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也许是一个新的世界,难道四爷不好奇吗?不好奇一个孕育了像白晋徐日升那样的海外会是什么样的。”
“蛮夷之地,没什么可看的。”
长乐笑了笑,道:“我想去看。”
“你?你一个女子,能去看什么?且不说你去不了,就算你能去,人生地不熟的,你不害怕吗?莫不是弘昀对你说了什么?”
长乐疑惑看他,“弘昀说了什么?”
“那你怎么忽然生出想去海外的想法。”
“我看过马特瑞画的他的国家,那儿的建筑风格迥异,但一样气势辉煌,想来是一种与我们不同但又熠熠生辉的文明。”
“少见多怪,再如何辉煌,能比得过我们吗?”
长乐摇头,道:“这倒无法下论断,只能等下辈子了,若是下辈子有机会我还真想看看新鲜。”
“哪有那么多新鲜。”
“日子就是失了新鲜,才将人的心气儿全部消磨了。”长乐淡淡道。
胤禛察觉她的低落不快,想到家中她便一副冰霜模样,而到了外面又活泼起来,不由道:“你若是想出来,日后,我们……”
长乐摇头道:“有这一次就够了。”
这是康熙最后一次南巡,哪儿还有什么下次,他当上皇帝以后甚至连康熙时常参加的秋狝都叫人代替他去,河道等事宜也都交给了十三,宫门都少有踏出的何况来江南。
她可不信他画的大饼,“四爷快歇着去吧,夜深了,明儿还要在皇上面前伺候呢。”
胤禛应了一声,眼中有疲态,打了个呵欠,道:“一起休息吧,明日再画。”
长乐摇头,坚决道:“不行,四爷快去歇着,不要打扰我。”
胤禛无法,按着她肩膀,看了一会儿,道:“不要熬太晚。”他走时瞧了她一眼,只见她一点挽留都没有,有点悻悻的。
出去对守在门口的杜鹃道:“侧福晋画一会儿就叫她停笔,不要熬着。”
“是。”杜鹃赶忙应了,“恭送四爷。”
听见脚步声渐远,长乐放下画笔,从荷包里掏出那枚古钱,决定打个络子。
……
在扬州休歇了三日,康熙带着人往宿迁继续巡视河道,这一巡查就待了整整五日。
弘昀看到一个帝王如此不免心生佩服,康熙年岁已大,但是对于河道一事始终数十年如一日地放在心上,从他的命令中可以看出他在治河一事上十分有见地。
弘昀想到在宫中时曾在他的床头看到有关河道的书,那书已经被他翻遍了,可是即便病中,他还是会翻看。
这日,他们运河的中游地段。
才出门没多久,大片的云聚拢忽然遮住了日头,不多时,风也起来了,将几个传教士的画板吹在了地上,几人慌忙去捡。
胤禟举头望天,忍不住道:“这天儿变化太大,一会儿的功夫像是要下雨。”
长乐画板上的纸被风撕了一个大口子,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画板,弘昀赶忙上前替她收拢。
胤禛瞧见,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皇上,这天恐要下雨,要不暂且回府衙稍候片刻。”
康熙看了眼天色,见铅云成片移动,而日头仿佛有再出来的样子,便道:“无妨,河道要紧,若是下大雨正好瞧瞧涨水的地方是不是牢固。”
胤禟直皱眉道:“汗阿玛,不妥,为了龙体着想,还请回驻跸之所,以待好天气。”
大臣也纷纷劝谏,胤禛道,“汗阿玛,儿子以前也跟随汗阿玛巡视过河道,不如叫臣代为巡视这一段如何?”
胤禟连连应和点头,“就是就是,不如交给四哥,汗阿玛快些回吧。”
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她重生了,她将重生。◎
胤禟拿过太监手里的伞, 一会儿要是下雨了他可以第一时间给康熙挡雨,康熙执拗不肯,“往年也不曾避过风雨。”
“今时不同往日。”胤禟十分不满, 什么时候拼不行, 偏偏要这个时候,“汗阿玛冬日里还病了一场呢,身子骨到底比不过年轻时候。”
“你不去就休要说这无用的话。”
胤禟哑然, 众人见此只得跟上。
大约巡视了半个时辰, 狂风大作, 天空的云染上了浓重的乌色,河道中的河水也迅疾翻涌, 像是在应和在并不明朗的天气, 康熙立于河道处指着一个闸口处,道:“对面的堤岸,长了杂草几处地儿还有缺口, 一旦河道淤泥渐渐累积, 那里必然溃堤。”
“臣一定命人在三日内修好堤岸, 还请皇上安心。”大臣正说着, 天空开始落雨,只见那雨珠大如黄豆,砸在人身上生疼,“哎呦, 下雨了!皇上,皇上, 还请暂时避雨!大雨怕是要来!”
