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跟苏荇说，还是我？让她亲自拒绝你的同学。”
凌烨微愣，父子俩用这种谈心似的口气说话，似乎是很久远前的事情了。
自他小学毕业后，凌贺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自己做决定。只不过，在你拿定主意之前，要好好考虑清楚，你该承担的后果。”
――就仿佛，他根本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下属。
凌烨顿时就烦躁起来，心跳也忍不住加快，急切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一抬眼正对上苏荇看过来的视线。
凌烨又冷静下来，抿了抿唇，回道：“她是你老婆。”
凌贺津笑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的时候，凌烨看着通话时间，一分四十秒。随即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贺津也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唇角微微扬起，不过一瞬，就又恢复常态，继续处理工作去了。不过却没有忘记在备忘录里记下：给苏荇回电话。
当天晚上，苏荇正用新手机扒拉着最近的商机，想看看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是否可以开个小店，冷不丁地就接到了便宜老公的电话。
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凌贺津”三个字，苏荇突然就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存了他的号码。
“你好？”
凌贺津听着话筒里传来不甚熟悉的甜美声音，感觉稍稍有些微妙，径直问道：“有没有打扰到你？”
苏荇长睫忽闪了两下：“我还没有睡。”
“那就好。――你见过凌烨了吧？”
“嗯。”苏荇摸不准他此刻的心思，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便放下其他杂七杂八的心事，耐心静听。这可关系到她在凌家的日子过得能有多舒坦。
凌贺津听着她乖巧的回应，忽地笑了一声，才又继续说道：“你不用太在意他。凌烨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
“我只是听说，有个小孩儿让你很烦恼。”
苏荇改变了一下坐姿：“凌烨的同学，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我要直接拒绝吗？会不会让凌烨为难？”
“我说过，你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就可以，不用顾忌任何人，包括我，也包括凌烨。无论是谁，都不应该成为你生活中的困扰，这也是当初的协议内容之一，不要有任何负担。”
苏荇握起掌心，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我知道了，谢谢。”
“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苏荇握着手机，坐在那里没有动，好一会儿，才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如月光下盛放的玫瑰，美的让人不敢呼吸，生怕惊动了月下精灵。
她好像，遇到了一个还不错的人。
第7章
半路母子短暂地维持了半天的母慈子孝，第二天一大早，凌烨就回学校去了，周三晚上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晚饭。
母子两人各自坐在餐桌一侧，低头沉默地吃着晚餐，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说，似乎又恢复了初始状态，互不理睬，互不在意，井水不犯河水。
苏荇先吃饱的，放下筷子之后，她也没有着急离开，反而继续坐在那里，拿起手机看了起来，直到凌烨也放下了筷子。
“我打算找个合适的时间跟你同学解释一下，你要不要先给他打个预防针？还是你觉得，你来说更合适？”
凌烨愣了一下。
看她等在那里，就知道对方有事要跟自己说，却没想到是这一句。
“不用，魏听寒不仅脸皮厚，心脏也很强大。”
苏荇“哦”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起身上楼去了，她最近刚刚琢磨出来一点想法，得多查查资料，才好去实践。
这还是那天回去自己家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的。
高中的时候，课业繁重，一中的早晚自习时间分别是早上六点到校，晚上十点下课，为了让她能够多睡会儿，不把时间浪费在路上，苏母特意在学校里面租了房子。原房主是一中的教职工，他的爱人没有工作，就一直在学校里开文具店，租房的时候，原房主已经退休，就把爱人的店面也一并租给了她们。
别说，确实挺赚钱。
那三年，是家里最宽裕的时候，不仅没有动用存款，每年还能攒下好几万。这还是在苏母不怎么用心经营的情况下。
苏荇这几天打听了一圈，一中的商业街常年满额，并没有多余的店面和位置了，等转让的话得碰运气，而且，现在都是外包制度，转让费用非常高。
