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像也挺正常,西戎一直是本朝大患,早些年甚至几乎打到京城边上来,慕家父子多年来甘愿戍守边疆,频频将西戎打退,自六年前一役后,西戎更是多年不敢侵扰边陲,让皇帝能安稳的坐在京城,皇帝厚赏他们,也不足为奇。
依照黛玉的吩咐,春纤先去请了杜管家。
黛玉出嫁时,贾母给她配了四个大丫鬟,除了从林家跟过来从小伺候的雪雁和来到贾府后贾母给她的紫鹃,还有贾母身边的大丫鬟琥珀外,就是春纤了,让她去请杜管家,也是给杜管家面子。
杜管家虽有旧疾,走路却不慢,紧赶着两个人就过来了。
这还是黛玉头一次见杜管家,只见他头发花白,看起来年纪不小了,但走路的时候腰背挺的很直,步子迈的快,春纤这个腿脚利索的都不大能跟上。
黛玉想起慕泽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永远都是板正的模样,走路的时候更是又急又快,没两步他就能从榻边走到门口了,而且和杜管家不同的是,慕泽走路脚底下没有声音,关门的时候动静也极小,不像是怕惊扰到人,更像是长久以来的习惯。
大概是军伍里的习惯罢……
黛玉想着,杜管家已经过来给她见礼了:“见过太太。”
黛玉被这一声唤回神思来,面上一红,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他来了?
“请起罢。”黛玉轻咳了声,道,“看茶,杜管家请坐。”
“不敢。”杜管家躬身道,“太太有事请吩咐,怎敢当太太一个请字?”
黛玉见他神色恭敬,心下略微放松了些,杜管家毕竟不同于那些买来的下人,他是慕泽从西北带来的人,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缘由。
“姨妈如今将管家之事全权交给我,我想着,也该见见杜管家和府上的管事们,否则日后办起事来谁都不认识谁,闹了笑话就不好看了。”黛玉道。
杜管家闻言笑道:“太太说的是。太太也知道,老国公爷和老夫人没得早,这府里常年就只有几个看屋子的人,如今所有的下人都是去年爷从西北回来后采买的,爷有公务大事要办,这些小事都是我做的。”
卖身契和下人的底细黛玉已经扫过一遍了,都是些身世清白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靖国公府这座府邸屹立在京城多年,可它的主人对于京城来说却是新人,定然有不少人好奇,再或者有什么坏心思,趁着靖国公府采买下人的时候安插进来,也是有可能的。
就算没有这些,京城里的慕家人可不只是靖国公府的主子,黛玉想到外祖母曾同她说过的慕家两房情形,那头才是不得不防的。
杜管家将家里的大事小情一一说过,很多都是张夫人才说了,黛玉已经心里有数的,不过黛玉并没有制止,而是听着杜管家说完。
黛玉笑道:“家里井井有条,姨妈固然费心,杜管家也是居功甚伟。”
杜管家忙道:“夫人过奖了,都是分内之事,应该的应该的!”
黛玉拿了花名册到手边来,吩咐道:“杜管家去将府内下人都叫过来。”
杜管家不多问不多言,应道:“是。”
黛玉满意点头。
很快,不管是手上做着活的,还是没活在偷懒的,都按班排次的站在正房抱厦外头了。
黛玉在廊下置了座椅,茶水点心都摆好了,她才示意紫鹃念了一个管事媳妇的名字。
管事的黛玉自然是要问几句话,也是从对答里揣摩揣摩此人的行为处事。
剩下的就是几人一班看个脸熟,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就够了。
末了,黛玉道:“你们都比我到这府里的早,大约都自觉有了自己的规矩,不过我终究才是主子,不管以前你们是什么规矩,往后都得按我的规矩来。”
众人忙称是。
黛玉起身淡淡道:“每人赏一个月的月钱,散了吧。”
众人谢过主子恩典,面上带着笑意退下了。
招手叫了紫鹃近前,黛玉低声吩咐道:“赏银从咱们带来的银子里出。”
紫鹃躬身应了,自回屋去取银子。
抱厦拐角处,本该出门的慕泽站在那里,听着黛玉的话,他严肃的脸色慢慢融化开来。
不同于养病时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是不动声色堵他的黛玉,没有柔弱可欺的姿态,这时候的黛玉身上,有种别样的气势和风姿。
……有点过于可爱了。
第6章
第 6 章
见完下人,黛玉有些累了,便回屋去歇着,下午又处理了几桩小事,到了紫鹃来问她可要摆饭的时候黛玉正在闭目养神。
黛玉取表来看,的确到了素日吃晚饭的时辰了。
黛玉道:“摆饭。”
往常慕泽总会在晚饭前回府,今日怎么没来?
