忽然，他伸出另一只手去触碰那灵气凝成的雾。
手指轻轻一碰，雾便散了。
小孩眼里闪过失望，垂下眸子，睫毛轻轻颤抖。
他抿唇，一截细弱的脖颈仿佛要直直低到地上去。小小的肩膀，给压得抬不起来。
“我不需要。”他两只手触电似的缩回去。小脸苍白。
小纸人担忧地顺着他衣襟爬上肩膀。
闻人越抿唇，吸了吸鼻子。
他缩进被子里，闷声闷气道：“你走！”
“小殿下。”
闻人越一僵。
林灵隔着被子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声音说不出的活泼，好像任何事在她这里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闻人越吸了吸鼻子，想起来那一日婆婆领了一个脸上雀斑的小侍女，说：“殿下，这是羽裳，从今日起便由她伺候殿下。”
小侍女一双眼睛小狐狸一样，她连婆婆都不怕。
闻人越讨厌这些不许他跑，不许他玩，追着他喂药的侍女。他用洗不掉的墨水在她们脸上画吉吉，她们哭得一抽一抽找婆婆告状，他心里可得意了。
那日他同样趁羽裳睡着，在她脸上画了一只吉吉。羽裳发现后，一不哭，二不闹，她二话没说，抓起笔，提着他的衣襟就将他的脸涂黑了。
她还不顾他大哭，笑眯眯威胁：“再哭把你小弟弟也画了哦。”
“嗝。”他眼睫上挂着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惊呆了。
可恶！
他每天故意欺负她，给她找麻烦。羽裳每日都笑眯眯的。
想到这里，闻人越鼻子里更酸了。
那些人有寻香蛊。他到哪里都会被找到。
闻人越抹了抹眼睛。
蓦地，被子被揭开。他忙捂住脸。
“小殿下，情况不太对。有人追来了，咱们该走了。”林灵有些烦那些追踪者。本来还想好好开导一下小孩，结果连这点时间都不给她留。
闻人越更是小脸发白。
林灵心疼得不行。
“正好给你看一下我的厉害。”
林灵将闻人落的尸体收进小匣子，闻人越紧紧盯着她。
“没事的，我会将大殿下变回来。”
林灵打了个响指：“小殿下想不想试试？”
她轻轻一点小孩额头，他便缩成小小一个，落在林灵掌心。
林灵笑了笑，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满脸猴毛的猴子，两只小纸人比闻人越还小一点，一左一右蹲在他身边。
林灵施了个诀，将屋子里的痕迹抹去。
“等下让你看看我的本事，你就知道我当你师父一点不亏的！”林灵将隐形衣披上，御剑离开，在客栈上方等候。
不一会儿，一队人将客栈团团包围起来，为首一个将军模样的大汉。
店家和小二惨白着脸一五一十汇报了林灵的模样。
“那位公子一来便包下了客栈。符，符合大人下的命令。”
林灵蹙眉，对闻人越道：“看来下次咱们不能包客栈了。”
她眼神复杂：“真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
难道都没有人包客栈吗！
房间空空荡荡，若不是店小二亲眼看着林灵进去，他都要怀疑见了鬼。
“是真的，大人，小，小人看着那位公子进来的！”
将军沉吟了下，冲手下招手。
侍卫捧着一个匣子上前。
将军咬破手指，往小瓶里滴了一滴。
闻人越看见血的一瞬间，眼神黑暗了下去。
他攥紧小手，胸口起伏。
“别急。”林灵摸摸小孩的头发。
闻人越眨眨眼睛，心里的戾气蓦地散了。
“呵，他们跑不远。”
白色的虫子扇动翅膀，向着林灵的方向飞来。
身着盔甲的大汉目露杀意。
闻人越蓦地抓紧林灵的袖子。
“别怕。我不会有事，我还要护着殿下呢。”
“我收拾不了修仙的，还收拾不了几个凡人嘛。”她没想到东临城都参与了。
凡人，居然也觊觎无妄之巅的东西。
她拔了三根猴毛，笑眯眯道：“给你看个好玩的。”
她轻轻一吹，猴毛化作数不清的毛猴子，冲到街上，对着那一队人又抓又挠，又踹又打。
他们时而把人当球踢来踢去，时而把人当棍子抡来抡去。
先不说这群凡人何时见过妖兽，这么多调皮的猴子铺天盖地，一屁股就把他们坐在地上，他们力气又大，人又多。那位将军连头盔都没顾上捡起，仓皇逃跑了。
只剩下满地小侍卫的呻.吟哀嚎。
林灵得意叉腰：“看到没，我本事大着呢！”
闻人越睁大眼睛，定定看着地上的惨状。
林灵抓起闻人越的手，又将一团灵力放到他掌心。
“来，闭上眼睛，把这寻香蛊烧了。”她伸手阖上小家伙有些呆滞的眼睛。被那颤抖的睫毛挠了挠，心里软软的。
