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云纹锦靴停在了穆澜的眼前,紧接着是皇上带笑的声音传来:
“都起来吧。”
皇上一面说,一面弯腰自地上抱起了大皇子:
“衍儿方才跟人聊得很开心啊,都聊了些什么?”
大皇子窝在皇上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手指向穆澜:
“儿臣在同穆家这位小公子说,他抢了儿臣媳妇的事儿呢。”
穆澜觉得自己的脑子“哄”的一下便要炸开了,大皇子这嘴上怎么也没个把门的,什么东西都往外胡说啊!
他只能再跟皇上解释一遍: “启禀陛下,臣母只是跟承命侯府提过一嘴议亲的事而已,两家并没有正式定亲,至于大皇子殿下口中的臣抢他媳妇,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穆澜觉得自己的脸都要丢尽了,也不知道大皇子是怎么想的,怎么偏偏就认为贾惜春是他媳妇儿呢?
说来也怪,陈夫人也认准了贾家这位四姑娘。
她到底有什么好的?他怎么就看不出来!
就在穆澜心里怨念的时候,身前的皇上笑了两声,朝他看过来:
“皇儿今年还只有五岁……”
穆澜想也不想,赶紧接话:
“小人明白,殿下年纪尚幼,还不明白什么是婚事,这些话都是童言无忌,小人不会当真的。”
他说完,本想着皇上能看他知情识趣的份上,把这页揭过去,没想到皇上瞥了他一眼,把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
“虽然他今年还小,不过再小也贵为皇子,他的话,你可千万别当玩笑话听,一定要往心里去。”
“朕的旨意三年前就下了,只是承命侯是个不爱张扬的人,领了圣旨也没有声张,谁知道你们家死缠烂打的非要定亲,人家都已经明确拒绝了,你们家还不肯罢休,莫非是除了贾家之外,找不着愿意嫁进你们家的姑娘不成?”
“念你先前不知就里,朕就不追究你这抢亲乃至隐匿亲事的欺君之罪了,你回去之后反躬自省,顺便替朕传个话,让你母亲也跟着你收敛一些,别仗着个郡王的名号就胡作非为了,真当承命侯府好欺负呢!”
“亏得你小子不过是郡王次子,袭不了爵的,饶是这么着,你还敢在治国公府挥拳打人,在朕的面前装傻充愣,这天底下还有你不敢干的事儿吗?倘若东安郡王府交到你的手里,朕看穆家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了!”
“你们家要是非喜欢贾家的姑娘呢,朕也不是不能想办法,承命侯府的四姑娘已经许给大殿下了,荣国府不是还有一位三姑娘吗?她跟你大嫂虽不是一母所生,却也是一父所出的姊妹,你们家这么喜欢贾家姑娘,你就把她娶了吧,等她出了孝就成亲,省得你母亲总不放心。”
这话一出,穆澜人傻了不说,旁边人已经有憋不住笑的了。
穆家大爷穆洲是正经袭爵的人家,娶媳妇当然不会娶庶出的姑娘,况且华云县主的母亲前些日子合离出家的事儿,京里头多少也都听说了,这位三姑娘跟华云县主一个爹,却又不是一个妈生的,那不就是庶女吗?
这会儿,已经有好事的人互相挤眉弄眼,在一旁偷笑了。
皇上这安排,倒也算是靠谱,毕竟次子媳总不好越过长子媳去,穆洲娶了嫡出的华云县主,穆澜比他矮一截,娶一个五品小官的庶女,亲上加亲,也不是不行嘛!
而有些先前在治国公府,或者是听说过当初的事儿的人,看穆澜此时便不免多了几分看笑话的意思。
你小子当初摔盘子砸碗,叫唤着要揍贾琊那股子劲儿上哪去了?
现在可好了,你们俩成亲戚了,这以后打架可方便了不是?
还有些心思细腻的,这会儿已经开始琢磨了。
穆澜那天可不光得罪了一个贾琊,他还得罪了贺秋鸿呢。
今儿这出戏倒是精彩,就是不知道端坐幕后的皇上,到底是真想给大皇子定亲,为承命侯府撑腰;还是借题发挥,给贺秋鸿出气呢?
看不透啊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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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惜春在自己房间里疯狂攻击系统:
“狗系统!你给我出来!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不瞎!”
“说好的系统永远不会错呢!你的承诺呢!”
“不是说绝对没人催婚的吗!为什么我会被安排亲事啊!”
“你不是说你没有中病毒吗?那现在这剧情走向合理吗!”
……
在默默承受了惜春一个多时辰连续不断的狂轰滥炸之后,系统它终于有了反应。
它给惜春发了一条消息。
惜春点开一看,差点没气死。
发过来的,是当初系统给她的承诺。
“此后余生,你将会黄袍加身,每日有大鱼大肉为伴,生活安稳平静,并且绝对没人催婚。”
惜春瞪着眼睛看了半天,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指向虚空之中漂浮的“黄袍加身”几个大字。
“狗系统,你坑我!”
