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梦溪石【完结】
时间:2024-01-30 23:08:57

  陆惟:“你刚才说,木娘觉得给孙娘子熬的药里有一味药出问题,是哪一味?之前可曾有过?”
  眉娘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孙娘子的事情,陆惟听过便罢,因为他知道,孙娘子绝不是一个关键人物,顶多只是一块踏脚石,一个过渡。
  数珍会也许是想通过孙娘子,跟李闻鹊联系,或者谋害李闻鹊,而孙娘子自己可能也有弱点被对方拿捏,才会跟眉娘说那样一番话,但她始终良心不安,事情也没办成,最终才被灭口。
  陆惟现在想知道的是:厨娘苏氏和周逢春,到底谁是主使,谁是帮凶?这两人里,谁在数珍会的地位更高,是否主导了给公主下毒的事情?他们现在还待在城里,还是早就逃之夭夭了?
  目前,整座永平城基本已经被李闻鹊连查带搜地掀了一遍,几乎不可能再藏匿人,但孙娘子依旧死了,这就说明对方大隐隐于市,还藏在城内,而且是他们平时不注意的搜查死角。
  不过孙氏的死讯应该没那么快传出去,昨夜出事后,李闻鹊马上就封锁都护府,不让任何人进出,他们还有时间布置。
  眉娘满心凄惶,被几双眼睛盯着,吃剩一小块的油饼也被攥在手里,几乎碎成渣,从指缝里渗出来。
  她觉得自己交代了这么多,李都护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糟了,孙娘子虽然不是她杀的,但是眉娘知道自己难辞其咎,这次可能在劫难逃。
  她只能求助地望向公主。
  脑海里,周逢春的声音不期然响起。
  他对眉娘说,这些贵人高高在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管过别人死活,他们眼里的庶民,只分有用和无用两种,当你对他们毫无用处的时候,他们也会毫不犹豫舍弃你。
  难道公主,也是这种人吗?
  公主注意到她的目光,冲她点点头。
  “不必担心,我既答应了你,就会保你周全。”
  “殿下!”李闻鹊不满打断,“此人牵涉我妾室的死,今晚说的话,也未必是真话,须得用刑才行,此事与殿下无关,还请殿下勿要干涉!”
  换了平时,他不会这样冲动,但今天死的人是他的妾室,算上孙氏,他的后院已经接连好几个人出事了。
  李闻鹊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笑话,虽是威风八面的西州都护一方大员,却像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棋子。
  他焦虑烦躁,急于打破这种局面。
  李闻鹊身形高大,征战沙场,当他瞪着一个人的时候,不怒自威,气势非凡。
  但公主竟没有半分退让,反是慢悠悠道:“李都护此言差矣,眉娘口中的苏氏,正是先前在官驿下毒又失踪的厨娘,怎会与我无关?若非我亲自过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眉娘开口,只怕李都护现在还一筹莫展。”
  李闻鹊不知道公主上次力敌数珍会的表现。
  因为他赶到时,一切已经接近尾声,公主躲在陆惟身后,仿佛弱不禁风。
  不过就算他知道,恐怕也不当回事,李闻鹊骨子里是有些看轻女人的,否则孙娘子也不会疏于与他交流。
  他对公主恭恭敬敬,但那是因为公主的身份,以及差事本身的职责,如果公主不是公主,只是一个女人,李闻鹊现在的态度还要更恶劣一些。
  他听见公主反驳,恼怒更甚,直接上前一步,企图以威势迫使公主屈服。
  但一只手却突兀地横进来。
  随即,陆惟的身形出现在视野,他直接挡住李闻鹊望向公主的目光。
  “李都护稍安勿躁,我们也是为了破案找人。”
  我们。
  陆惟和公主。
  李闻鹊听出他的话意。
  二对一,李闻鹊落了下风。
  他虽然是西州都护,也不能不考虑这两人的意见。
  李闻鹊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刚才自己是太鲁莽了,公主处境再尴尬,也是要回京陛见的,自己则要驻守边疆,万一她在天子面前说点什么,就够自己糟心的了。
  “那不知殿下准备怎么做?”
第27章
  “你们听说了吗,都护府的孙娘子死了!”
  “孙娘子是谁?”
  “李都护的妾室,从老家跟过来的,虽说是妾,可李都护身边就她一个女的,跟正头娘子也差不多了!”
  “那怎么会死的,之前都护府是不是死过一个婢女了?”
  “没错,您老记性可真好,那出事的婢女,正是孙娘子身边的人!”
  “哎哟,那这都护府是接二连三死人啊,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吧!”
  “这谁知道呢,听说孙娘子身边还有个婢女,因为看护不周,被李都护用了刑赶出来。”
  “哎,在贵人身边也不容易,上回我还说让闺女去试试呢,这都护府老出事,谁敢去了?”
