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当日弘晖和阿媛满是不舍, “若是可以留下来就好了。”
“日后哥哥和姐姐常回家嘛，玛法瞧着十分开明呢。”
胤禛摸了摸二人的头, 道：“行了, 在宫里好好读书，养好身子，其余的都不紧要, 都无需你们操心。”
弘晖恭敬道：“是, 阿玛也要保重身子。”
阿媛颔首, “嫡额娘每次到了变天的时候就会头痛, 还请阿玛多去看看嫡额娘。”现在额娘对阿玛的宠幸不甚在意，甚至有意避开，反而对福晋有几分同情，那她也可以大大方方的说出关心。
胤禛颔首, 道：“知道了，你们放心便是, 太医开得药要好好吃, 往日在府中不是时常跑步来着, 到了宫里也要找机会健体。”
阿媛笑道：“是, 玛嬷也是这么说的。女儿现在每日跳绳踢毽子，从未落下。”
弘昀赞道：“如此最好。”
胤禛带着弘昀离开了，弘晖与阿媛立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去后，手牵手回去了。
路上胤禛问起宫里的事儿，“我听说你在皇上面前出了大风头。”
弘昀诧异，“什么风头？”
胤禛神色严肃，“有关传教士的事儿。”
弘昀道：“皇玛法叫我答，我就胡乱说了几句。”他将当日的事儿一一道出，有些不解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那些大臣里有他的人？
胤禛拧眉，斥道：“都说了要少说多看多琢磨，怎么就爱逞口舌之利。”
弘昀乖乖道：“是。”
“回去抄书一百遍，什么时候沉稳了再进宫。”
“是。”弘昀忍不住道：“阿玛怎么知道的，难道那些大臣说我的坏话了？”
“纷纷恭喜我得了个麒麟儿，我如何能不知？”马齐莫名其妙来了府里，大赞特赞了一番，还说此番驱逐传教士的命令与弘昀有关，直将他震骇了一番。
这个马齐真是。
若是以往能叫汗阿玛看重他必然高兴，可是如今，他只能隐藏锋芒，且看老八如今屡屡被汗阿玛训斥的境况就知道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还好汗阿玛没有将弘昀留在宫里，他一时有些庆幸，虽然有意叫弘昀在汗阿玛面露露脸，可也不能将孩子置于风口浪尖上，“等你过了十二，再读史书。算学那些费心力的，能不学就不学，何必费那个心思。”
“那我只学儒学吗？”
胤禛想说能背一些就背一些，不要太用力，他的三个孩子都不康健，他现在也想通了，只要孩子都好好的，课业……也可以不必那么锱铢必较。
“等你再过几年再学也不迟。”
再过几年？又削减他的学习内容，从一年前就开始了，这怎么能行呢。
他心里发急，面上不动声色，道：“阿玛是不喜欢我吗，若我不是个读书的材料，阿玛要放弃我，我自然没什么意见，可是听说阿玛小时候也是这么学过来的。”
胤禛道：“……勤学固然重要，但是身子也很重要，不信你看看你大哥。”
“可是我的身体比大哥的好。”弘昀拍拍自己的胸脯道：“可健康了，都很少患病。”
“你小时候也常患病。”胤禛懒得同他再说，“就这么定了。”
“那我还是想听两个传教士讲天文成吗？”弘昀眼巴巴地看着他。
胤禛想了想，道：“也成。”
他有点矛盾，若是等到弘昀十二岁以后再学东西，他却懒怠不想学了该如何是好。
这头胤禛在为弘昀的学业苦恼，胤禟那头在听到弘昀入了宫后，急得团团转，好家伙，催书的人日日来问，这人到了宫里去了，不会不出来了吧。
他不知道弘昀已经出宫了，借着给宜妃请安的当口去了宫里，结果请安的事儿还没完呢，先传到了乾清宫里。
他甩袖跪地叩首，“儿臣叩见汗阿玛，汗阿玛万安。”
康熙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年挣了多少银子。”
胤禟耳朵竖起，心里提高了警惕，闷声闷气道：“今年铺子里的生意不大好。”
“不大好铺子都开到了江南去？听说你没少拍卖东西，还说东西出自皇宫。”
胤禟被这话吓得顿时身子矮了一截，他想起四哥说的，他身边有汗阿玛的眼睛，那上次相面的事儿……
他不敢深想，老十也参与了，他不会傻到连自己也出卖吧。
不过万一他是个安插在他们跟前的细作怎么办，他想到了八哥近来吃的排头，说不准还真是这样。
老十若是知道胤禟还没有放下对他的戒心，只怕要大呼冤枉，不过他现在也不甚在意了，因为他也有了差事，他那个蒙古福晋他虽然不喜欢，但蒙古各部，对他还挺尊敬的，这叫他十分高兴。
胤禟抬眸飞快地睃了眼父亲，道：“是挣了一点点，也不是很多。”
“你一向有孝心，之前朕患病时，不曾想你竟有孝敬的心，日日来请安，往日是我忽略你甚多……”
