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开始骚动不安,连没心没肺的刘复也无法若无其事继续聊天。
就在这时,几盏灯笼由远而近,是陆惟和陆无事他们回来了。
刘复好奇心爆棚,简直就像那种又怕听鬼话又非要凑上前的听众一般,立马过去。
等走近了,才发现几个人不太对劲。
陆惟也就罢了,陆无事和两名侍卫的脸色难看极了。
那向导更不用说,双腿几乎瘫软,灯笼这种光都能照见脸色跟死人一样。
刘复忙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遇到老虎了?村民呢,被老虎咬了?”
不会是人全被咬死了吧?
陆惟仿佛看出他的心声,缓缓道:“没有人。”
刘复愣住:“什么意思?”
陆惟走向公主车辇,他觉得这种时候还是找个聪明人商量一下更好。
解释的差事就交给陆无事了。
“刘侯,那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们走了几家,发现里面的东西都还摆放整齐,也不像遭了劫匪的。”
刘复有点不信:“那人去哪了?地上也没有血迹?”
陆无事:“非但没有,连桌上的饭菜都还在,有些碗里的粥只喝了一半,连门都关好了,像是主人吃饭途中遇见什么事,出门片刻就会回来。不过我们只走了前面几间屋子,后面的还不知道什么情形。”
刘复听得不寒而栗,加上耳边呼啸风声,很难不往更恐怖的方向去联想。
这时,公主与陆惟也过来了。
“走吧,我们先进村看看。”陆惟道,显然是与公主讨论完毕有统一意见了。
“就这样还进村?”刘复忍不住提高声调,旋即左右看看,又强压下来,生怕扰乱军心。“万一里头有、有什么凶兽呢?”
“我们已经到这里了,就算里头有什么,也挡不住它出来,再说与其在这里过夜,不如进村,既然里面没人了,屋子便是空的。”
陆惟的话严丝合缝,无可反驳,但刘复心里就是}得慌,他忍不住去看公主,希望公主出言反对。
结果公主话也没说,直接就迈步往村子里走去。
刘复:……
众人进了村子,先把行李卸下来,给马儿喂上草豆,再在前面几间没人的屋子里生火。
刘复战战兢兢,发现一个更为恐怖的事情。
房屋后面那些家饲的鸡鸭猪牛都还在,原本睡着了的它们被大队人马进村惊动,跟着叫唤几声,但是屋子里里外外却愣是一个人也没有。
有什么凶兽是只吃人不吃家禽的?
该不会是恶鬼吧?
更为诡异的是,后厨那些柴禾都是现成的,锅里的水好像烧了一半,扇风的人把扇子匆匆扔下就走了,灶下火渐渐灭了,柴禾还有一半没烧完。
刘复大气都不敢出,哪怕同行的人很多,公主与陆惟都在他身边,他依旧由内而外生出一股寒气。
还真不如去外面吃雪喝风呢!
这时,耳边响起幽幽的声音。
“会不会是,闹鬼了?”
刘复吓一大跳,猛地迸开,待看清来人,没好气道:“你怎么在这,滚出去!”
周逢春也很委屈:“陆郎君让我进来的啊,大家都进屋了,我若是冻死,你们去皇帝面前也不好交代吧?”
刘复翻了个白眼:“那你边去,别凑过来,就那角落,老实蹲着去!”
周逢春没有听话走开,反倒凑过来,神神秘秘。
“我感觉有点阴森森的鬼气。”
“哟呵,你还懂风水?”刘复斜睨。
“还是懂一点点的,自古医道不分家。”周逢春是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人,“这里两面山谷,村子被夹在中间,风穿堂而过,毫无遮蔽,即便有阳气也会瞬间被吹散,简单来说,就是这里无法聚阳气,到了夜晚,既然没有阳气,那便是鬼魅最喜欢的……”
刘复正聚精会神听着,冷不防周逢春啊的一声,他又跟着吓了一跳。
“周大夫,你不止给人看病,还会给鬼看病了,是吗?”
陆惟拍了拍周逢春的胳膊,似笑非笑。
周逢春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胡言乱语,老老实实去边上待着了。
“后面我们刚才还没去过,这几间屋子估计不够安置人,还在往后再去看看。”
刘复听见陆惟跟公主如是道,然后公主表示可以同行。刘复回想周逢春刚才的话,心里越来越慌,赶紧黏住他们。
“等等我,我也去!”