  七嘴八舌的市井谈论中,一个身影从人群中悄然路过。
  他压低了帽檐,让头顶斗笠遮去上半边的脸,下半边则用麻布围起来,边城风大,这样打扮的人也不稀奇,没有人会去多看一眼。
  男人脚步匆匆,看也不看飘香四溢的卤肉摊子,和旁边排了不少人的包饭铺子,转而拐入一条小巷。
  他记得那里有一户人家,正是眉娘的家。
  确切地说,是眉娘进都护府之前,寄居的叔叔婶婶的家里。
  门口有个人佝偻着背,像是刚被赶出来,但她走路一瘸一拐,天又下着小雪,只能扶着墙边,走得极慢。
  腿疼得受不了时,女人弯下腰,贴着墙慢慢坐下,不顾坐了一身的冰雪。
  她的头发一绺一绺,贴在脸上,混着血污和汗渍,在枯黄脸色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印象中,眉娘是个很爱干净的女人。
  她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可那衣裳也都洗得很干净,身上永远都会有淡淡的皂荚味,后来去了都护府,衣裳则染上熏香,从未像现在这样狼狈过。
  要不是端详了好一阵,周逢春几乎不敢认。
  他左右张望,见周围空无一人,忍不住悄悄上前几步。
  “眉娘!眉娘!”他小声喊道。
  女人缓缓抬头,神情有些麻木。
  她的嘴角干裂流血,还微微青肿,看着像是被打过。
  好一会儿,她似乎从斗笠下面露出的眼睛,认出对方身份,脸色终于浮现一丝裂痕。
  她摇摇头,没有惊喜,反倒往后缩。
  “眉娘?”
  周逢春不解,伸手去拉她。
  眉娘开始挣扎,甚至用上脚。
  “眉娘,是我啊!”
  周逢春急了,他不愿闹出更大的动静,声音微微提高又赶忙压低,周逢春蹲下身近前,闻见对方身上带着血腥和酸臭的气味,不由又往后仰开。
  “你这是怎么了,他们对你用刑了?因为孙娘子的死吗?”
  “我,嗓子……”眉娘指指自己喉咙,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跟从前完全不同,几乎认不出来。
  周逢春又惊又怒:“你连嗓子都被他们毒哑了?”
  眉娘通红的眼睛沁出泪水,她摇摇头,只是挣开周逢春的手。
  “你,还来,作甚?”
  周逢春本是不想来的。
  因为他知道,孙娘子出事之后,眉娘一定会受到处罚,甚至被认为是凶手。
  但他又不得不来。
  “我来找你的,眉娘。”他放柔了声音,“只要命还在,以后就还有希望,我来带你走的,我们去寻个无人的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我攒了一笔钱,足够我们安稳度过余生了。”
  眉娘蹙起眉头看着他,好像惊疑不定。
  “你,报仇……”
  周逢春摇摇头:“自从听说孙娘子出事,我就后悔了,即便大仇得报,若是你有事,我一辈子都会于心不安的。”
  他解下身上披风,将眉娘裹住,扶她起来。
  “我先前还担心你被留在都护府,那样我还得想办法去救你出来,现在看来他们并未怀疑到你身上,我们趁现在赶紧走吧!”
  眉娘闻言没再反抗,依偎着他起身,只是有些踉跄。
  “我的腿……很疼。”
  她露出的手背手腕,嘴角脖颈,无不伤痕累累,新旧交加,可见这两天吃了许多苦头。
  周逢春的表情有些复杂难辨,但仅仅是一闪而过,他又像往常那样细心体贴。
  “我搀着你,来,慢慢走。”
  “我们,去哪?”
  “原先那地方不能住了,我另外寻了一个住处,靠近城门,要走也方便。”
  “你为何,没走?”
  “我不放心你,所以想留下来看看,幸好没走,不然就见不到你了。”
  “周郎……”
  眉娘终于忍不住,细细抽噎起来。
  她身上的酸腐味越发浓郁,几乎令人窒息,周逢春必须调动全身的意志力,才能勉强控制表情不会发生变化。
  他不停说服自己,眉娘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为了他。
  “他们,对我用刑,但我,没有把你招出来……”
  “多谢你,眉娘,我不会辜负你的。”
  “可,为什么,你要对孙娘子……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杀人吗?”眉娘拽着他的衣袖,潸然泪下。“你骗了我?”
  周逢春:“我没骗你,我的确没有杀她。”
  眉娘艰吐字困难:“那是,谁?”
