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惜春的表现,贾珍有了自己的猜测,难道跟薛妃搅和在一块儿,就是荣国府办的胡涂事吗?
贾珍把自己的猜想跟惜春分享了,惜春点了点头:
“虽然并不完全如此,但也可以八九不离十了,皇上对薛妃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宠爱,可惜西府里总是参不透这一点,拿着鸡毛当令箭,给点阳光就灿烂,我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贾珍听到此处,还是觉得有些过于小题大做了,京里头的风向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后宫里更是如此,从古到今,哪个皇帝会专宠一人呢?
也许薛宝钗很快就会失宠,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此时此刻,她是宫里的宠妃,能够给贾家带来利益,这不就够了吗?
等到薛宝钗失势的时候,贾家只要不再理会她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在她还炙手可热的时候,就上赶着得罪她呢?
贾珍将自己的想法跟惜春分享了:
“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向老太太说明情况?老太太平日里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只要咱们能把道理说明白,相信老太太也不会拿全族的性命开玩笑的。”
惜春却只是摇了摇头:
“太迟了,老太太在贾家说一不二太多年,她已经听不进去别人的好话了,也绝不会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若非如此,何至于给西府里招来那样的祸患?”
贾珍奇道:“什么祸患?难道咱们给老太太细细地解释清楚,她也还是不会当真么!”
惜春顿时冷笑一声:“解释清楚?别说解释了,人家连事情都没跟咱们提,咱们又怎么跟人解释去?”
“只怕老太太心里头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倒是要埋怨咱们多事呢!”
如果只是薛宝钗的事,惜春也不会如此下定决心,她本就是渴望家人的一个人,当然不希望主动做出这样的决定,但贾母私下会见甄家之人的事,让惜春清醒了一些。
她是想守护家人没错,那也不能把别的家人甚至是自己搭进去,一家人死得整整齐齐又不是她的追求。
薛宝钗的事,只能算是一个诱因。
主观上不想救,客观上救不了,两家的关系,自然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惜春拉着贾珍,给他细细分析: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这一次老太太发了昏,背地里做下抄家灭族的大事儿,幸喜让我知道了,咱们还能有所准备,提前撕掳开,倘若这一次和好了,下一次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又闯祸来,又该如何是好?”
贾珍仍是一脸茫然,他在这等事上能耐实在有限,惜春也知他为人中庸难堪大用,并没打算跟他解释那么多:
“要我说,长痛不如短痛,你还不如直接趁这个机会,干脆就跟那府里闹翻了,往后咱们也算是能得个解脱。”
贾珍哭笑不得:“好妹妹,若是解脱那么容易,只怕人人都去寻解脱了!别的不说,老太太可是咱们的叔祖母,难道你也全然不放在眼里,任由她骂你不成?”
在本朝而言,不孝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如果贾母真的把这个屎盆子扣在宁国府身上,那宁国府算是完了,虽说他对于官场也没有太大兴趣,但这也不代表,他就要自甘堕落,每天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惜春摇摇头:“人说天理不外乎人情,若是朝廷律法当真丝毫不容情面,那薛宝钗又是如何进宫,如何为妃的?难道律法管不到薛家头上不成!”
“说白了,皇上的心思比一切都重要,就算天底下人人都觉得咱们罪该万死,只要皇上不松口,谁又能奈何得了咱们?更别说是老太太了,你如今瞧着老太太还像个老封君,可若是等她做的事情发了,或是受了薛宝钗的牵连,到那个时候,西府上下都自身难保,还有谁有心思管咱们孝不孝的呢?”
“横竖咱们手里也有丹书铁券,西府里那些事儿也连累不到咱们头上,咱们又何必跟着掺和,做那等‘无事忙’呢!”
贾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还是不懂贾母到底干了什么要命的勾当,但惜春不会骗他这件事,他倒是很清楚,既然惜春说贾母干了,那她一定就是干了,至于干了什么,他倒是宁可不知道,免得被连累一个知情不报。
惜春见贾珍答应了,心里一块大石头也放了下来,又嘱咐了他一件事,贾珍听了虽然为难,但也还是答应了下来,只是在心里隐隐觉得,惜春只怕是从皇上那里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不然为什么会生出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来?
第二日一早,贾珍起床之后,本打算去办惜春交代的事儿,忽然听说王熙凤来了,一时间有些意外:“她怎么来了?”
贾蓉这会儿已经在跟前候着了,闻言想了想:“估计还得是为省亲的事儿吧,这几天二婶子跑了好几趟,都是为了这事儿。”
贾珍点一点头:“原来如此。”
心里却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虽然对于借助薛宝钗势力这件事,贾珍还是很热心的,现成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谁跟权势金钱也没仇不是?
但,对于省亲这件事本身,贾珍却有些兴致索然。
薛宝钗是荣国府的亲戚,她的母亲薛姨妈现在也在贾府居住,于情于理,薛宝钗都肯定会重点照顾荣国府,他宁国府虽然也跟荣国府沾边,但和薛宝钗的关系就实在是太远了,总不能让他死乞白赖地硬凑过去求娘娘恩典吧?