系统表示自己很无辜。
“本系统主打一个童叟无欺,说是黄袍加身,就要黄袍加身,你不加都不行。”
“有皇上罩着,你的生活算得上是安稳平静了吧?大鱼大肉你现在不是也吃上了吗?”
“催婚?确实没人催啊,你六岁就定了亲事了,谁闲着没事儿催你结婚,神经病吗?”
说完这一切,系统瞬间熄火,连唤醒都唤醒不了。
只留下一个深更半夜在自己房间里头无语问苍天的惜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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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婚事是背景板,回收文案伏笔,文中不会出现任何这俩小孩之间感情的描写(长大之后的也没有)。
第92章 故障
不过到了第二天,惜春就隐约发现有些不对了。
系统似乎不是在装死,而是真的无法响应她的消息。
这货死机了。
这件事属实让惜春有些猝不及防,但是要说影响其实也不大,本年的气候她早就已经测算完了,播种的季节也已经过去,今年各个庄子上的播种工作早就已经完成了,只要照顾得当,也不一定非要系统参与,才能有好的收成。
只不过,作为一个从出生开始就与系统结下不解之缘的末世人,突然过上了没有系统的日子,惜春还是有点不太习惯。
她在尝试唤醒系统无果之后,也只能启用紧急重启功能,同时向上级系统进行了报错。
接下来就只能等着了。
经过了大皇子的生辰宴会之后,惜春已经事实上成为了京城里的名人,稀缺程度堪比西洋景,她也不想出门去被人围观,索性就窝在家里当宅女去了。
……
和惜春的郁闷不同,东安郡王府里,陈夫人的情绪可以说是暴怒了。
她满怀希望地送儿子进宫去,本希望儿子能够有点出息,成为大皇子的伴读,乃至五公主的驸马,没想到出息没捞到,反倒让东安郡王府成了京城里的笑话!
按陈夫人的设想,承命侯府虽然是侯府,但不过是个虚职,家里头也没有仗腰子的亲戚,虽然有些家底子,但也无法与东安郡王府相提并论,穆澜看得上惜春,那还是惜春的造化。
若非如此,陈夫人也不敢这样几次三番地借元春乃至荣国府之手,逼迫承命侯府就范。
只是没想到,皇上居然会这么看得起承命侯府!
昨日一过,京城人口中就都成了东安郡王府在高攀承命侯府了,更有甚者,直接嘲笑起东安郡王府是痴心妄想起来。
“人家承命侯那是皇上的替身,说是个侯爷,其实吃穿用度比肩亲王,没见侯府的爷们出门的时候,身上多少都有点明黄杏黄的东西么?这就是跟外面的人说,这家子人是有皇上罩着的!”
“东安郡王府是怎么想的,一个郡王府,高攀起人家亲王宅邸来了,也不看看自家有几道门,门上有几颗钉子!”
陈夫人觉得自己真是要被气死了,尤其是看到穆澜从宫里回来之后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更是恨不得想要冲到承命侯府去,把贾家的人都千刀万剐!
既然皇上都已经早就下了圣旨了,承命侯府就应该早点把圣旨拿出来,她又不是傻子,难道还会冒着抗旨不遵的风险,非要娶惜春不可吗!
承命侯府这就是故意看东安郡王府的笑话!
陈夫人气得双手发抖,直接将元春叫到面前来,臭骂了一顿:
“蠢顿的东西,你就不能把事情问明白了,再去张罗吗!”
“现在郡王府已经成了京城的笑柄,小爷的婚事也全被你们家给搅和了,你贾家可真是有脸面的人家,领了圣旨还藏着掖着的!”
“既然贾家如此不给面子,我也没必要给你留什么面子了,三年连个嫡子都生不出来,怎么怪得大爷先有庶长子呢!”
“你今儿就回去收拾房间吧,明儿大爷的贵妾是必要进门的!”
元春早在听说陈夫人叫她过去的时候,心里就暗道不好了,勉强壮着胆子过来,果不其然被陈夫人一顿数落,心里的委屈自然也是说不过来。
“母亲,承命侯府跟我们荣国府不是一条藤,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您也应该是知道的,承命侯府接了圣旨,怎么可能知会我们家呢?我是真的不知道,并不是有意欺瞒您老人家!”
“我是真的有心为小叔谋划的,要不然怎么会想方设法做成这门亲事呢?您想想,如果四丫头进了门,我们既是妯娌又是姐妹,难道我心里不高兴么?只是承命侯府不愿意,搬出皇上来应付,谁又能有什么办法?”
陈夫人脸上的笑容抽动了两下,显然是有着怒气的:
“好一个无辜的大奶奶,只是可惜,我没工夫听你左一个不知道,右一个没办法的,你没办法,难道我就有办法了?你生不出嫡子来,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自然只能给穆洲纳妾了!”