胤禟脸上烧呼呼的，磕头请安的事儿还是弘昀提醒的呢，他有点心虚，但这番话也十分触动他的心肠，不免感动道：“儿子什么本事也没有，若是能叫汗阿玛高兴，儿子在所不惜。”
康熙触到这个丑儿子眼中的湿润与诚恳，招了招手。
胤禟立刻勾着身子上前，一幅虔诚聆听圣谕的模样，“汗阿玛。”
康熙伸手，胤禟愣了一下，忙不迭地伸头，是这个意思吧？
康熙摸了摸他的脑袋，一瞬间觉得摸的不是儿子，而是个狗崽子，“你……也算有本事，不可妄自菲薄，做你擅长的也很好。”
胤禟愕然，眼睛忽地一湿，双眸红了，“汗阿玛，我一定，一定好好赚钱，汗阿玛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康熙感叹，老九这样的眼神让他有点触动，太子他付出过那么多心血，何曾有过这样的赤诚，“我这儿有个差事只怕让你瞧不上。”
胤禟一双眼睛里透着亮色，“汗阿玛有吩咐儿子肝脑涂地没有不应的。”
“我这回要下江南，你想去吗？”
胤禟愣了一下，去江南当然好了，往年只有太子，十三还有老大老三几个，四哥都不一定时常跟着呢，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儿子谢汗阿玛看重。”
“那下江南的事儿我交给你办如何？”
“好，好！”胤禟自然满口答应。
说了会子话，胤禟喜滋滋地离开了。
康熙瞧着他的背影莫名有点心虚，算了，就当是考验他好了。
胤禟跑在宫道的身姿像个弹起来的皮球，带着几分雀跃，然而等到半路的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下江南，他安排的话，可是要出钱的啊。
他怎么觉得自己又上当了呢？
回到府上，越想越不对劲儿，骤然大喊了一句，“皇上又将我骗了！我的银子！”
胤禟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一回二回地搜刮他的银子，凭什么！
十四在听到他抱怨的时候认为他是在炫耀，将他赶出府后，忍不住陷入了迷思，现在老十有了差事，九哥也要了差事，他也跟着四哥做了不少事，他们都有了自己的事儿，但是兄弟情义却叫他着实苦恼。
四哥说八哥陷害他，想要拉他下水，害他差点又关几个月，还说若是八哥仗义也便罢了，可是现在却将兄弟往火坑里推，他实在看不上。
十四有心说和，但四哥懒得搭理他，只说自己只想好好做事，其余的不想知道不想管。
四哥还提醒他汗阿玛不喜人结党，几次三番敲打朝中大臣，他们都应该避一避风头，还说他能感觉出来汗阿玛对太子被废时常后悔。
因有这些话，十四便很烦恼纠结，就算为了太子不再复立他们也该齐心，偏偏四哥冷冷淡淡的，八哥府上也是去一两次便推托着不去了。
八哥对他体贴照顾，可是四哥是他亲哥，这几年对他十分关照，额娘那儿在知道他与四哥关系越来越近后，也兴慰不已。
八哥和亲哥之间，他实在犹豫，不知道应该听谁的。
可是叫他就此罢手不再亲近八哥他也做不到，如今朝中的人都向着八哥，这是多好的机会……
忽然，屋里的西洋钟一阵急响，将他吓得一颤，捂着胸口长叹了口气，低头瞧见自己翻开的书，想起弘昀这个月的书还没有写完呢，他得赶紧去催他写书，九哥答应将所得分他一成，他焉能不积极。
……
在太子被废以后，长乐的画画生涯又开始了，这回是康熙命她画画像。
在弘昀离开皇宫后，康熙想起了李氏的画技，去后宫时他也时常看到妃子们对画像的爱不释手，而他的书房中还有一幅胤禛打虎的图，每每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他都要欣赏一番，他忽的起了一个念，既然大家都有，不如也给他画一幅。
有了这样的念头，他于次日就传召了长乐，令她作画。
长乐有了这差事，接连几个月日夜不休地作画，没有歇息的时候，有时弘昀都瞧着心疼，但她却乐在其中。
到了夏季，她终于画成了一副帝王视察河道图，他身边跟随着几个皇子官员，而他立于中间，忧国忧民的形象跃然纸上。
果然，康熙看了大喜，忍不住夸赞，“画技高超，蕙质兰心，比之传教士的画灵气许多，更妙的是其中的意旨符合朕心，精妙，当真精妙！该赏！”
长乐赶忙跪下谢恩，“能给皇上作画是妾身的福气，皇上不嫌弃妾身的画技，妾身感激皇上赏识，实在当不得赏赐。”
“如何当不得，高超的不仅是画技，朕喜欢这图中君臣一心的为民之情。”康熙问道：“或者你有其他想要的？颜料等可叫胤禛随意去内务府支取。”
长乐款款一笑道：“妾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说出来合不合适？”