他看了看陆惟身边的陆无事和公主带着的几名侍卫,再看看自己那没用的近侍,觉得还是跟着他们更靠谱点。
陆惟将人分成几拨,分头去搜索整个村子。
冯华村据说原先有八十多口人,一共三十来户人家,比起镇县规模自然远远不如,但就村子来说,又地处西北,已算是个大村子了。
商队会来,但也不是每天来,大约一旬左右才会有一支商队路过。
向导虽然吓得双腿瘫软,还是强忍着跟陆惟他们走遍村子,但他越走就越是心凉。
没有人,偌大一个村子,当真就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打斗挣扎的凌乱,没有受伤遇袭的血迹,所有东西摆放一如村民们走之前,他们也许根本就没想到自己还能回不来,就这样凭空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即便全村人突发奇想要出远门,也不可能什么行李都不收拾就这么走了,距离此地最近的驿站就是他们刚刚路过的那个,骑马也得走上大半天的路程。
如果想遍一切可能性也得不到答案,是不是意味着这件事情本身就不是人能做到的?
在强撑着从最后一间屋子出来时,向导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二话不说就开始磕头!
他双手合十,嘴里还念念有词,听着像是在请神明保佑,饶恕自己的什么罪过。
众人面面相觑,难免被他的态度所感染,大家心里本来就七上八下胡思乱想,向导这一通乱磕头,更加剧了恐惧在所有人心里蔓延。
陆惟看了陆无事一眼,后者走过去,一手将向导提起来。
“再磕就把你扔出去了!”
向导白着脸小声求饶:“各位贵人,这地方真不能待了,那些人肯定都没了,咱们走吧,再待下去我们也会没命的!”
陆无事语气不善:“好好说,说清楚点,你知道些什么,是故意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
向导欲言又止。
陆无事冷笑:“我们死不死不知道,你不说明白,若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先拿你来祭旗好了!”
他威胁人是有一套的,向导哪里还敢隐瞒,赶紧结结巴巴就说了。
原来此地原先有个村子,百来年前旱灾,村子里逃荒的逃荒,饿死的饿死,村子彻底荒废,这冯华村是后来才迁过来的,起初只有冯、华两姓,逐渐变成一个大村子。
有一年干旱,村民求雨不至,差点也要逃荒,正好一个道士路过,就被请来,道士看了一番,说这村子后面的飞来岭有问题,里面镇压一只凶兽,那凶兽数十年一翻身,就会导致附近干旱。道士又作了法,说是暂时把凶兽镇压住,但要他们每十年就去找人来加固符咒封印,否则凶兽还会重新出来为祸,到时候可就不仅仅是干旱那么简单了,说不定所到之处,直接尸横遍野。那道士又说飞来岭这名字不吉利,给改成了仙翁岭。
说来也怪,道士一走,雨就下了,后来冯华村也顺顺利利,没再发生过大的天灾人祸。
只不过凶兽的传说不胫而走,成为口口相传的故事,也变成大人们经常拿来当吓唬小孩不听话的利器。
“我就说他们这十年嫌麻烦,没去找道士,果然出问题了吧,凶兽肯定跑出来了!”
向导讲完故事,又苦口婆心劝陆惟他们。
“贵人们,还是走吧,此地留不得了,这凶兽看不见摸不着,一不小心半夜就把人连带魂魄都叼走了!”
都不用陆惟开口,陆无事就反问他:“要是人真被你说的凶兽弄走了,那为何此地牲畜全都完好齐整?”
向导还振振有词:“因为人的魂魄是六道之灵啊,可金贵了,那凶兽就是要吸魂的,牲畜的顶什么用呢?!”
这时公主道:“既说到六道,假设真有人这辈子投了畜生道,魂魄总是在的吧,这不就说明牛马鸡鸭也有魂魄么,总不能是凶兽不爱吃牲畜,就喜欢人的味道吧,人肉天生就撒了盐和八角粉么?”
向导说不出话,卡壳了。
刘复本来是害怕极了,听见公主这番话,一个没绷住,直接乐了。
第33章
陆惟缓缓道:“既然你害怕,我们也不勉强你,你就去外面歇着吧。”
向导一下蔫了。
外面天寒地冻,哪都去不了,就算在载货的马车里过夜,说不定也能冻出毛病来。
再说了,真要有凶兽,待在外面马车和屋子里,都没区别。
在公主的首肯下,陆惟喊来陆无事和公主手下的几个人,让他们挑选几间比较大又相邻的屋子,分批安置所有人,每间屋子里的粮食柴禾都是现成的,陆无事之前已经检查过,全都是无毒的,那他们也就可以自己生火做饭吃,如果那些村民只是因为什么变故突然去山上躲避,回头给他们补偿的钱财,陆惟也都吩咐陆无事准备好了。
一切井井有条,众人虽然也对这个村子的情况有些畏惧,但毕竟又累又饿,很快就抛开恐惧,各自生火做饭,有了人气和灯火,村子倒也显得没那么阴森了。
刘复虽然在身份上本该是作主统筹的那个,可他没有这种意识,而且早就吓坏了,寸步不离公主他们,完全对陆惟发号施令没有异议。
等饭的间隙,陆惟和公主又在村里走了一圈。
村子后面有一口井,应该是全村人共用的,另外其中两户人家后院也各有一口井,其中一口还能打起水来,另外一口用大石头盖住,可能是已经枯竭了,怕孩童玩耍掉进去。
水也都检查过,无毒。
村后有一条小路蜿蜒而去,据向导说通往仙翁岭,平时路好走的时候,村民会上山打猎采摘,但现在寒冬腊月,一般没事也不会进山。
小路旁边有道山沟,夜里看不清楚,但应该比较深。
路上积雪覆盖,看不出有没有凌乱上山的脚印。
总之,这个村子看起来一切正常,就是无法解释村民都到哪里去了。
“今夜只能先在此处将就了,明日天一亮就启程,晚上安排他们轮流值夜,二位最好也不要睡得太沉。”陆惟道。
公主和刘复都没意见,刘复甚至嘀咕:“这种鬼地方,谁睡得着!”
