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人有的时候的确是需要藏拙的,不然总会有人高估你的实力,给你安排一些神仙都办不成的事儿。
她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是奔波儿灞一样,被九头虫派去除掉唐僧师徒。
扶乩的摆设说话间便已架好,惜春心思沉重地站上椅子,准备开始糊弄皇上。
皇上现在想要的,无非是拖延调查的借口。
听他们之前在御书房里商量的意思,这事既不能轻易与忠顺王脱了干系,又不能仓促结案,放那与忠顺王勾结之人逍遥法外。
可与忠顺王勾结之人始终隐在幕后,现在不管是她还是皇上,连证明这个人存在的证据都没有。
如果再不想出个结果来,十日之期一到,皇上可就没理由扣着忠顺王了。
说不定,到时候还会被忠顺王反将一军,指责皇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冤枉了好人呢。
惜春正兀自沉吟,忽然听见身侧戴权轻声提醒:
“四姑娘,您可卜了好一会儿了,还没卜完呢?”
惜春回过神来,尴尬地发现,扶乩用的沙盘已经被她画得乱七八糟了。
甚至在她出神的时候,还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忠顺王”几个字。
惜春心道不好,赶紧收回手来,偷眼去看皇上,却见皇上神色凝重地盯着她,显然并未起疑,甚至还有点翘首以盼的样子。
这怎么个意思?
略想了一想,惜春懂了。
皇上现在还没跟她说卜什么呢,在此时的皇上心里,当然认为她并不知道,需要占卜的事情与忠顺王有关。
既然如此,她在沙盘上写出了忠顺王几个字,当然正中皇上心事了。
说不定皇上根本没觉得她在出神,而是真的以为她听到了神仙的话呢!
惜春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好一个歪打正着,倒让她稀里胡涂地糊弄过去了。
才想到这里,惜春忽然一怔,她朝沙盘上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忠顺王三个字上。
她有主意了!
惜春立刻转身,朝皇上开口:
“启禀陛下,棍棍儿神仙说,它有主意了。”
皇上点了点头,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有几分激动:
“神仙是怎么说的?”
惜春微微一笑:“回陛下的话,神仙让臣女给您讲个故事。”
皇上和北静王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茫然。
刚才不是还说有主意了,怎么这会儿就改成讲故事了?
这神仙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
惜春等了一会儿,不见皇上发话,便自作主张地说了下去。
“棍棍儿神仙说,很久很久以前,江湖上有一个江洋大盗,不知道什么名姓,也没人见过他的样貌,只知道他的诨号叫做‘我来也’。”
“这个诨号也是有些来历的,只因‘我来也’每次偷盗之时,一定要在苦主家里的墙壁上留下一个花押,上面就是‘我来也’三个字,因此世人都叫他作‘我来也’,倒不知道他本来是个什么名姓了。”
戴权点点头,虽则听得入神,也不免有几分疑惑。
惜春现在说的,跟皇上想问的,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他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呢?
惜春继续讲:“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我来也’还真就有一日走了背字,被官府给抓住了,而且抓他的官兵还认出了他的身份。”
北静王点点头,心里疑惑的同时,嘴上还不忘帮衬两句。
“这官兵倒还真是有用,关键时刻派得上用场。”
惜春闻言微微一笑,继续讲故事:“不过,‘我来也’也不是那么老实的人,他在被抓的时候,身上带了些银子,他便用这银子买通了狱卒,求狱卒放他出去一晚上,他第二天天亮之前一准回来。”
皇上听得拧眉:“这等盖世贼头,嘴里岂有准话?谁信他的鬼话,谁就是傻子。”
戴权连忙在一旁躬身:“皇上英明。”
北静王也朝皇上拱手施礼,垂首道:“皇上圣明。”
谁知惜春恰在此时开口:“那狱卒还当真信了,收了银子把他偷偷放出去一晚上。”
戴权:……
北静王:……
惜春又道:“而‘我来也’的确也信守承诺,在天亮之前回到了牢房。”
皇上:……
皇上陷入沉思。
神仙编的故事都这么离奇么?连这等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都讲起诚信来了?
惜春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微笑。
“不过,到了第二天白天升堂的时候,这衙门的大老爷说什么都不信牢里关着的是‘我来也’,立刻就叫人把他给放了。”
一语未竟,立刻收获了三道惊诧的目光。
“竟有此事?”
皇上满脸莫名:“这贼头讲起信用也就罢了,朝廷官吏反倒胡涂至此?天下岂有这等道理!”
难道这神仙是在拿他这个天子取笑,用这么个荒诞不经的故事,嘲笑他手底下都是昏官废物不成?