到了这个份上,元春亦是无法可想,陈夫人现在摆明了是不想讲理了,她老人家在承命侯府受了气,转过头来倒把气撒在儿媳妇身上,可是陈夫人可以不讲理,难道她也能不讲理吗?
元春心都冷了,在一旁默默地抹着眼泪,心里也恨上了承命侯府。
若是有什么法子,能叫承命侯府吃点苦头就好了!
凭什么他们其乐融融,她就要在东安郡王府受气呢?
元春深深地看了陈夫人一眼,不发一语地转身走了。
能做的事她都做了,现在是陈夫人牛心左性不讲理,她就算是舌灿莲花,只怕也说服不了一个存心耍刁的人。
既然如此,她只能再想别的法子了。
抬贵妾进门算不了什么,生得出来才叫本事!
元春行至院门前,忽然心中一顿,手撑在院门之上,迟迟没有动步子。
陈夫人现在敢拿捏她,无非就是算准了她背后没有仗腰子的人。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就算荣国府不得帝心,她不是还有舅舅吗!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王子腾因为王夫人和薛姨妈的事,跟荣国府关系也淡淡,但这也不妨事,她手里还有一张底牌——
贾琊!
元春直接在院门前转身,平复了一下心情,吩咐抱琴:
“套车,往舅老爷家去。”
抱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讷讷道: “陈大人不是放了外任了么?”
元春瞥了抱琴一眼,冷笑道:
“进了陈家的门儿,连谁是主子都不知道了么?你家奶奶的舅老爷,当然是九省巡检的王大人!”
……
听说元春来了,王子腾是有些意外的,自从贾政续娶之后,他其实并没有怎么联络过贾家了,毕竟隔着一层,不再像从前那样亲近了,横竖宝玉已死,元春又已出嫁,探春并非王夫人亲生,他也犯不上操心。
只是没想到,元春今日会到他这里来。
意外归意外,外甥女来了,他也不能说把人撵出去,便吩咐下人:
“请进来吧。”
元春进门瞧见王子腾的一瞬间,虽然已经整理好了情绪,但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舅舅,您得为我做主啊!”
王子腾吓了一跳,还当是元春跟穆洲吵架了: “这是怎么话说的?你先不要哭,起来好好儿说。”
说完,朝一旁的下人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
元春直起身来,一面擦眼泪,一面哽哽咽咽地跟王子腾说了贾琊的事情,连着贾母的计划都一并透露了出去。
饶是王子腾自认见过大风大浪,这会儿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圆了眼睛。
元春擦了擦眼泪,双手在膝盖上攥紧了裙摆,咬牙道:
“按老太太的意思,这件事必不能就这么算了,但贾琊的身份当初是老太太安排的,现在若是追究起来,势必会将荣国府牵扯进去,所以想求舅舅想个办法,怎么能替宝玉报仇,又不牵连到荣国府就好了。”
元春一面说,一面又擦起了眼泪。
“再者,承命侯府那边也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东安郡王府有心与他们做亲,并不是存着坏心,他们若是不愿意,只管直说就是了,我东安郡王府又不是贱得慌,非要热脸贴冷屁股,可是您瞧,他们偏偏就不肯说,等着我们往铁板上踢,这不是纯粹糟践人吗!”
“若是母亲还在家里,您还是我正经的舅舅,他们敢这么干吗?”
“舅舅,这两件事您千万不能不管,您要是不管,这天底下就再也么有能给我做主的人了!”
说实话,元春说的这两件事,王子腾还真是一件都不想管。
且不说贾母包庇甄宝玉这件事一暴露,荣国府还能不能有喘气儿的大活人在了,单说这承命侯府,这就不是好惹的,现在全京城都知道皇上罩着承命侯府,他倒好,上赶着去找承命侯府的不自在?
虽然他对承命侯府也没有好印象,但现在也不是跟人家过不去的时候啊!
不过,看着眼前的元春,王子腾也觉得头疼。
难道要他跟外甥女说,这两边我一个都惹不起,让元春不要再跟他说这些事了?
王子腾有种预感,他如果真的这么说,元春或许扭头就跑去官府告发去了。
现在王夫人判了合离,贾政娶了新妇,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宝玉又死了,贾母疯了,陈夫人又要给穆洲纳妾,元春眼瞧着是没有什么指望了,不管他愿不愿意,有一件事是改变不的,那就是元春跟王夫人的母女关系。
倘若元春当真跟王夫人学了些好的,没准她真能独个儿去出首,到时候荣国府照样保不住,连东安郡王府也要受牵连。
这个时候,京城闹出这么大动静,对他的计划也没什么好处!
王子腾想了想,决定先稳住元春再说。
“你放心,舅舅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给你一个结果的,只是你也明白,这件事兹事体大,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你先回去等消息,舅舅还要再谋划几天。”
“回去之后,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千万不要暴露了消息,若是被外人知道这事就麻烦了,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