话虽如此,当吃饱喝足,终于能舒舒服服躺下来时,刘复甚至没来得及翻个身,几乎是沾到枕头就沉沉睡过去了。
考虑到安全问题,公主与风至雨落在屋子,刘复和陆惟则与一起。
两人睡在正堂的炕上,这炕足以容纳四五个人,只睡了他们俩,已经算宽敞,炕从晚饭前开始烧,现在已经足够暖和了,但刘复的睡姿着实让人迷惑,他四肢大张像一只被翻过来露出肚皮的乌龟。
陆惟想要往边上睡,刘复就开始浅浅打鼾。
均匀悠长,还挺有节奏。
陆惟忍无可忍,干脆起来打坐。
反正这夜,一般人也没法睡得安稳。
外面雪渐停,却是起了雾,即便对面房屋挂着灯,望过去也是灰蒙蒙一片,看不明晰。
夜更深了。
四周万籁俱寂,偶尔几声犬吠,原是再寻常不过,却令人悬心。
陆惟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好像这样的夜里不发生点事情,反倒是不正常的。
他想到住在隔壁的公主。
按理说,公主应该是比这里任何人都要忐忑不安的。
因为在张掖郡时,她就三番两次遭遇刺杀,还有数珍会这种胆大包天,想将一国公主当成拍卖品的。
不管是被杀还是被卖,命运不由自己作主,这种滋味自然是很难受的。
好不容易离开张掖,刚走没多久,就又在这里遇到怪事。
任谁,都难免心情起伏,何况天之娇女。
但公主似乎不受太大影响。
以陆惟探究人心的功力,竟一时分不清她是当真无畏,还是故作淡定。
草原上那十年,这位公主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养成如此超拔坚韧的心志。
陆惟听过许多关于她的传闻,有好的,有坏的,还有不堪入耳的,似真似假,真假难辨。
如今看来,真相很少。
陆惟做一件事,总是喜欢将其变得可控,事件中的人亦然。
现在同在一条船上的盟友无法完全被他掌握,就意味着他们以后的合作有可能出现变数,盟友也可能随时翻脸无情背后捅刀子。
当然,陆惟也不觉得自己现在就对公主有什么深厚的盟友之情和义务,如果现在背刺公主可以得到优厚利益,他也不介意当这个小人。
他相信公主也是一样的。
“啊!”
一声惨叫,划破静夜,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惟蓦地睁眼,竟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怎么了怎么了!”
旁边刘复也被吵醒,吓得一骨碌坐起,满脸惊慌。
“我出去看看。”
陆惟外裳都没除,下榻穿鞋就往外走。
刘复哪里敢一个人待着,睡意全吓飞了,赶紧手忙脚乱套着衣服。
“等等我啊!”
陆惟走出屋子,就看见公主带着侍女也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
“声音有点远,好像是从村后传来的,我记得旁边有条山沟。”公主道。
“惨叫声不止一个,还有一声比较小的,容易被误以为是回音。”陆惟道。
裹着裘衣出来的刘复很疑惑:“你们是怎么听那么仔细的?”
两人顾不上回答他,过去探查的士兵已经匆匆来报。
“有人被倒吊在树上了!”
刘复正想说“再探再报”,却见陆惟和公主已经先一步走出去,让士兵带路。
他张了张嘴,把话咽下,左右看看,赶紧快步跟上。
被倒吊起来的人还活着。
只是进气也不多了,他在那一声惨叫之后,就剩下哀哀的呻吟,一升高一声低,双手一下下挣扎,脸上就越发扭曲。
“他这是被捕兽夹夹住了,快把绳子砍断,你们在下面接着他!”
陆无事当机立断,指挥众人,三两下将人放下。
风至粗通医理,上前察看。
“这捕兽夹好生厉害,嵌到皮肉里面去了,卡在骨头上,得徐徐弄出来,不然脚就要废了。”
“还、还有个人掉下去了!”伤者有气无力,指了指旁边的山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