如此一来,这省亲对于宁国府而言,实在是“所得不偿劳”,一旦参与进去,人姑且不提,光银子就要花费不知道多少,拿着自家的银子,给荣国府做嫁衣裳?贾珍表示,这样的时候,还是“亲兄弟明算账”比较好,宁国府又不是冤大头。
不过,凤姐儿从前过来,都是惜春招待的,尤氏尚且不出面,就更轮不到他了,因此贾珍只是朝丫鬟挥挥手:“既然来了,就把人领到四姑娘那儿去吧。”
丫鬟摇摇头:“琏二奶奶说了,她今儿就是专程来见您的。”
“见我?”贾珍顿时惊讶了,凤姐儿怎么找到他头上来?
按惜春的说法,贾珍是不应该再去掺和西府里的事儿的,但是凤姐儿毕竟是老太太身边最得意的重孙媳妇,又是王家的姑奶奶,还和尤氏、秦氏关系不错,她既然说要见自己,那贾珍觉得自己多少还是要见一面的。
可等到凤姐儿说明来意,贾珍就笑不出来了:
“大妹妹①,你也知道我们府上,说是由我当家,可实际上真正主事的其实早就是你四妹妹了,我同你嫂子不过就是管着家里迎来送往的一些琐事罢了,大事儿都是你四妹妹拿主意,这件事你四妹妹已经有了决断,你来找我商量,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凤姐儿来找贾珍,原本其实心里也能料到,贾珍一定是不会兜揽这件事的,但事到临头,看贾珍一副唯惜春是从的模样,还是有些疑惑不解。
“珍大哥哥,不是我有心说你家闲话,只是你好歹也是一家之主,一族之长,你就当真不想要争一口气,自己说了算吗?”
以贾珍的年龄,也算得上是壮年了,更何况早早地从父亲那里袭爵,又接过了族长的职位,按说也应该是意气风发的,怎么她冷眼看着,贾珍这些年是越过越窝囊了?
先前有时还同贾敬有所争执,如今竟是成了个十足的孝子贤孙,贾敬和惜春怎么说,他就怎么办,一点儿自己的主见都没有!
贾珍也不能跟凤姐儿说实话,只能苦笑罢了:
“这天底下各人有各人的能耐,我的能耐也就是管住这宁国府的一亩三分地儿罢了,外头的事儿我就算想管,也没有那个脑子管,大妹妹要是想让我出头,我劝你还是免开尊口吧!”
凤姐儿拧起眉头来,她其实也不想把话说的那么绝的,但老太太这次对她给予厚望,如果她又是无功而返的话,就算先不提老太太,王夫人和邢夫人那边只怕也要生事了!
①据原着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可知,贾珍叫王熙凤大妹妹,王熙凤叫贾珍大哥哥。
第52章 威胁
虽然凤姐儿如今掌着荣府的中馈,但也不是就高枕无忧了,她毕竟是晚辈,在这边是内侄女,在那边是儿媳妇,头顶上两尊大神哪一位也不是好惹的。
且不说邢夫人那等吝啬性儿,等闲经手的银子总是克扣,就说王夫人,从前固然有躲懒的意思,但如今在薛姨妈的圈拢之下,也逐渐开始对管家权力感兴趣了。
王夫人从前做媳妇的时候是不管不行,等自己有了能依仗的人就立刻丢出去,如今却是人家不想让她管,她偏偏要横插一杠子。
原因么,王熙凤心里大概也有数。
薛姨妈从前有钱,眼里是见过大富贵的,她或许不知道怎么挣银子,但绝对知道怎么花,这中馈要是被王夫人给抢走,薛姨妈能把贾家给掏空了!
总而言之,邢夫人和王夫人都不是能沾手中馈的人,这要是被他们俩之中的任何一人如了愿,只怕荣国府接下来就没有安稳日子过了。
所以,为了守住荣国府公中那些银子,王熙凤今儿也算是发了狠,非要让宁国府吐出个准话来不可!
王熙凤深吸一口气,看向贾珍:
“珍大哥哥就是再看重四妹妹,也不能不顾老太太的意思啊,如今国公爷不在了,老太太才是咱们国公府的顶梁柱,若是没有老太太,这国公府的牌匾咱们还挂得出去吗?若没有这块匾,有多少人会卖咱们这些小辈的面子啊!”
“更何况,老太太还是咱们族中的尊长,现在是她跟四妹妹的意见相左,大哥哥不说劝着点儿四妹妹,怎么反倒帮四妹妹跟老太太唱对台戏呢,传出去还如何做人?”
“大哥哥,咱们虽说是两府,实则是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又何苦非要惹老太太不可?更何况老太太也不是为了自个儿,实在是为了宫里头薛妃娘娘的面子,娘娘有了面子,咱们两府里不都有好处吗?”
贾珍听到此处,心里已经大概明白了,惜春为什么会不让他跟荣府里多来往。
贾母果然已经拿辈分来压他了。
说实话,无论是贾母眼里如珠似宝的贾宝玉,还是炙手可热的薛妃娘娘,其实在他眼里也就是那样,横竖宁国府也沾不到什么光,他总往上凑什么?