北静王却若有所思。
“据臣看来,这朝廷命官无论如何不该胡涂到这等地步,抓了贼人未经升堂闻讯,便敢断定对方绝非犯人,这里面必得有个缘故。”
戴权也点点头,看向皇上:“奴才也是这般想,想来那贼头出去的那一晚,一定是做了什么事,能让那位官老爷改了主意的。”
皇上沉吟片刻,看向惜春:
“他莫非是携了银子,去贿赂了官府?”
惜春摇头。
北静王琢磨片刻:“莫非这贼头其实出身不凡,这一晚上是回家搬救兵去了?”
惜春依旧摇头。
戴权苦苦思索:“难道这贼头找同伙儿冒充了官老爷,徇私枉法把他给放了?”
惜春再次摇头。
见状,三个人顿时如堕五里雾中。
皇上轻咳一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神仙的乩语,我等世人自然是难以体会,还是等小丫头给咱们解释吧!”
惜春笑眯眯地点点头。
“其实这贼子出门之后只干了一件事,一件对他来说易如反掌的事儿。”
“那就是——再偷一次东西,仍然在墙上留下‘我来也’这个花押。”
皇上深吸一口气,又和北静王对视一眼。
这一次,两人脸上都多了几分深思。
一屋子里,只有戴权一脸茫然,不明白其他人都明白了些什么。
皇上重重地舒了一口浊气,点点头,这些日子以来,难得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
“亏得神仙为朕指点迷津,朕如今是拨云见日了。”
还不等第二天早朝,当晚宫里便出了大事。
当天下午,接了穆钟的回报之后,皇上龙颜大怒,道是吴天佑捕风捉影,诬告忠良,若不处置,难以服众,便直接将人从刑部侍郎降成了礼部典制司郎中。
这日晚膳时分,皇上却去了吴贵妃宫里头。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吴贵妃见了皇上,一时间是哭得梨花带雨,又是喊冤又是求情,甚是可怜。
按说宫里头并不允许无故见悲声,吴贵妃这一招实在是有些坏了规矩,但皇上倒是难得地和气,并不以为忤,反倒是安慰了吴贵妃几句,又再三再四地保证,贬了吴天佑只是因为他得罪了京里的勋爵贵族,为了平愤不得不如此,等风头过去,再行将人官复原职就是了。
吴贵妃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觉得这样倒也可以接受。
她虽然不通政事,但也依稀听说,自家父亲告宁国府贾珍隐匿父丧,告得实在是没谱,那贾家老太爷病重归病重,却的的确确是喘着气儿的活人。
四王八公到底不是好惹的,吴家惹了姓贾的,便是惹了一窝子的人,想全身而退,只怕是不能。
况且,皇上下午贬了她的父亲,晚上便特特地赶来安慰她,可见虽然周妃生了皇长子,但自己仍然是盛宠不衰。
思及此处,吴贵妃也就破涕为笑,转悲为喜,满心高兴地伺候皇上用膳了。
晚膳之后,吴贵妃只当皇上就在这里歇了,但皇上却以要去商量忠顺王的案子为由,离开了吴贵妃宫里,往御书房去了。
再之后,就是夜半时分的兵荒马乱,太医被一顶顶轿子抬进宫里,却没人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直到到了太极殿,才听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皇上中了毒了!
十几个太医轮番诊脉,诊了一圈也不知是什么毒药,只是见皇上昏迷不醒,口角发乌,呼吸微弱,脉象奇特,一时间也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闹到后半夜,上皇和太后那边也知道了,一群人都挤在太极殿外头,等着太医的消息。
等来等去,等得上皇脸都白了,太医院院正才从门里头擦着汗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太上皇的面前。
“臣等无能,以致陛下遇险,臣等罪该万死!”
上皇气得脸都变了色,一脚踹在太医院院正胸前:“混账东西!朕养着你们,就是为了听你们在这里告罪的吗!”
太后在一旁流着眼泪,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仪了,拿帕子匆匆擦了眼泪,拥上前来:“皇上现在如何了!”
太医院院正赶紧忍着痛跪好:“臣惶恐,陛下如今性命无恙,只是身体还虚,仍需静养,且臣依旧不知陛下所中何毒……”
才说到此处,上皇刚有所缓和的脸色便又沉了下去:
“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尔等是怎么敢保证解了毒的?”
第30章 人造意外
太医连忙禀告上皇:
“臣等先前也并无十足把握,只能是坐困愁城,好在后来戴内相想起,先前宁国府贾家小姐进贡了一枚保命丹药,臣等一时间也没有选择,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此药当真如此灵验,救得陛下性命。”
太后闻言,不由得双手合十朝天念佛,上皇心里倒是有些别扭。
“这贾家小女何时进宫,何时献药,朕怎么全然不知?”