也许是回府了只是没到自己这里来,黛玉想,之前他日日到正院来是因为她还在病中,如今她的病既然好了,慕泽自然无需日日过来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有着夫妻的名分,可到底没什么情分,黛玉本没盼着能有,如此也并不失望伤心。
只是黛玉还惦记着有事要和慕泽说,少不得要让人去请慕泽过来一趟,黛玉正盘算着吃完饭立即让人去请慕泽是否合适,就听紫鹃说话了。
紫鹃吩咐人摆饭,并向黛玉说道:“我方才让人到前头问了,爷今儿尚未回府,许是有什么事绊住脚了。”
“……哦。”黛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出声表示自己知道这件事了。
饭菜才上桌,门口就传来丫鬟们向慕泽行礼问好的声音。
黛玉才起身欲到桌前过去坐下,听到声音便站住了,等慕泽进来,还没开口说话,就听慕泽道:“今日回来晚了。”
回来晚了主要是出门晚了些时辰,不过黛玉是不知道的,虽不觉得慕泽有必要同自己解释,还是接着他的话问道:“可是有要紧事耽搁了?”
“呃……”慕泽顿了一下,他出门晚是因为看黛玉见下人怕她受欺负这事,该怎么说?
但黛玉应付起来其实绰绰有余,他完全就是杞人忧天。
说出来好像有点丢人。
慕泽迟疑了会儿,道:“小事。”
黛玉虽觉得他没说实话,但既然他不想说,黛玉也识趣的不再追问。
紫鹃趁机道:“刚摆上饭,爷和太太快入座吧!”
这是一个多好的夫妻亲近的机会啊!紫鹃满心期待着。
此时恰好是晚饭的时辰,经过这两日的事,慕泽私心里是愿意和黛玉多接触的。
病着的黛玉瞧着娇弱可欺,言语表情都是清冷淡漠的,让人觉得她恍惚是缥缈的,摸不着碰不到。
病好了后,瞧起来她还是那样的柔弱,可一开口却让人眼前一亮,那样强势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慕泽觉得惊讶。
这哪里是伶牙俐齿呀,这分明是一鸣惊人。
被惊到的人是慕泽。
我其实并不了解她。这是慕泽的第一个想法。
我想了解她。这是慕泽的第二个想法。
机会就在眼前,慕泽顺理成章的坐了下来。
黛玉犹豫了下,慕泽……是什么意思?
紫鹃的意思黛玉很清楚明白,黛玉现下没有心思追究这个。
可慕泽呢?他为什么要顺着紫鹃的话坐下来?照往常的习惯,说完话他就该走了,为何今日忽然留下来吃饭了?
黛玉不由得带了些探究的看向慕泽,慕泽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朝她笑了笑,不怎么笑的人眼睛都弯了起来。
黛玉被那眼神烫了一下,忙垂下头去假装夹菜。
那不是前些日子平静无波的眼神,他看向黛玉时,眼睛里有了不同寻常的情绪。
那些尚且浅淡的情绪,被黛玉敏锐的捕捉到了。
黛玉恐惧的想,他在向我索取些什么。
我知道那是什么,但那是不可能的,我无法给出去,我不想给出去。
我害怕再一次遍体鳞伤。
黛玉手一抖,筷子跌落在地。
慕泽愣了下,俯身将筷子捡起来,雪雁忙过来接过慕泽手里这副筷子,另又一副新的被恭敬的递到黛玉手里。
慕泽朝黛玉看过去一眼,她正垂眸接过丫鬟递来的筷子,白皙细腻的手指微微发着抖。
是冷吗?
这个天气,在屋里,黛玉穿的又厚,还会冷吗?
慕泽刚想开口,就瞧见黛玉不自禁的瑟缩了下。
……害怕?
这间屋子里有什么是让她害怕的?
黛玉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住了一个多月,各个角落她都应该很熟悉了,屋里伺候的丫鬟都是她从贾家带来的,她更应该觉得熟悉才对。
有什么是她会觉得陌生的?
慕泽恍然大悟,是我。
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慕泽的头脑清醒了些,从昨日窥见不同的黛玉开始,他就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她,可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非是黛玉所愿。
我吓到她了。
慕泽在心中苦笑,一时冲动,自己多少年没有做过一时冲动的事了,他不动声色的瞥了黛玉一眼,真是个比西戎还可怕的小女子啊!