她拜托调查的那位高中同学直接劝退：“店面一年的租金，起码让你八个月都白干。”
苏荇一听这确实不行，太坑了！
同学又说：“不过我倒是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仲元国际学校想要在校内开设小超市和甜品店，给学生们更多选择。”
苏荇觉得难度很大。
仲元国际学校是私立学校，一年十几万的费用，去那里读书的孩子，家庭情况不是一般的富贵，吃的穿的用的，都不是普通学校可以比拟的。就算是要招商，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拿到资质的。
不过苏荇还是礼貌道谢了：“我抽空去看看。”
同学倒是很高兴：“成功了的话一定要请我去给你当店员！仲元国际的高中部可是帅哥丛生啊，我向往很久了！”
苏荇失笑，为她年轻的心态点赞：“好。”
不管成不成，苏荇仍是决定去看看，哪怕长长见识也很好。这消息来得及时，她刚登上学校官网，就看到首页放出来的招商信息。
不愧是贵族学校，这次的面向社会招募，多达三十个店面，除了小超市、甜品店，还有什么私房菜、棋牌室、游戏厅……
好家伙，简直就是小型□□。
这真的是去上学吗？
苏荇更加坚定了要去见识一下的决心，仔细看了下页面的详细说明，在后天的下午，学校会开放一次集中参观的机会，有意向且提交了申请表的个人或者商家，可在规定时间内入园。
将下载的超市申请表填好，发给学校的邮箱，又将时间和地点都记了下来，苏荇这才关上电脑，站起来去洗澡。
最近天天闲着无所事事，她的作息倒是好了不少，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每晚十点半之前准时上床。
今天查了好多资料，又记了好几页的笔记，苏荇的脑细胞格外活跃，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有了朦胧的睡意，就又觉得饿的不行，强忍着睡意下楼来找吃的，没想到客厅里的灯竟然亮着，刺激的她眼睛突然应激，泪水不争气地就流了下来。
闭着眼往下走，苏荇又正是睡意朦胧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就踩空了。还好她在闭上眼睛的第一时间就抓住了楼梯扶手，只是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台阶上，没有摔下去。
客厅传来一声惊呼：“太太？！太太你伤到哪里了？”
是厨房的副厨小林。
苏荇还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没事。”
说完后，痛觉神经才跟她的脑子一样后知后觉，膝盖下方某个位置，火辣辣地疼。
苏荇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看，耳边就响起来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去把医药箱拿过来。”
小林连忙应下：“好的，先生。”
苏荇：“嗯？”
凌贺津回来了？不是说要去二十天吗？这才不到十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苏荇再次紧闭了一下双眼，感觉到应激正在退散，便试探着睁开了眼，果然是凌贺津。
他应该刚刚到家，身上的西装还没有换下来。此刻正半跪在她身边，指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膝盖，企图止血。
凌贺津比她低了一个台阶，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苏荇正好看到了他低垂的眉眼，睫毛浓黑且纤长，比她的都要长。
苏荇是那种极致的浓颜，骨相优越不说，眉毛睫毛也都长得恰到好处，自带妆效，素颜的时候都能压过别人的浓妆。
这还是第一次，她看到有人比她睫毛长，还是个男人。
好奇怪，在这之前，她脑子里关于凌贺津的诸多细节，都像是被打了马赛克似的，每次想起来，也只有一个念头闪过――哦，是凌贺津，一个中年大帅比。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印象深刻的地方。
但明明，光是这张脸，就足够令人难忘了。不光是五官优越，皮相也很显得年轻，怎么看都不像是年近四十的人，要不是看过他的身份证，苏荇觉得他顶多也就二十七八岁。
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深刻印象呢？是她的记性变差了吗？苏荇忍不住思索起来。
小林提着急救箱匆匆走过来的时候，正巧就看到这一幕――美貌的夫人，歪着头一眨不眨眼地盯着先生看，而先生正单膝跪在她面前，专注地盯着膝盖上的伤口。
简直就是颜狗的视觉盛宴。
小林按捺住内心咆哮的小人，立刻走过去，打开了急救箱，将消毒用的医用酒精、碘伏和包扎用的纱布都拿出来，递给凌贺津：“先生，用哪个？”
“剪刀。”
小林愣了一下，随即去找剪刀，又拿出酒精棉球擦拭了一遍。
苏荇回过神，下意识地就要把膝盖抽回来。
凌贺津摁住她：“别动，蹭破的皮我给你剪掉，不然碰到会更疼。”
苏荇泪眼汪汪，抿着唇不作声。
凌贺津倒是没有丝毫犹豫，拿了一颗碘伏药棉，直接摁到了苏荇腿上，在她疼的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迅速拿开，将死皮挑开，利落地剪掉，然后又把药棉糊了上去，将伤口周边也一并擦拭干净，最后用纱布包了两层。
