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伸手拧她的腮,笑道: “颦丫头就是伶牙俐齿,我可说不过你!”末了,还打趣的说了一句, “妹夫怎么受得了你这张嘴!”
黛玉心道,他就喜欢我伶牙俐齿。
但这话说出来太难为情,黛玉只笑笑,道: “凤姐姐今日过来,难道就是为着笑话我来的?”
王熙凤端起茶杯来喝了口茶,方笑道: “今儿不是皇后娘娘请命妇们赴八月十五中秋宴么,老太太和太太们都是要去的,这本是件大好事,只是……”
王熙凤微妙的停了停,想等着黛玉问一问,奈何黛玉只是作洗耳恭听状,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王熙凤有求于人,只好接着道: “前几日太太递牌子进宫给娘娘请安,谁知没能去得,老太太千方百计打探了消息,说是娘娘被禁了足,今儿这宴,怕是也出不来呢!”
贾家人嘴里的娘娘自然只有一个人了,那就是贾元春。
黛玉道: “内宫之事,咱们又能如何?许是娘娘做了什么错事,待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气消了,娘娘自然就能出来了。”
贾元春说是皇帝封的贤德妃,但那都是太上皇在背后使得力,那时候太上皇正致力于给皇帝找些小小的不愉快,以显示自己即便退位却仍能左右皇帝的威严。
一个四王八公出身的贤德妃,皇帝捏着鼻子认了,后来皇帝并不宠她,太上皇也没再过问的意思,贾元春就这样顶着一个名头,无声无息的活在宫中。
幸好甄太妃记挂着两家老亲的情分,会照看着贾元春,否则贾元春在宫里怕是要活不下去了。
而这次贾元春被禁足,绝对称得上是倒霉二字,皇帝一时半会儿不敢动太上皇,不敢动忠勇亲王,思来想去,就这个太上皇阵营里的贤德妃最好欺负了。
于是,在八月中秋宴,皇后宴请命妇们这个当口上,贾元春被禁足了。
贾家的命妇要去赴宴,贾家的娘娘在禁足,贾家人只怕要如坐针毡了。
王熙凤叹道: “娘娘……不过是给皇后娘娘请安时一句话没说好罢了,唉,妹妹知道,娘娘在家时,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老太太听说娘娘被禁足后,那是茶饭不思……”
黛玉闻得贾母如此,忙道: “凤姐姐多劝劝老太太,她老人家再怎么烦心,总是帮不上娘娘,将来娘娘晓得了,还要愧疚不已,老太太如今只管保养好自己的身子,这不比什么都重要?”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王熙凤不是过来说这个的,她就是想让黛玉心疼老太太,好说接下来的话。
王熙凤愁眉苦脸道: “可不是么,我劝了又劝,总是没用,娘娘不好,老太太跟着也好不了。”
黛玉一顿,垂眸道: “只是宫闱之事,谁能插得上手呢?”
王熙凤便道: “老太太的意思是,今日入宫,咱们早去一会子,到皇后娘娘跟前给娘娘请个罪,求一求皇后娘娘,这大节下的,不如免了娘娘的禁足,也好热热闹闹团团圆圆的不是?”
黛玉摆弄着手里的帕子,半晌才道: “凤姐姐,不是我狠心无情,实在是宫闱之事,我不敢多言,怕是无法为外祖母分忧了,还请外祖母见谅。”
“这……林妹妹,你,你如今是国公夫人,说话自有分量,皇后娘娘怎么也要给你几分面子啊!”王熙凤自是晓得黛玉对贾母有多么的孺慕,没成想将贾母搬出来,黛玉还能面色不改的拒绝,忙再劝道。
黛玉只是垂眸不语。
王熙凤忙又道: “妹妹,你这还是年纪小,才出阁没几日,同夫君还蜜里调油,想必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女人这辈子在婆家那点底气,都是娘家人给的,妹妹从小在咱们家里长大,就是咱们家里的姑娘,贾家就是妹妹的底气!”王熙凤说的诚恳, “可贾家的底气从哪里来?除了祖辈留下的爵位,不就是宫里的娘娘了么?娘娘万事如意了,贾家好,妹妹自然就好。若没了贾家,将来妹夫左一个右一个小老婆的往回娶,你真是连那半点体面都没了!”
“不说别人,单说我,才病了这些日子,你琏二哥又……”话到此处,王熙凤叹口气, “若不是有个娘家在后头撑着……”
王熙凤最是爱在别人跟前作强势的,纵有虚弱,断断也不肯表现出来,如今这模样,可见是动了真情了。
黛玉虽不忍,但王熙凤的请求她是不可能答应的: “恰如凤姐姐所说,我才嫁过来几日,在这府里没有根基。说好听些,我是国公夫人,可到底还是借了人家的势。没有夫君允许,我怎么敢多说话呢?”