胤禛见河道中的水迅疾无比, 伸头, 瞅了一眼。
长乐瞧了眼他脚下的一处松垮处, 袖口中滑出一物,轻移莲步上前。
弘昀无意间瞧见顿时神色大变。
胤禛正要劝说康熙避雨,忽然膝窝剧痛,腿上一软便猛地朝着河水中而去,长乐登时凄厉惊呼,“四爷——”
长乐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可是这点力道不但没有将人拉上来,眨眼间就将她也拖入了漩涡。
“四阿哥!”
弘昀一颗心哐哐直跳,在长乐跌下的前一刻想都没想便扑了过去,扯住了她的后脚,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发难,可是他已经来不及想清便一同跌入了水中。
“弘昀!”惨剧在眨眼间发生,胤禟和胤禄两人甚至来不及上前,看到这一幕顿时腿脚发软。
康熙在听到众人疾呼的时候便瞧见了胤禛和他的福晋一同落水的这一幕,他顿时脸色煞白,拨开侍卫。
就在他几乎魂飞魄散的时候,又见弘昀跳了下去,这景象直将他骇住,心口像是被人猛地捶击了一下,当即便是腿上失力。
“皇上,皇上!”众人赶忙将康熙扶住,那宿迁的知府已是脸色煞白。
“四哥,弘昀——”胤禟反应过来立刻大呼,“来人,来人,去救人,去救人——”
几个会水的人早就在他惊呼的时候跳下去了。
洪水迅速将几人淹没在河道中,河水像是一条贪婪的蛇,将胤禛一家三口全部吞没,原先瞧见了几个人的头,这会儿功夫连身形都瞧不见了。
康熙被如此刺激一番,面色早已失了所有血色,一双苍老的目中满是惶然,手不住的颤抖,自从太子被废以后,他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还添了个心悸的毛病,此番极力强撑着,指挥众人道:“速速备船去寻人,速去,一定,一定要将人找回来。”
胤禄久久不能说话,一口气儿憋在胸腔里,不上不下,只有一双眼睛在不停地落泪,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太过难过的缘故,胤禟眼睛赤红,大喊着吩咐人去寻。
……
弘昀被水带走,滔滔滚水钻进他的口鼻,他没有放开手中抓到的裤腿,求生的本能,让他在紧急时刻开启他的实验房。
水流的冲击力巨大,将他们三人冲进了白房子里。
弘昀咳嗽了几声,抹了把脸上的水,看了眼地上的两个人,两人脸部手部都有不同城程度的伤,长乐的半张脸滑划出一道狰狞的口子,胳膊也是歪斜的。
他心中生了巨大的怒气,但此刻顾不得生气,摇了摇人,“长乐,长乐!”
长乐半睁了下眼睛,意识涣散,他飞快地给她压了胸口,见她吐出水,咳嗽起来,“醒了?醒了就检查一下自己的伤口。”
丢下她,他看向另一边儿的男人。
胤禛昏迷着,额头磕在了水中的石块儿上,此刻鲜血淋漓,给他清理了口鼻,进行了心肺复苏。
不想人还是没醒,他忽然想到长乐用过那个银针器,明白他这是中了麻醉的缘故,将实验室里的听诊器等仪器搬来,给他检查了一番,拔出他腘窝中的银针,给他处理了额头上的伤口,将他断掉的胳膊绑上了绷带。
长乐抚着肩膀,面容扭曲一瞬,生生将痛咽了下去。
她环视着实验室,眼中发出炽热的光,这里面的一应器材与陈设皆是那个时代才有的,只是整个实验室里有嘈杂声,忽而大忽而小。
她心中发涌上无限欢喜,踉跄着起来,不顾脚踝上的疼,摸过那熟悉的医药器材,摸过衣架上他穿过的白大褂,看到一整个装了药材的柜子,抚过那透明的药柜。
药柜一边儿放着的几包糖果,往嘴里塞了一个,这是后世用来补充身体机能的药材,一边儿放着几本纸质书,上面的书页卷成了酸菜。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一边儿的智能通讯设备,将自己的脸对准了摄像头,没想到打开一瞬便发出滋啦啦的声响,除了在左上角看到自己满是血的脸外,看不到对面的反应。
轰鸣声不断,像是水声,她不知道是哪个机器发出的声响,下意识地去寻窗子,去寻门。
终于她看到了一道白色的推拉门,带着不可抑制的激动扑过去,门被骤然拉开,然而紧接着便是顷刻间涌来的洪水,她只看到了一处岸,还来不及分辨,就被冲倒在地。
屋中霎时间漫上了水。
她赶忙挣扎着将门关上,伏在地上咳嗽了几声,脱臼的胳膊剧痛无比。
弘昀看了眼地上的水,没有说话。
将胤禛的伤处理好后,脱了手套,用清洁剂将手清理干净儿重新换了一副手套,来到长乐身边,拽过手术箱,清理她面上的伤口。
伤口因为泡了水已经泛白了,血迹上还有泥土,除了清理还需要消炎。
长乐因为痛忍不住瑟缩,可是他只是紧紧的抿唇,没有说一句话。
看到他额头上的伤,她伸手,他猛地打开她的手,恨与是怨齐齐涌上心头。
长乐靠在墙边儿,道,“在生我的气?这实验室是你穿越过来的时候带来的?瞒得真紧。”
弘昀飞快地给她处理好伤口,换上纱布,道:“不比你。”
他以为他们是相依为命,实际上却是她在防备,在保留。
“你为什么突然对他出手?”