“可以睁开啦。”
闻人越眼前的遮挡移开，他看向指尖的火焰，有些惊讶。
寻香蛊在火焰中烧成了灰烬。
“这是我教给小殿下的第一个术法哦。”
闻人越盯着指尖的火焰，火前后摆动，在他眼睛里呈金红色，烧得他脸上有些温暖。
“好啦，记住，现在教小殿下的是第二招，——见好就撤！听到没？”
闻人越看她一眼。
林灵给他的那一团火焰很调皮，调皮地在他指尖窜来窜去。
“殿下只要想着将它收进去，它便会乖乖待在殿下灵府中。”
这也是林灵不久前才发现的。
自从她给闻人越输了灵气以后，她的灵力就能自如进出闻人越的丹田了。
闻人越在心里想了想，火焰果然消失。
他有些着急，立马低头看向灵府。
“要用心感受。”
闻人越在灵府中看见了一团火焰。他眼睛一松。
“好啦，猴子们，该走啦。”林灵收回三根猴毛，地上的猴子消失，林灵带着闻人越离开。
闻人越趴在林灵掌心，回头看地上那些满地哀嚎的人，眼睛黑幽幽的。
*
林灵感觉自己真是个小天才！
早知道小孩子被那些人追杀有了心里阴影，只要她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小家伙自然就不害怕了，自然就不躲着她了！
想通了以后，林灵开始了“守株待兔”，她决定带着小徒弟实战演练。
“看到没，寻香蛊。”林灵眼睛眯了眯。
闻人越已经有些熟练了。他放出灵府中的火焰，蛊虫碰到火焰立即便烧成了灰烬。
这时候林灵再放出一些猴子去捣乱。
修士见到这么多猴子，都有些吃惊。
他们急于追踪闻人越，急于弄清寻香蛊被什么人杀了，根本不想跟一群野猴子纠缠。
他们这么想，可真就糟了。
猴子们受林灵吩咐，缠着这帮修士，叫他们走不掉，打也打不死。
有个年纪稍微大些的修士，是被活活气晕过去的。
“小殿下看到没，做人不能这么小肚鸡肠，自己把自己给气死就不好啦。”
闻人越视线落在这群人里一个青年身上。
林灵没注意的时候，小孩将火焰点在青年额中。
青年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
林灵瞳孔一缩，她看向小孩。
小孩定定看着青年，表情冷漠。
感觉到林灵的视线，他眼神里的冷意褪去，染上柔软，还有些做了自己觉得得意的事情，希望家中大人表扬的期待。
林灵盯着他看。
闻人越何其聪慧，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林灵并不替他高兴。
他脸色有些白，睫毛颤抖，手指攥紧，做错了事情似的，心里很慌张。
“他，吃过婆婆的肉。”小孩声音颤抖。
刚才也是这个青年用血引出了寻香蛊。
林灵松了口气。
她夸奖：“小殿下很厉害。”
闻人越眼睛一涩，蹭了蹭她的脖颈。
林灵摸摸小孩的头：“婆婆知道了，也会为小殿下感到高兴的。”
闻人越抿唇，刚才揪起的心松开。
“不过。”林灵抱着小孩，语气跟平时吊儿郎当有些不一样，“那些人不能称之为人，他们是魔鬼。修道之人修的是本心，那些人将来若是渡劫，定然在雷劫之下为所做种种付出代价。他们，永远不可能渡过雷劫。”
闻人越眼睫一颤：“羽裳以后也要渡劫吗？”
“当然啦！”林灵昂头，像只小孔雀，“都说了，我一定是下一个化神！”
她眼睛很亮，笑得弯弯的。
闻人越将火焰收回灵府之中，他抿唇：“我也要渡劫。”
林灵想到书里闻人越的结局，他修的是鬼道，渡劫会比常人困难一万倍，以鬼道渡劫飞升从没有人做到过。后来因为女主，更是完全失去了机会。
不过这是幻境哎！她找到破镜之法出去前，要尽量为小家伙铺好路。
这一次，他一定要走一条不那么难的路。
猴子们将那群修士收拾得差不多，林灵摸摸小孩的头：“咱们该走啦。”
她收回猴毛，准备御剑离开。
小孩的心结已经解得差不多，接下来他们该低调行事，想办法解决寻香蛊。不然走到哪里都跟身上安了GPS一样被人跟踪，实在很不爽。
“道友既然来了，何必这么快便走？老夫很想讨教讨教。”
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传来。
灵虚境！
林灵眼神一变。她第一时间将闻人越丢给小纸人，打开【平平无奇的伞】。
这个世界，修真等级从低到高依次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洞虚，灵虚，化神。
灵虚，离化神只一步之遥。