王熙凤还想再劝: “林妹妹……”
“凤姐姐同我说了真心话,我也同凤姐姐说一句,宫闱之事,不只是我,外祖母和你们也该少沾染的好。”黛玉道。
贾元春姓贾是不假,可她如今是皇帝的妃嫔,她的生死都系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贾家人干涉不得。
皇帝如今正是最敏感的时候,再去冒犯他的威严,怕是落不到好处。
王熙凤知道黛玉的性情,见她如此便知的确是劝不通了,只能失望的离开。
慕泽须得先去京营一趟,安排好今日的防卫,回来换了衣裳再去宫里赴宴,他回来时黛玉同他说起今日王熙凤过来的事。
慕泽才洗了澡,身上还带着水汽,他过来想要搂一搂黛玉,又被黛玉抬手挡住,道: “我才穿好这身衣裳,麻烦得很。”
慕泽见她如此,又细看她脸上的表情,见她并没有为此伤心的意思,顿时放下心来,笑道: “行,我离你远点。”
“远点好。”黛玉眨眨眼,道, “我今日才说了,没有老爷允许,我怎么敢多说话呢?”
“老爷想让你靠他近点。”慕泽一本正经道。
黛玉嗔他一眼,道: “快别贫嘴贫舌的,换你的衣裳去!”
慕泽听话的去了,口中道: “你可怕我了,我不允许,你都不敢多说话的。”
黛玉笑道: “我还能更怕你,你要不要试试?”
慕泽从屏风后头探出头来,道: “我想晚上回来试试。”
黛玉登时羞的脸通红: “不许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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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宫门口,黛玉和慕泽很不巧的碰到了贾家人,于情于理,他们做小辈的都得过去给长辈问安。
王夫人的脸色很难看,盯着黛玉的眼神带着怨恨和恶毒。
贾母虽然也少不得在心里埋怨黛玉,但至少面上她没有十分表现出来,她撑着一个和蔼的笑,道: “玉儿陪外祖母一道走。”
黛玉应道: “是。”
慕泽瞧了贾母一眼,握了握黛玉的手,道: “夜里凉,等会儿别忘了披上斗篷。”
黛玉笑道: “好。”
女眷们要往后头去,慕泽目送黛玉的身影远去,随即立即去找了冯统领,请他的人务必多注意些女眷宴席上的动静。
冯统领警惕的问道: “你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慕泽道: “我怕有人欺负我夫人。”
冯统领: “……”
你也脑子有疾吧?
黛玉和贾母一行虽是一同到的,但落座的位置却相隔甚远,同是国公夫人,黛玉在国公夫人的次席上,前头是承恩公夫人,皇后的亲娘,贾母却在末尾。
贾家人的脸色一瞬间十分难看,但她们又不想被人看了笑话,只好强端着姿态,虽然她们已然是笑话了。
皇后居首位,其下是众妃嫔,一眼看过去,贾元春果然不在。
宫里的宴席,菜色自然无一不好,还有歌舞助兴,只是谁也不能放开吃喝,不过好歹是没有波澜的到了末尾。
不同于女眷席上的风平浪静,皇帝那里波涛汹涌。
皇帝不是一个人现身的,他跟随在身着龙袍的太上皇身后,神色恭敬,只是眼底隐藏着慌乱不甘和愤恨。
太上皇出现的那一瞬间,殿里的文武百官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慕泽暗暗用眼尾瞄着太上皇,他身形瘦弱,脸上满是皱纹斑痕,却又诡异的带着红润,像是抹了胭脂在枯树皮上。
太上皇既在,他当居首位,皇帝只能退一步,偏偏不管他再又怕又怒,还得做出一副孝顺恭敬的模样来。
太上皇开口免了众臣的礼,他说话的嗓音粗粝,声调并无起伏,听着让人心头不舒服的很。
太上皇显然不是过来坐坐就走的,他待到结束,期间和忠勇亲王等人言笑晏晏就罢了,皇帝那些近臣重臣,太上皇亦点了他们的名字,好在这里这些人尽是些老狐狸,应对还算得体。
慕泽自然也逃不过,想当初靖国公的恩泽,可先是太上皇给的。
太上皇打量着慕泽,道: “你这个模样,倒是像你父亲。”
慕泽只垂眸站在那里,并不多说一句话。
太上皇笑了下,这让他那张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奇怪: “西北军啊,历来忠君。”
慕泽应了这声夸赞: “谢太上皇,臣必定不辱没西北军的名声。”
太上皇按了按胸口,摆手让慕泽坐下了。
女眷那边的宴散的要晚一些,慕泽在拐角处等着黛玉,她这次没有和贾家的人一道,而是和几个慕泽不认识的女子说着话走过来。
黛玉见到慕泽,和其他人道了句少陪,便离了贵夫人们,往他这里来。
慕泽看着黛玉走过来,笑问道: “冷吗?”
黛玉指指身上的斗篷: “我都觉得有些热了。”
慕泽握了下黛玉的手,道: “是热。”
黛玉还没来得及说不许他在外头动手动脚,慕泽的手已然收了回去,她只好道: “你们这边倒是早。”
慕泽道: “托太上皇的福。”
黛玉一惊,刚要说话,慕泽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慕泽又道: “怎么只你一个人,没有和老太太一起?”