长乐道:“心疼他了?”
弘昀猛地将她垂落一侧的胳膊往上一杵,只听嘎达一声,她痛叫一声。
“我说过你可以相信我!”他强压着心里的怒气,冷冷地看向她。
“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明明知道我对以前的世界有多想念,可是你甚至不把我带来这儿,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意外,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带我来?”长乐淡漠道,眼中是明显可见的几缕讥讽。
他在怕什么,怕她看到这个空间,而将它夺走吗。
也是,没有多少人在涉及核心利益的时候可以轻易让步,何况他是一个即将夺取那个位置的野心家。
弘昀冷笑,“你以为待在这里面没有损耗吗?看看你自己的手。”
长乐低头,只见手背上青紫一片,像是神经被压死露出的颜色。
弘昀道:“它是我无意间带来的一个微型空间,我们在里面是要受到挤压,在这里面不能超过半个小时,现在已经二十多分钟了,你觉得以你的身体,能在这里面撑多久?”
长乐抿唇无言,弘昀从一边儿的柜子里拿出三件衣服和几个防水防菌的头套丢给她,“换上。”
弘昀嘴唇开始发紫,将地上的人拾掇好,飞快地给自己穿上,叫她过来。
“你拉紧他的手。”弘昀将三人绑在了一处,拉开门上的一个挡板,挡板后露出一处玻璃窗,透过玻璃窗口,他看到了外面的情况。
他们现在在一处水流不甚湍急的地方,从这儿可以看到外面的堤岸,瞧着大约只有几米的距离。
他猛地按在门把守上,实验室顺势消失,三人滚落在河水里。
两人共同用力,爬到了岸上,将水中的人脱了上来。
弘昀摘掉他身上的衣物和头套,大口大口喘气,胸口闷的发痛,他忽然吐出一口血来,面如金纸。
长乐吓了一跳,慌忙将他扶起来,“长欢,长欢!你怎么了?你吐血了!”
弘昀急急喘了口气,眼前发黑,一句话也说不出,听到她不停地喊他名字,他吟呻道:“没事儿……”
长乐慌忙抹掉他唇边的血迹,“是不是副作用的影响……”
弘昀缓了好一会儿,无力躺在她怀里,看了眼碧蓝的天,望向她,“你,你……”
“对不起。”长乐愧疚地不敢与他对视。
可是……她不后悔这么做,这是她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到的最好的一步。
弘昀触到她眼中的冷静与理智,笑了笑,虽然怪她,但也佩服她的心智,也好,这样也好,总比哭哭啼啼坐以待毙的好,其实在给他们清理伤口的时候他就想清楚了,今日的事儿是她算计已久的。
“你想离开那里是不是。”
长乐眼中含着潮意,抿了抿唇,透出几丝坚毅,“我不想困在那里,也不想再等待。等你长大等你谋夺那个位置,太漫长,我等不了,我没有多长时间可以活,如果按照……”
“按照上辈子你在这儿待过的时间来算,是吗?”
长乐喉头一哽,触到了他眼中的爱怜,鼻头酸楚,漫长岁月划在她心间的伤像是一下被人翻开,露出里面狰狞的疤痕,那被关在长春宫里却永远等不到春天的感觉,她再也不想尝试。
她知道宫墙有多高,知道冬日有多冷,知道等待重见天日重获自由的岁月有多漫长,知道历史的走向而无法改变的有多无力,还有对身边这个男人,她的怨怼与恨意终究难消。
上辈子,她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一点记忆也没有,醒来的时候只有偶尔的片段滑过,她来不及分辩就被指给了他。
她一直在凭借本能活,身上还带着那个时代的性情,但这点性情在这个时空最要不得的,等她彻底想起过去,是得知弘时死的时候。
她身心俱裂,感觉自己被撕成了无数片。
她还有什么理由活在这个时空。
没有什么比这个结局更可笑更残忍了。
过去的自己和她走过的人生,就像一个笑话一样,她没法接受。
她开始诅咒,诅咒那个男人,她去乾清宫里大闹了一场,咒骂他害死兄弟手足害死自己的儿子,没有一丝一毫父亲的慈爱,不配为人,他将她当做一个疯子,一个失了神魂的疯关在了长春宫里。
唯一来看她的是皇后,她那时已经病入膏肓,是因为听到她骂雍正的时候提到了弘晖。
弘晖对那时的她们来说,都是一个二十多年的名字了,记下弘晖的除了玉牒便只有做母亲的人。
福晋让她节哀,告诉她往后的日子还要过下去。
那时的皇后已经被佛事腌入了味儿了,整日拿着一串念珠,从弘晖死后,她就没了鲜活气,这也是今生她为什么要保住弘晖的缘由,这是她为了报答她在最后的时光来看她的一点报答。
为了熬过那些苦日子,她开始没日没夜地作画,纸笔都是皇后叫人给她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