还是那句话,如果薛宝钗愿意优先扶持宁国府,那么贾珍很愿意给她出点力,问题是她会吗?
凤姐儿说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一点——薛宝钗只是荣府里的亲戚。
知道了这一点,凤姐儿后面的话也都不必听了,贾珍等凤姐儿把话全都说完,这才淡定地看向凤姐儿:
“没了敕造宁国府的匾,不是还有‘承命侯府’的匾额吗?我父亲如今是皇上的替身了,一应吃穿用度比肩亲王,家里头现供着丹书铁券,难道还辱没了祖宗不成?非要巴结着老太太,用着这块‘敕造宁国府’的匾额,才叫光宗耀祖?”
“再者说了,府里盖那省亲别院,少说也得十数万两银子,你张口就让我们府里替你担一半,说得倒是轻巧!等回头省亲完了,难道薛妃娘娘能不厚此薄彼,让宁国府与荣国府享同样的富贵?还是说掏了同样的钱,我宁国府就得排在贵府的后头?这样的虚热闹,谁喜欢谁就买去,我们也不是吃饱了撑的,有点没地方花了!”
“大妹妹,你替我带句话给老太太吧,就说此等裙带富贵,我宁国府不必汲汲营营,而且这富贵本来也轮不到我们头上,老太太既然看重薛妃娘娘,何不将薛妃娘娘省亲的事包圆了,如此才显得两家亲近不是?”
凤姐儿从未听贾珍说过这等对老太太不客气的话,一时间竟有些怔住了。
“大哥哥,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这般轻狂起来?当真不怕惹恼了老太太,落得个忤逆不孝的名声吗!”
“要我说,你还是听我一句劝,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哥哥就是再横,横得过宫里头的贵妃娘娘?”
贾珍淡淡道:
“方才大妹妹有句话怕是说错了,你说老太太是咱们家的尊长,这句话着实应该再斟酌斟酌,老太太是长辈不假,可我是这家里的族长,真要是拧起来,还不一定谁是胳膊谁是大腿呢!”
“老太太若是非要为难我,那等我开了祠堂,禀告了天地祖宗,把这族长的位置让与老太太就是,也省的让我白当着这个族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太太把我家里的银子拿了出去,却是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还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凤姐儿听得都气笑了,贾珍这说的是什么话?他一个后生晚辈,要跟老太太掰起手腕来了!贾母好歹是国公夫人,怎么能被贾珍压了一头?
再者,贾母虽然为尊为长,但却是外姓的媳妇儿,贾珍把族长的位置让给她,这算是个什么道理?
凤姐儿听到此处,只觉得贾珍是被惜春劝得疯魔了,一时间不由得摇摇头:
“大哥哥,你如今当真是不得,敢威胁老太太了!”
贾珍笑了笑,笑意却并不十分热络,他捻了捻胡须:
“这不是你先拿身份出来说事的吗?我宁国府虽然如今不比贵府有贵妃娘娘照应,可也不是那等逆来顺受的人。”
“大妹妹若是非要同我论尊卑长幼呢,也且轮不到老太太动怒,如今咱们家宗祠现在我府上,里头神主和先祖遗像我都已经请了来,老太太若是要讲理,咱们索性就开了宗祠,到祖宗面前讲理去。”
“你四妹妹先前就说了,若真有这一日,她和父亲拼着命也要把皇上请来,当着皇天后土,君王祖先,咱们好好儿地理论理论,我宁国府就是不想出钱接不相干的人省亲,犯了哪一条王法了,还是违了哪一条族规了?”
“老太太那时若说得出来,我当场向老太太磕头赔罪,从此洗心革面;若是说不出来,可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往后年节里除夕祭祀,贵府就自己在家朝上拜去吧!”
凤姐儿是万没想到,贾珍竟说出这等话来,一时间又惊又气,竟是直接怔住了。
贾珍竟是拿着两府里的脸面和祖宗荣光做筹码,拼着同归于尽,也不肯给薛宝钗出一分银子!
若是旁人说出这话来,凤姐儿必然觉得他是疯魔了,可看着贾珍的模样,凤姐儿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他是在说笑,若真闹这么一出,只怕两家人的脸真的就要丢光了!
问题是,宁国府现如今有了承命侯的爵位,并不真指着国公的爵位过活,贾敬如今成了皇上的替身,谁敢动他一根毫毛?贾珍就算不是国公的孙子,他也是侯爷的儿子,反观荣国府,若真是为薛宝钗闹得与东府里决裂,外人眼里怎么看?
就是说破大天去,薛宝钗也与宁国府里头没有亲缘,荣国府逼着贾珍拿银子,不过是靠薛宝钗和自家的面子,如果宁国府真的不愿意,谁也不能说他们什么不对。
如果荣国府跟宁国府当真反目,而宁国府又没有什么不是,那荣国府的名声还有个听吗?外头荣国府的名声臭了,宫里头难道皇上就会觉得,薛妃娘娘能逼着不相干的人份帮她省亲,真是个有本事的?
说白了,省亲这件事是皇上弄出来作脸的,倘若有人为这事儿闹腾出来,驳了皇上的面子,皇上还指不定怎么让对方吃挂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