康熙放下画，“说来听听。”
长乐道：“妾身这幅图只是凭想象所画，但从未见皇上如何巡视河道，妾身想画一幅实际的巡河图，能展现皇上与臣民一心的图景。”
康熙眸中带笑，“原来如此，朕此番正好要下江南，既如此，许你跟着老四一同随驾，正好，有几个传教士一直听说你画技高超想要见识一番，你们或许可以比试一二，希望你可不要输。”
长乐扶手叩谢，“多谢皇上成全，妾身一定竭尽全力。”
康熙不住颔首，也着实佩服她一个女子有这样的心劲儿，“不错，还要什么颜料尽可说。”
长乐温声道：“是，妾身一定用最适宜的颜料，画出圣上巡河的风采。”
康熙满意。
……
胤禛在知道长乐随驾的事儿时已是数日后。
他再次踏入这个近乎一年没有来的地方，到院子的时候正好看到弘时骑着他的那个脚踏车满院子的炮，一边儿的钮祜禄氏正满院子的追人。
“四爷吉祥！”吴嬷嬷赶忙行礼。
玉琦神色一变，立刻理了理衣服，弘时咕噜噜骑着他的脚踏车来到了父亲身边，下了小车车，行礼，“阿玛吉祥！”
胤禛掏出帕子给他擦了头上的汗，“你额娘呢？”
弘时指了指窗子，“额娘在里面呢。”
胤禛看向一边儿缩手缩脚满是敬畏的钮祜禄氏，道：“带阿哥下去换身衣裳。”
玉琦赶忙答应，抱着弘时去了一边儿的暖阁里。
屋中，长乐正坐在一幅画卷边儿上，上面空白，只有土笔勾勒出来的一些痕迹，还看不出上面画了什么。
肩上忽然多了一双手，她猛地回神，看到人吓了一跳，起身嗔道：“四爷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胤禛直入主题，“皇上许你跟驾江南。”
长乐颔首，“皇上说传教士想看看我如何作画，所以许我跟着你去，可是会给四爷添麻烦？”
胤禛深眸凝视着她，“你到底想要什么？除了给阿媛铺路，是想当个宫廷画师吗？”
长乐轻轻一笑道：“我是四爷的侧福晋，怎么当的了宫廷画师。”
胤禛不喜欢她的语气，总觉得充满了厌与怨，似乎是他挡住了她所求。
“那你想吗？”如果她想，那日后……他登上那个位置，她可以画个够。只是画画太累，未免辛苦。
“想就能吗？”长乐反问，直直望进他眼中，“四爷来是为了与我商议一同下江南的事儿吗？”
胤禛抿唇，道：“太子已倒。”
长乐一笑道：“是，四爷做的很好。”
他久久凝视她的眸子，忽然将她拉到怀里，揽着她的肩，并不敢用力，“过去的事不能叫它过去吗？全当……是我不对。”
鞭打他是额娘的旨意，可是动手的是他，没有拦住额娘的是他，所以她恨他，他都接受，将孩子给福晋的也是他，所以她心里的怨怼他都认。
可他们也有过好时光，也曾恩爱，为了那点好，是不是都该退一步。
长乐轻轻靠在他怀里，揽住他，抚了抚他的背，“江南的胭脂怎么样？”
胤禛被她环抱着，心里涌上一股喜悦和激动，带着几分生疏的小心翼翼，“去了一起去看看。”
长乐轻笑，“光有胭脂不够。”
“唇脂，眉笔，首饰，凡你想要的我都可以……”
“好。”长乐伏在他胸口，并不想听他一一罗列。
屋外风声轻盈，掠过树梢，掠过檐角。
……
下江南的此番除了王公大臣以及传教士之外，便是胤禛、胤祺、胤禟，还有十多岁的胤禄，在胤禄的请求下，康熙也许弘昀一同去。
这个消息可将弘昀乐坏了。
这是他第一次下江南！
出发后，途中或骑马或坐马车，一路上虽然苦辛，可也十分畅快。
此番南巡是从山东往江苏走。
被四方院割裂的天空在此处得以完整，眼看周围的景色逐渐由北方的粗犷逐渐葱郁秀美，弘昀不放过任何一处美景，“可真好啊。”
胤禄不无得意道：“如何？”
“空气清新怡人。”
胤禄笑道，“你如何感激我？”
弘昀郑重道：“十六叔多谢你想着我。等到了驻跸的地方，我给你一样东西。”
胤禄赶忙问，“是不是又有什么新鲜东西？”
“你忘了我还欠你东西呢。”
胤禄了然，他说的是宅子的事儿，上次的八千两只够一半儿，苏州的风光秀美，想要寻得一个好宅子还真没有那么容易，他压低声音道：“用不着，就当送给你了，反正王家的金银多，恨不得找个机会献殷勤呢。”
弘昀也低声与之交谈道：“一码是一码，十六叔的心意我如何不知，若是为了送我，我二话不说立刻便能收下，但既然打了买的意思，就不能坏了起初的约定，否则我日后哪有脸面再求到十六叔跟前。”
胤禄佩服他年纪这么小，却说话滴水不漏，“你可真是，同我这么生分。”王家人也想给四哥献殷勤，毕竟太子已倒，众人都在押宝，他被闹得极烦，但也实在架不住他们磨，与其受困扰，还不如找四哥做个由头顺手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