林灵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隐形衣，但是老者像是知道她在何处，声音向着她的方向：“道友隐蔽身形的术法炉火纯青，老夫也自愧不如。何不出来讨教两招？”
林灵装死。
笑话，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我不要面子的。
闻人越被小纸人摁在灵袋口，他脸色煞白，额头上都是汗。
这个人他记得。
怀集长老境界本来比这个人要高，可是怀集爷爷给他疗伤损了修为。
那日主殿被人轰塌，无数人交手，怀集爷爷护着他们，带他们从后山逃。
这个人挡住了去路。
婆婆带她和姐姐先走，他当时趴在婆婆背上，回头看，怀集爷爷被这个人一掌打落。
婆婆让他不要看。
婆婆平日最严肃，那天声音都有些不稳。
半夜他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婆婆在抹眼泪。
小纸人很害怕外面，他们不想让主人出事。
不管闻人越怎么挣扎，它们紧紧抓住他：“危险！”
林灵盯着老者，眼睛眯了眯。
这是个硬茬啊。她感觉有些牙疼。
老人不但修为高得可怕，还老奸巨猾。
他一边做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诱哄林灵，一边毫不留情出手。
灵虚期的威压，林灵当初面对化神期的闻人晗，便知道那些低级的卡牌对他们不起作用。
使出来那就是鸡蛋碰石头。
当时面对闻人晗她没敢大胆。
这会，她暗搓搓偷偷用了个悬浮符咒。
毫不意外，符咒即将生效的时候，被老人察觉化解了。
林灵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她盯着【冒险岛】，舔了舔牙齿。
“既然小友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老夫只能强人所难了。”
其他跟随这位灵虚期来的修士使劲了浑身解数，也无法判断这里何时还有个人。
如果不是这位修为实在可怕，他们或许要骂一声：“扯尼玛的蛋！”
此时，他们一个个屏气凝神，想象能让灵虚期长老这样重视，对方必然不在灵虚之下。
强者对峙，百年不遇，说不定原地顿悟，飞升一境也未可知！
一下子，这里涌现了很多人。
林灵试探着往左边挪了挪，那老头灵敏地跟着她移了移视线，同时捋着胡须：“小友还是莫要考验老夫的耐心。”
林灵摸着手里的卡牌。
她想了想，撤去了隐形衣。
众人瞪大眼睛，盯着那个红脸猴子。
“这？就这？？？一只猴精？”
“修为不过筑基而已。”
“怎么回事，难道长老看走了眼？”
“这只猴子也是无妄之巅跑出来的？闻人越就在他那里？怎么没看见？”
众人满脑子疑问。
林灵羞涩一笑，挠头：“哎呀，长得丑，吓着大家了不好意思。”
“呕！”一只丑猴子做什么娇羞表情，真恶心啊！
“知道丑还出来吓人！”
林灵羞涩地朝灵虚境老者看了一眼：“不是这位老爷爷非要让人家出来嘛，老头半只脚都迈进棺材了，我妈妈从小教导我要尊老。我不能不讲礼貌呀。”
“讲你妹！少用娇滴滴的语气说话，你个丑八怪！”
老者面上不动如山，身形却突然动了！
“不愧是灵虚境！好恐怖的速度！我赌闻人一族一根手指，我数三声，丑猴子必死！”
“切，明摆着的结果，谁要跟你赌。我看不用数到三，你连一都喊不完，她必死无疑。”
“快看！”
一群人紧紧盯着老者，他的速度之快，修士们根本无法捕捉。他们看见的，已经是下一瞬老者的身形了。
他们无不两眼放光：“区区筑基，也敢在灵虚期大佬面前逞威风，这下惨了吧。恐怕是死了都要悔得诈尸掐自己呢。”
强者的碾压，他们激动得好像自己是那个强者，下一瞬就要将那只讨厌的猴精踩在脚下。
林灵点了一下卡牌。
老者淡淡一笑：“你若是乖乖交出闻人越，我可以收你为徒。”
“啊！”许多人惊呼。
灵虚期的弟子啊！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林灵歪头，打量着老头，有些嫌弃地摇摇头：“不行，我对师父要求很高的，起码要跟我一样年轻可爱才行。你，太老了。不行不行。”
“！”
“找死。”
“目光短浅。”
“不知所谓。”底下的修士又嘲讽又嫉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