苏荇疼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矫情，一切就结束了。
凌贺津下楼，脱掉了西装外套，搭在衣架上，再次走了过来，伸出手：“站起来试试？”
苏荇不太想理他，但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起来，睡着的时候都觉得饿，现在清醒了就更饿了。
凌贺津笑了一声，再次催促道：“快起来，我回来之前让厨房准备了夜宵，应该马上就做好了，一起吃？”
正说着，帮厨已经将炒菜出锅了，香气一阵一阵地飘过来。
苏荇的肚子叫的更欢了，便扶着楼梯把手站了起来，慢慢地往下挪。还是很疼，但被酒精和碘伏刺激到的疼痛更为明显。
厨房做了三个菜，两个都是青菜，一个荤菜手打虾滑，还煮了一小锅手擀面。
凌贺津问道：“喜欢吃哪个？”
苏荇指着虾滑，一点儿都不客气：“这个。”
凌贺津将盘子的位置换了一下，虾滑和海鲜汁放到她跟前，又拿起小碗：“要满的吗？”
苏荇摇头：“三分之二。”
凌贺津应道：“嗯。”
苏荇饿得很了，吃的也快，不过也还算节制，都已经快要十二点了，吃完了面条和一半的虾滑之后，就停了下来。生怕控制不住自己，就又拿了双没用过的干净筷子，把剩下的虾滑夹到了凌贺津碗里：“你快吃。”
凌贺津苦笑不得，正要拒绝，一抬眼就看到了他的好大儿，站在餐厅门口，满脸震惊，表情十分滑稽，像个中风的傻孢子。
凌烨当然也是下来觅食的，这一年来，他身高窜的很快，初中毕业那会儿大概一米七三的样子，高一这才过了半学期，就超过一米八了，对食物的需求也大大增加，每天都要吃夜宵，但往常不会这么晚。
今天他打游戏有点沉迷，回过神来就这个点儿了，但不吃点东西，就饿得睡不着。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惊吓？！
他爸怎么回来了？他爸终于回来了？
凌烨努力开动着他的小脑袋瓜，想起这几天他发过去的消息，忍不住想，是回来哄老婆的吗？凌烨的视线瞄到餐桌上的时候，突然就顿悟了，果然如此。
苏荇没有察觉到父子俩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是很欣慰，剩下的饭菜有了着落，便也不再劝凌贺津多吃，扶着餐桌站了起来：“你们俩慢慢吃，我回去继续睡觉了。”
小林立刻说道：“太太我扶你。”
苏荇对着她笑：“好哦，麻烦你了，小林。”
“应该的，太太小心点。”语气里掩饰不住的雀跃。
凌贺津放下的筷子又默默拿了起来。
凌烨正好看到他的动作，忍不住嗤笑一声。献殷勤都没人家小林有眼色，活该你单身半辈子！
第8章
凌贺津看了好大儿一眼，也没做声，低头继续吃饭。
凌烨也不想在深夜跟他的老父亲交流，吃的飞快，满满一碗手擀面，不到十分钟就吃完了，还风卷残云似的把两盘子青菜都吃光了，然后迅速起身，从旁边的置物架上顺了一瓶矿泉水，上楼去了。
速度之快，像是后面有饿狼在追赶似的。
大厨探头看了一眼，问道：“先生，需要加餐吗？”
凌贺津看着仅剩的几颗虾滑，说道：“不用，我也吃饱了，你快去休息吧，不早了。”
多亏了苏荇将虾滑都放到他碗里了，要不然，还真有可能吃不饱。他一点都不会怀疑，逆子肯定一口菜都不会留给他。凌贺津回了书房，却无心工作。
今天急急忙忙回来，是因为他做了一个梦，这么荒唐的理由，从前他自己都不信，但醒来那一刻，恐惧几乎令他窒息，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来不及想，立刻就安排了航线，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在见到苏荇和凌烨之后，荒谬却更加凸显。
仿佛某个开关被打开了似的，他脑子里突然多了些清晰的印记，关于凌烨，关于苏荇，也关于家里的其他人。
这种诡异的感觉，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从前，那些人在他脑子里全都是固定的印象，姓名、性别、年龄、职业……详细且刻板，宛若一个NPC，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对这些人，半点细节都寻不到，那扇门，一直被锁着。
然而就在刚才，门打开了。
凌贺津突然就想起来很多细枝末节的小事情。他记起来，在小学的时候，凌烨还是很依赖他的，也很听话，按照他的期望，向着一个精英贵公子和合格继承人的方向，一点点在进步。
但是，初中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子俩突然就陌路了。
凌贺津这次回来的突然，也没有太多时间停留，看到两人都好端端的，暂时也就放心了。
苏荇伤了膝盖，这两天肯定不会出门。但也不能松懈，明天走之前，他再交代一下管家，也让保安公司那边提高警惕。
他确实是为了苏荇回来的。
凌贺津从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但他是个重诺的人。当初答应了，他就必然会做到。
或许，这一趟他本来就该回来。
要不是他开了客厅的灯，苏荇可能就不会受伤，那她明天，大概率就会出门……
凌贺津没再继续多想，起身回了卧室，那个人没有任何动作，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枉他来回奔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