可人是他愿意娶进门的,慕泽反思了一番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他冒犯黛玉了,一个多月来慕泽从未留下用饭,今日突然破例,也许黛玉以为他是有别的打算才觉得害怕的。
黛玉的病才好,赵太医才要给黛玉调理以往的病根,慕泽不想这时候因为自己再让黛玉病上一场,雪上加霜,有违当初他娶黛玉的初衷。
吃完饭,慕泽便像往常到这里来一样,正常的道了告辞后,转身出了房门。
黛玉长舒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紫鹃嘀咕道:“我还以为爷要留下来过夜呢……”她又凑到黛玉跟前,“太太,之前爷搬到外书房去住,是让你安心养病的,如今你既然病好了,也该……”
“紫鹃……”黛玉揉揉额头,疲惫道,“我知道,从前在外祖母家也好,如今在这里也是,你的种种苦心都是为了我好,只是……许多事我也明白,只是明白到底和能够做到是两回事。”
黛玉从去年点头应允嫁给慕泽开始,就已经在心里做了决定,不过是做个世家高门大族里头的合格主母罢了,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可慕泽显然不满足于此了,他想要的更多了,黛玉便望而退步了,她太明白慕泽眼里那些缥缈的情绪再酝酿下去会结出何种果实了,黛玉心知无法给予慕泽同样的东西,她更害怕慕泽的那份心。
黛玉伤痕累累的心并不想再承受另一个人或浅淡或深厚的情意。
黛玉许多细腻的心思紫鹃并不能全懂,她只能揣测着劝慰道:“好歹都已经是夫妻了,难不成要一辈子这样生分着……”
黛玉不想再说话,摆摆手让紫鹃住口。
紫鹃叹口气,闭上嘴。
向前走,走不过去,向后退,没有退路。
黛玉闭上眼睛,将满腹愁丝咽下去,长路漫漫,太难走了。
……
次日一整天,黛玉都有些怏怏的提不起精神来。
一则是因为昨天和慕泽的事,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胡思乱想了半夜,也不知昨夜之事慕泽作何想法?他真的丝毫没有察觉吗?他真的只是随便的在主屋里吃了一顿饭,并没有别的意思吗?
黛玉虽没想过和慕泽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却也没想过同他之间能有什么大的龃龉。
慕泽不会是蠢笨之人,黛玉想着,他是十六岁就能带领西北军大败西戎的少年将军,该是才智过人、心细如发才对,昨夜自己的表现他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
黛玉微微垂眸,心湖情不自禁的起了一丝涟漪,他若是当真察觉了,却还是若无其事的走了……
他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是皇帝信重的靖国公大将军,黛玉却只是无家世可依的孤女,纵然有个外祖家,可到底不是正儿八经能为她做主的娘家,黛玉嫁到靖国公府,还不是由着靖国公想如何就如何的?
可他非但从没做过什么——新婚之夜的亲密并不能算,从应允婚事时,黛玉难道没有想过那个情形吗?纵然非黛玉心之所向,可那的确是夫妻该做的。
但黛玉随之病后,他先是将正房让给黛玉养病,又去求了皇帝让专门给皇后娘娘请脉的赵太医来给黛玉调养身子,这已经超过了寻常夫君所做的事了。
并不是没有人这样关怀过黛玉,只是那些人都是黛玉的亲近之人,不是慕泽这个自己从来没报什么希望的夫君,是以慕泽做的事黛玉便没办法当做理所当然的对待。
二则就是慕泽曾经说过的待到黛玉病好后,就将回门补上,黛玉本来想昨日向慕泽提起此事的,但被慕泽留下吃饭一事一搅扰,黛玉就把此事给忘了。
今日再将此事想起来,黛玉难免忧虑,慕泽当时该不会是随口一说,早就已经抛到脑后去了吧?
但以慕泽这些日子的行事来说,黛玉又觉得妄自这样揣测慕泽的自己,实在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慕泽本不是这样的人。
那……要不要趁着慕泽今日傍晚来时,同他说一说此事呢?
黛玉想着,又想到万一慕泽就不来了呢,昨夜那事到底是慕泽给黛玉留了空间,还是慕泽觉得懒得应付,以后都不想再搭理黛玉了呢?
这样胡思乱想了一整天,慕泽踏着夕阳进了正院,正是往常他回来的时辰,不同于昨天忽然晚的那个时辰,此时距离吃饭尚且有些功夫。
但是,黛玉的心事却不能随着慕泽的到来尽数消除。
第7章
第 7 章
不必黛玉提起,慕泽便先说了择日回贾家的事,又问黛玉想要哪一日回去,黛玉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是心情复杂难言。
慕泽若是冷漠些,黛玉还知道如何应付,可他细心体贴起来,黛玉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黛玉只能一板一眼道:“明……后日吧。”
慕泽点点头,又道:“外祖家里的长辈平辈小辈们,我尚且没有认全,只能有劳你费心,打点些礼物带着。”
黛玉想笑笑,没能笑出来:“……好。”
说完该说的,慕泽点点头转身走了。
黛玉张了张嘴,到底没有把人叫住。
要回贾家的消息不但没有让黛玉高兴起来,反而让她更加心事重重了。
慕泽……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慕泽在想什么呢?
要说两心相许的恩爱夫妻,慕泽其实比黛玉更了解那该是怎样的,因为他的父母就是如此。
慕泽要娶黛玉时,并没有怀着这种期待,他只是为了祖辈的约定娶一个妻子而已,这个妻子是谁并不重要。
之后种种,不过都是自己该做的,真正让慕泽那颗心稍微动了一动的,是黛玉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