  周逢春柔声道:“你现在不必管那么多,先回去,我给你把把脉。”
  他没有正面回答,眉娘也没有再问。
  周逢春走了一条暗巷,很小心避开人群,还会留意有没有人跟踪。
  两人一路来到一道小门面前,周逢春敲了三下,中间特意停顿,似乎颇有讲究,很快,门打开,他扶着眉娘闪了进去。
  眉娘这才看清,他们进的仿佛是一间布铺后门,这门正好连着后头储藏布料的屋子,屋子里还有个小门,周逢春将她带进去,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栖身之所。
  窗户虽然关着,却能听见前头的动静,若有人追捕至此,他们就可以从后门脱身,大隐隐于市,莫过于此。
  周逢春将她扶坐在床上,亲自打来水,又为她把脉。
  “心神不宁,惊悸过度。”
  他说罢,又想近前察看她的伤势,眉娘却吓得往后一缩,警惕地看他。
  周逢春叹气:“我不逼你,你别怕,这帕子你拿着,我先出去,你先擦拭歇息,我去找些吃的,晚点再来看你。”
  他给眉娘倒了杯水。
  “你先喝点水,嘴角都干裂了。”
  眉娘本想拒绝,见他殷殷望着自己,只好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水是温的,她也的确渴了,干渴的喉咙舒服许多。
  不知是否在外面冻久了,现在回到温暖屋内,眉娘就觉得眼皮有些发沉。
  耳边好似响起周逢春的声音,说他要离开一下之类的话。
  眉娘听不清楚,人已经失去意识。
  眉娘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她下意识感到不对,脑海深处一丝警醒在不断提醒她,逼迫她强撑起毅力,让脑子清醒一点。
  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两人在说话。
  离她不远,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有点激烈,似乎还争执起来。
  “怎么,于心不忍了?”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因为我才出事的。”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故意将她放出来当诱饵的,竟鲁莽至此!被你这一搅,此处便不能再用了!”
  “我自然会去向二当家请罪的。”
  “周逢春,不,我应该喊你沈冰才对,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一个什么事都办不成的废物,也配去见二当家?”
  听见女人的奚落嘲讽,周逢春冷笑。
  “苏芳,你别以为自己就多能耐,我听说当年你还想坐二当家的位置,结果犯了大错,差点连小命都丢了,才会被留在这个鬼地方将功赎罪。你倒是说说,这些年,你赎了什么罪?数珍会在张掖经营数年,结果被连根拔起,你自杀谢罪还差不多吧!”
  女人冷冷道:“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说!你只需要知道,会里让你接近都护府,不是因为没有你不行,是因为你身份特殊,如今你既然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往后也就不必留在张掖了。”
  周逢春:“我可以走,但我要带眉娘走!”
  女人:“那女人不能留了,她知道的太多,也许早就给李闻鹊说了你的身份。”
  周逢春怒道:“凭什么你说了就算?!我要见二当家!”
  女人冷笑:“沈冰,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自知之明?难怪沈家就出了个沈源,你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难怪文不成武不就,连给亲爹报仇都做不到,只能在这当个废物。二当家是什么人,你也配见他?”
  周逢春:“苏芳,你们已经失败了,至少你在这里已经没法翻身了,你的地下老巢被连根拔起,公主的事情也处理不好,我不可能陪着你一块沉船,要死你一个人去死就够了!”
  苏芳的声音越发阴恻恻:“沈冰,你这样蠢,我真不明白当初二当家是怎么看上你的。”
  这两人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忙着内讧。
  眉娘正凝神倾听他们说话,女人一句话没说完,声音却陡然由远而近,竟是已经来到床榻前。
  她对眉娘身上的脏污和气味熟视无睹,直接伸出手,一只捂向眉娘嘴巴,一只则摁在眉娘脖子上,这是要立马置她于死地的架势!
  “住手!”
  周逢春后知后觉,似要赶过来阻止,但他不忘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见这里的动静。
  单只这个细节,苏芳就知道,沈冰对眉娘的情义,也就不过如此而已。
  男人啊……
  她无声冷笑,动作加大力道。
  其实别说眉娘,就是周逢春,知道的也不多。
  但周逢春本身跟李闻鹊就有破家之仇,不可能出去自投罗网,这眉娘可就说不准了。
  苏芳向来是宁可杀错,也不放过的。
  虽然在这闹市里杀人有些麻烦,可仅仅是点小麻烦。
  数珍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想收拾一具尸体,也就比吃一顿饭难点。
  周逢春在背后咋咋呼呼,可他根本不敢上手,甚至连叱骂都是收敛着的。
  这个男人,半分用处都没有,若不是上头认为他作为沈源之子总能发挥点用处,苏芳根本不屑与他共事,更别提方才还浪费那许多工夫。
  沈家在沈源之后,竟连一个像样点的人都没出。
  苏芳冷笑,手中力道加大。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
  原本身体绵软不加反抗的眉娘,忽然就动了!
  她并指为刀,戳向苏芳小腹,另一只手则抓住她的手腕,生生往反方向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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