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难过。”
“很难过。”
他的眼睛更红了。
闻人缕看见他手中的鲛珠, 眼睛蓦地一亮。
他轻轻一伸手, 不知他如何做到，总之众人眼睁睁看着他从闻人越攥得很紧的手里拿到了那颗鲛珠。
“完蛋了。”看见这一幕的众人如丧考妣。
“到底是谁？！谁放这个二货进去的！让老子知道非揍死他不可！”
林灵就是无妄仙尊的命根子啊，谁动谁死。
特么这哪里来的二货竟然敢把林灵留给无妄仙尊最后的念想抢走。
众人屏息凝神，个个苦大仇深，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还有几个祈祷的：“求求了下辈子让我投个好胎，要求不高，就小师弟那样的天赋就行。”
然而他们闭着眼睛等了半天，死亡仍旧没有来临。
甚至以无妄仙尊为中心卷起的戾气减弱了。
大雨停下，天地俱寂。
阵中。
闻人越缓缓睁开眼睛。
他眼中戾气横生，杀意如冰雪，触者即死。
闻人缕仿佛没发现，他兴致勃勃地轻点手指，一道灵力飞入鲛珠，传来林灵含笑的声音：
“闻人越，我给你留了惊喜，你很快就能知道啦，是很大很大的惊喜哟。我有点事暂时离开，你等等我，我很快回来找你呀。”
闻人缕挑眉：“惊喜？我吗？”
闻人越这才看向他。
“找死。”他将鲛珠攥进自己手里，挥出一道剑气，迅速斩向闻人缕。
剑气劈开闻人缕额前碎发，离他的眼睛一寸之隔。
只要稍进，便能将他劈为两半。
闻人缕却只是笑看着，他歪头：“阿越不认得小叔了吗？”
闻人越视线顿在他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小叔。”这张脸印在他记忆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错认。
“终于不发疯啦？”闻人缕拍拍他肩膀，“我们阿越长大以后喜欢的人果然很厉害啊。”
他指了指鲛珠：“正是这位仙子让我来找你。”
闻人越猛地抬头：“她在哪里？她找过小叔？”
“别这么激动，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傻呢。”闻人缕打了个响指，“我半梦半醒中听到她的声音，告诉我你在凌仙宗，让我来找你。”
“然后，我便重新活了过来。”
闻人缕脸上的笑消失，他的眼睛里有种哀伤：“我感应不到她的魂魄。”
闻人越脸色霎时惨白。
“不会。”他摇摇头，“她什么事都没有，很快便会回来。”
“阿越。”闻人缕笑了笑，“我的能力，你知道的。她必然不在此间世界。”
闻人越眼神执拗，整个人仿若癫狂，他突然道：“我要让她回来。”
闻人缕一怔，随即皱眉。
“你想好了？”他不赞同，“若是她自己要离开呢？”
“不可能。”闻人越看着手中的鲛珠，“她答应我要回来。”
闻人缕叹了口气，看了看如临大敌的凌仙宗众人，无奈道：“你吓坏了他们，让他们去休息吧。”
闻人越眼睛里有执拗之色，想到小叔的能力，可以让林灵回来，他迫不及待要去做这件事。
他伸手轻轻一挥，缚仙大阵便如纸一样碎裂了。
众人犹如仍在梦中，不敢置信。
娘的，这可是缚仙大阵，结果不敌无妄仙尊一指？？
“你们回去。”闻人越，“此处无事了。”
渡微先摊到卫霁身上，叫唤：“快快快，徒儿快扶师父回去休息，这把老骨头受了大罪了。”
卫霁深深看了眼沈随妄，握剑的手用力，脸色更加冷酷，将渡微丢到剑上，便御剑离开了。
渡微大呼小叫的声音逐渐远去。
“没大没小，怎么可以这么对你心爱的师父！哎呦，我的胯骨轴！”
掌门对闻人缕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随即也由弟子搀扶着离开。
成千上万弟子离去，此地空余满地狼藉。
闻人越看着泥泞皱起了眉。
他蹲下，将一株压在泥中的花扶了起来。
“林灵。”他低声道。
雨霁天青，随着闻人越走过，他脚下的土地重新开出了花儿。
他们回到闻人越的洞府。
闻人越躺到石床上。
“用肋骨。”他盯着闻人缕，“小叔，她活着，我才能活。”
闻人缕苦笑了一声：“不用威胁我。”
相传闻人一族为神在修真界最后的血脉。
闻人族每一代都会出生拥有特殊天赋的血脉。
闻人缕曾经是那一代最具天赋的弟子。
他与生俱来的能力，除了父母亲人，没有人知道。
闻人越偏偏知道。
他曾经亲眼见过小叔用自己的一截手骨复活了一个凡人女子。
那女子的丈夫死了妻子痛不欲生，欲要撞死墓碑生死同寝，被小叔救下。
他心软，告诉男子，他可以救他妻子。