太医院院正闻言,连忙磕了个头:“戴内相想起此药之时,原是想立刻取来与陛下服用,只是陛下说什么都不肯,要将此药献与陛下,臣等无诏,亦不能抗旨而行,是陛下后来毒性渐发,陷入昏迷,臣这才斗胆矫诏用药,救得陛下性命。”
“臣无诏擅行,罪该万死,请上皇陛下责罚!”
上皇一时间哑然,还有几分别扭。
他在这里猜测皇上是否有些别样心思,谁知皇上倒宁可冒着性命于不顾,也要把保命之药留给他。
如此一来,上皇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总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儿子,但当着外人,又不好明说,只能遮掩道:
“简直荒唐,堂堂天子,竟如此不顾惜自己性命!”
一面说,一面看了太医院院正一眼,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尔等做得很对,并无不妥之处,皇帝乃一朝天子,用再贵重的药也都是应该的,朕岂会怪你,倒是该赏你才是。”
上皇说完,随口赏了太医院院正一千两银子,一面又动了步子:“朕进去瞧瞧。”
这会儿,戴权已经安顿好了皇上,转头看见上皇进来,赶忙又跪下。
“奴才参见陛下。”
上皇点一点头,目光不住地往皇上卧榻之上瞄。
“情况怎么样了,可还稳当么?”
戴权点一点头:“奴才瞧着已是不妨事了,太医也说没有大碍,只是还需静养。”
上皇点点头,又皱眉:“到底是什么回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深宫大内毒害皇上?”
戴权闻言,顿时低了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上皇也是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比一般的人精还要精明几分,见状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把脸一沉:“你照实说!若有半句假话,朕砍了你的脑袋!”
戴权连忙开口:“奴才不敢扯谎,陛下今日因贬了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大人,晚膳时分便去陪吴贵妃用了膳,膳后回太极殿处理——处理十日前的案子,可还不等听臣回禀,便、便……”
上皇面沉似水,冷声道:“皇上因何贬了吴天佑?”
戴权回禀:“只因那吴天佑大人今日在早朝上风闻奏事,参奏宁国府三等将军贾珍隐匿父丧,而事后查证,实乃子虚乌有,是以陛下才动了怒,将他贬了官。”
“宁国府贾珍隐匿父丧?”
上皇垂了眸,冷冷道:“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京里头怎么有的这个风声?”
戴权摇摇头:“奴才也背地里找小子们去打听了,御膳房的伙夫、内务府的监理都说没听过这消息,只是听说贾珍之父在寿宴上得了重病,如今正将养着,没听说贾家有丧事。”
“不过也有人说,贾珍之父不是得了病,而是中了毒,说是寿宴当日吃了贾四小姐送去的丹药,结果中毒了,不过贾四小姐并不承认自己送过什么丹药,说是有人冒充她送的。”
上皇听到此处,神色已经十分凝重,半晌方沉吟道:
“那贾敬当真活着?”
戴权点一点头:“今日下朝之后,皇上特旨让穆钟大人和夏守忠往宁国府走了一趟,据二人所言,贾敬先前的确是病得不轻,不过他二人去的时候,贾敬已有了起色,能够行走坐卧了。”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亲自传召他二人问话,或是宣贾敬进宫,都使得的。”
上皇点了点头,穆钟是他的心腹,穆钟的话,他还是信得过的。
再者,贾敬其人总是不能作假的,若是人真死了,借穆钟和夏守忠八个胆子,他们两人也不敢为宁国府欺君。
那么问题就来了,吴天佑是为什么就敢笃定,贾敬一定死了呢?
上皇想到这里,忽然心思微动,看向戴权:“那日——十日前的案子,证物可还留着?取来与太医正一验。”
皇上中毒这事儿,明显透着一股子蹊跷,虽然没有别的头绪,但太医院院正说查不出究竟是什么毒这件事,倒是提醒了上皇。
一时间,上皇不由得想到了洗三之日的案子。
当日,这案子会怀疑到惜春身上,一方面是因为金兽首发光这件事实在太显眼,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太医院根本没有在那盆洗三的水里检查出异常。
宫里又不是没规矩的地方,何况大皇子又是那等金贵的一个人,如果宫里头不是对所有一切事物都检测完,确保没有问题,也不可能放心让大皇子接触。
但问题是,在太医院谨慎检测之下,大皇子洗三的水还是出了问题。
如果没有惜春送的金兽首,恐怕大皇子真就着了道了。
如今,皇上中的毒,太医院也诊不出个眉目来。
短时间内,皇宫里居然出现了两种让太医院摸不着头脑的毒药?
上皇觉得这恐怕不是什么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