黛玉摇摇头,道: “散席的时候,有个小太监将外祖母她们叫走了,也不知道是谁,有什么事。”
慕泽道: “是贤德妃。”
黛玉惊道: “贤德妃不是……不是在被禁足吗?”
慕泽给她拢一拢斗篷,神色凝重: “回去再说。”
黛玉面色沉重的点头。
慕泽不想黛玉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便同她说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饭菜可好?”慕泽问道, “吃好了吗?”
黛玉愣了下,才道: “宫里御厨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不过谁都不是正经来吃饭的,这会子天又不热了,菜到后头全凉了,我也不敢动筷子。”
慕泽道: “天还不算晚,回去再吃碗粥。”
两个人一路说着闲话,等到马车驶出宫门一刻钟,慕泽才道: “贤德妃说是被陛下禁足,但恐怕是陛下想找人撒气,让皇后这样做的。”
“陛下撒气?”黛玉很快就想明白了,饶是她和贾元春并无私交,两个人说是表姐妹,并无情分,但黛玉还是忍不住觉得她可怜。
平白无故的被卷进了皇帝和太上皇的争权夺利中,在高位者眼中,她不过是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
“既是如此,贤德妃怎么还能派人请外祖母他们过去,太上皇……太上皇难道还能管陛下的后宫之事?”黛玉不免为贾母担心。
慕泽道: “今日之宴,太上皇来了,他看着……很奇怪。”
黛玉大惊: “太上皇真的好了?”
慕泽迟疑着摇头,道: “不像,他无论是走路说话都很好,但……太奇怪了,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那种奇怪。”
黛玉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语带惊恐: “难道……难道……”
慕泽见她害怕,忙握住人的手将人抱到自己怀里来,轻声安慰道: “没事,没事啊,不管太上皇如何,那都是对陛下的,与咱们无关。”
“怎么无关了……”黛玉抓着慕泽的袖子,道, “太上皇若真有什么常人不及的本事,陛下怎么能敌得过他?”
到时候,陛下跟前这些人,谁能落得好?
“这些东西若是能信,西戎人早就求他们的神将西北军斩草除根了,哪里还有今日的安定?”慕泽轻描淡写道, “太上皇想必不过是弄了些什么药,这种东西我倒是听说过,没什么神神鬼鬼的,不过就是些对身体没什么好处但能强行提升人精神的药草罢了。”
久病成医,黛玉也看过些医药典籍,听慕泽如此说,她想起来的确曾经看到过所谓的神药,但那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强撑过这一段日子,身子只怕会更不堪一击弱不禁风。
“是那个大和尚,甄家找来的那个大和尚。”黛玉喃喃道。
慕泽却道: “或许不是甄家找到的,是太上皇早知道有这么一种药或是有这么一个人能为他制成这种药,他让甄家找了来。”
“可是,太上皇为何不自己去找?”黛玉道, “如果太上皇早知道这些,他该早早的就去找才对,我倒觉得,像是甄家人意外找到的。”
慕泽想了想,赞同黛玉的看法: “甄家人的确比太上皇本人都想让太上皇活着,他们也不会顾及太上皇能活多久,他多活一日,忠勇王爷就能多准备一日。”
黛玉听他如此说,又道: “太上皇总会在意自己的性命,这种药他也敢吃?”
慕泽笑道: “太上皇如今最信任的,是他身边的甄太妃。”
甄太妃是甄家的姑娘,是忠勇王爷的亲娘,她会向着谁?
毫无疑问,一定是甄家和忠勇王爷。
黛玉心底一阵发寒,即便至尊如太上皇,也要提防身边人的算计。
靖国公府灯火通明,静候着主人归家。
慕泽道: “别想那些事了,明日陛下说不准就要召人议事,内阁里那些老狐狸,个个不比咱们有主意,让他们操心去。”
黛玉失笑: “明明都是朝廷重臣,国之肱骨,怎么到你嘴里却成了老狐狸?”
慕泽理所当然道: “一个个的,说句话脑子里不知道饶了几个弯,他们不是老狐狸,谁是?”
“再者说,他们可比咱们害怕,为了对付太上皇和忠勇王爷,这群人就差让陛下弑父了,太上皇真的废了陛下,他们才是死无葬身之地,他们比谁都急。”慕泽掀帘让黛玉进屋,又吩咐紫鹃去厨房给黛玉熬碗燕窝粥来。
黛玉才踏过门坎,闻言转身道: “你呢?你不吃了?”
“吃粥不顶事,我要点别的……”慕泽想了想,想不到别的,就道, “随便什么都行。”
紫鹃道: “有熬好的鸡汤,给爷包些小馄饨可好?”
慕泽点头,并道: “两……不,三碗。”
紫鹃领命下去。
黛玉不放心道: “大晚上的,你也少吃些,再积了食。”
慕泽摸摸肚子,道: “我总共动了不超过五下筷子,再不回来,我要饿晕在宫里了。”
黛玉哭笑不得,道: “好,都回了家了,总得让你吃顿饱饭。”
慕泽抱怨道: “太上皇什么时候耍威风不行,非得捡人家吃饭的时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