小叔将男子偷偷带回无妄之巅，藏到自己院子，被玩耍的闻人越发现了。
后来小叔送走了那男子和女子。他们没忍住将此事告诉邻人，人们都说他们吹牛，没有人相信。
可有一个人信了。
那人便是皇甫情。
他知道小叔心善，知道小叔好游侠，喜郊游，便投其所好，果然让小叔因为知己，把酒同游。后来更认识了闻人落。
后来便有了无妄之巅的覆灭。
闻人越发觉那些记忆已经很久远了。
他抓住小叔，琥珀色的眼珠仍如小时候一般清澈，只是多了很多伤痕。
“小叔。”
闻人缕笑了，声音清朗，人如春风：“小叔知道。放心，我会将她带到你身边。”
“我很高兴小叔能重新活过来。”闻人越闭上眼睛，“我要保持清醒。”
闻人缕一怔，随即苦笑：“依你。”
他轻点闻人越腹部：“取你这跟肋骨。”
闻人越视线紧紧盯着：“嗯。”
闻人缕手轻轻一挥，闻人越脸色瞬间苍白，额头密密麻麻的汗。
“疼吧。”闻人缕道，“你可以想想她的脸，等她的肉身孕育出来，你要想清楚她的模样。”
“嗯。”闻人越眼前浮现东临城幻境中与他成亲的少女。
那是林灵自己的样子。
闻人缕用自己的灵力将肋骨塑成人的骨架。
他的灵力通治愈之力，通生灵，这样的事情，他曾经做过一次，用自己的指骨，这是第二次。
他低着头仔细控制灵力，控制骨头生长。
骨架长出来后，要重塑血肉。
他眼睫颤了颤。
闻人越握住他的胳膊：“小叔。”
“好久没有做，有点生疏。”闻人缕笑了笑。
闻人越抿唇：“用我的血肉。”
“知道了。”闻人缕摇摇头，“哇阿越爱慕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
他脸色有些白。
闻人越将血滴在骨架上，迅速被骨架吸收。
闻人缕运转灵力，全神贯注引导血液在骨架中流转。
只见随着血液越滴越多，骨架上渐渐长出血肉。
他的脸色愈加苍白，嘴角的笑也放了下来。
闻人一族的每一滴血，都让他痛苦。
“好了。”
过了很久，闻人缕眨了眨眼睛，才发现满头汗水。
闻人越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他忍不住伸手，即将触到少女的脸颊时又猛地收回。
“是林灵。”他兴奋地看向小叔。
“你自己为她塑的脸。”闻人缕，“脑子里不是想了千百遍么？还这么激动做什么。”
闻人越很高兴：“什么时候招魂？我要林灵马上回来！”
闻人缕视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垂下：“明日。今日灵力耗尽了。”
闻人越有些失望，但很快就去盯着林灵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摸摸她的衣袖，摸摸她的头发，嘀嘀咕咕地跟她说话。
第88章 088
◎结局3◎
088 结局3
“辣鸡系统, 去死吧。”林灵红着眼睛大骂。
她被关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这里空荡荡的，只有黑夜, 无尽星空一眼望不到边际，除了她自己，什么都没有。
她面前有个奇怪的结界，好像一步往前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就能回到父母身边。
她能隔着结界看见现实里发生的一切, 可就是无法穿过它。
她看到病床上的少女全身器官衰竭, 濒临死亡, 监控仪器滴滴滴的声音响彻深夜；她看到父母相互拥抱哭泣，看到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医生护士默默候在病房外, 沉默无边蔓延。
系统告诉她，等她陪完父母最后一程, 就会让她回到闻人越身边。
现实世界里的一生, 于闻人越的世界不过眨眼。
可实际上, 她从江天暮雪消失后, 便被困在了这里。
她本已经触到现实世界, 可就在她要迈进去的那一瞬间，突然有一股力量将她拉了回来，禁锢在这里。
她有预感, 她再也回不去父母身边。
再也见不到父母最后一面。
“滴滴滴滴——”
病房里忙成一片, 医生满头大汗为床上的少女起博心跳,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五分钟……医生眼睛发红, 一声不吭，手上动作越来越用力，护士咬牙为医生擦汗，所有人为这条年轻的生命拼尽全力。
可十几二十分钟过去，少女的心脏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心率监视仪没有一丝起伏。
“小灵。”护士长没忍住湿了眼眶。
所有医生都沉默了。
病房外，静静抱着彼此的父母突然看向病房。
急救室的门打开，医生泣不成声：“老师，对不起。”
妈妈紧紧攥着爸爸的手，哽咽着：“小灵她……”
妈妈嚎啕大哭。
林灵看着这一幕，没忍住哭了起来：“妈，爸爸！”
她狠狠冲向前，却被结界弹了回来。
“垃圾，垃圾！垃圾！”她又哭又打。
头发花白的爸爸眼睛也红了，他拍着妈妈的肩膀，哭着说：“小灵这十几年受苦了，是我们强留她，她为了我们一直坚持，她解脱了，我们该高兴才对。”
妈妈哭得哽咽，她被爸爸拥着走向病床，看见床上的女孩，再也忍不住扑过去大哭。
“妈妈的乖女儿，小灵最乖了呜呜呜，妈妈的小灵——”
林灵也大哭起来：“妈——”
爸爸跪在床边，一遍遍摸着女儿的头发：“小灵，爸爸知道你一定去了很好的地方，下辈子一定健康幸福，爸爸，爸爸替你高兴，这辈子做我们的女儿，你受苦了，是我们对不起小灵——”
林父手颤得厉害，再也说不下去，两个六旬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幕谁都受不了。
林灵咬着手背，哭得心口发疼，撕心裂肺地冲着结界大喊：“不是的爸爸！我很高兴做你们的女儿。呜呜呜爸爸，我爱你和妈妈，你们是世上最好的父母！”
林灵恨死系统了。
这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闻人越。
她不知道系统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看着父母办完女儿的葬礼，沉痛的情绪持续了一段时间。
令她感到欣慰的是，他们没有一直沉痛下去，他们走了出来。
或许真的像爸爸说的那样，他们认为自己从小在病房里长大，进重症监护室如家常便饭，别的小朋友习以为常的奔跑玩闹对她却如致命毒药，别人的童年是阳光、欢乐、游乐园，她却只有打针吃药疼痛，他们认为对不起自己，他们知道自己活得痛苦，只是不想让爸爸妈妈难过，所以咬牙挺过每一次病危。
爸爸表面上不说，却知道女儿很痛，很累，很辛苦。
站在她的墓碑前，爸爸和妈妈露出笑容，扫去了沉痛，注视着照片里十八岁的少女，她的笑容那么明媚，脸颊上两个酒窝，小太阳一样。
“小灵在另一个世界一定有很多人爱，一定有健康的身体，一定很幸福。”
“爸爸妈妈祝福小灵。”
“要开心快乐。”
“不要担心爸爸妈妈。”
“为自己活吧！”妈妈笑道。
林灵抹了抹眼泪：“妈妈。”
她将自己蜷缩在一起：“闻人越，你在哪里，我想你了。”
她觉得好困，好累。
好想闻人越，想他宽大的怀抱，可以将她紧紧抱住，很安心。
这里太空旷了，一个人也没有。
她好害怕。
*
江天暮雪。
闻人越紧紧盯着床上的少女。
他偷偷给少女换上了红色的嫁衣，少女的脸被衬得白里透红，一弯细细的眉毛那么漂亮，眼睫毛长长的、翘翘的，真可爱，鼻子那么小巧，鼻尖挺翘，他没忍住轻轻、轻轻拂了一下。
少女的嘴唇粉粉的，嫩嫩的，像熟透的樱桃，很甜的样子。
闻人越摸摸她的头发，扭头看闻人缕：“小叔，找到了吗？”
闻人缕笑了一声：“哪有那么快。”
“要快些，我怕阿灵迷路。”闻人越凑近林灵的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如果她醒来，他一下子就能知道。
闻人缕盘膝坐在一炷香前，食指中指竖起，额头上浸满细汗。
他的眉头皱起，似乎在与什么对抗。
只要在此间世界的魂魄，只要不是宁可魂飞魄散也不肯还魂，他便能找到并以燃魂香吸引其回到身体。
可不在此间世界的魂，他找不到的魂，没有回来意愿的魂，他该如何带回来？
他的视线在闻人越脸上扫过。
闻人越自己都没发现，他盯着少女的时候，简直像个盯着心爱之物的幼童。
跟无妄之巅上那个又傻又天真的小殿下一模一样。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仿佛一切美好都在。
只要他喜欢的人活着。他便开心。
他便能心满意足，什么都可以不要。
闻人缕深吸一口气，他不得不，也必须把林灵找回来。
燃魂香蔓延到了九州边境，突破三重天，再往上，不再是人的界限。
但他分明感应到了一丝林灵的魂。
她就在三重天上。
闻人缕眸子有些暗，他双手开阖，十指结印，薄唇轻启，一道极复杂的禁咒从他口中念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