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见她神色有些不对,上前揽着她,口中道:“小孩子精贵,早幺也是有的。”
李含章并不理会他的安慰,反而口中喃喃自语,不停自责,身子有些不稳,康熙瞧了眉心微皱,冷冷看了一眼旁边的雪鸢,眼露责怪。
雪鸢被这眼神吓了一跳,心惊的垂首而立,身上立刻便出了一身细汗,这姑爷如今威严渐盛,一个眼神便能让如此胆魄。
李含章却未发现他们的眉眼官司,反而一再想着在那逝去的孩童身上,“那是个健壮的孩子,我瞧了。”
怕康熙不相信,她伸手捏紧他胸前的衣衫,一双丹凤眼与他四目相对,“那胖乎乎的样子,身子也软糯糯的像个元宝饺子一样的。”
说罢眼神有些黯淡,沮丧道:“或许一直在她亲娘身边,也没有这一档子事了。”
一时之间,李含章只觉着满满的负罪感,她实在是不能接收,因为自己的举措,间接导致了一个孩子的死亡。
“四房那边现在怎么样?”
康熙皱着眉头,冷声问道。
雪鸢不安的垂下头,“四老爷闹着要休妻了,老太太和几房老爷夫人都过去劝了。”
崔氏该死,那李守智也不是个好的。
康熙听罢对此并不上心,见李含章魂不守舍、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打横抱起她匆匆回了晓风院。
进了里屋,康熙把她放在软塌上,扯过一旁的锦绣丝绸薄被,见她还是一幅低落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发髻,想了想开口道:“你要是觉着对不住那孩子,我让雪鸢去四房瞧着,把他的后世妥善安置了,改日咱们去昭觉寺给他奉个往生灯,保佑他来世福运延绵可好。”
李含章窝在软榻上,侧过身子不理会人,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她手中也不清白,也曾处置过恶仆、扈从,对敌人也从不心慈手软,可哪些人她从不后悔,商如战场,输了便是输了。
可这是第一次,虽不是死于她之手,却因她之故,只因她算计了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间接导致了他的早幺,此刻让她自我厌弃到了极点。
康熙坐在榻前,看着她侧着身子,闭着眼睛,眉间轻蹙,想着先前她便有些担忧,知道她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转了牛角尖,此刻康熙心中也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把这孩子的消息告诉她。
可她们只是在后面推波助澜罢了,真正害死那孩子的是那春娘的贪婪、李守智的不负责任、与崔氏的放任。
康熙安静的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屋内燃着安神香,带着淡淡的催眠作用,李含章渐渐陷入了沉睡。
康熙又坐了半晌,见她虽眉间还是轻蹙,却呼吸平稳了许多,才起身出了房间,轻声关上了门。
“姑爷,”雪鸢见他出来,有些踟蹰上前。
“你亲自去四房,处理那孩子的身后事,让人给庄子上的春娘传话,把这事告诉她,至于重点说些什么,应该不用我交代吧。”
只见他一身玄色暗花织锦长袍,负手廊下,一双丹凤眼瞧着雪鸢,眸色深深,声音寒冷而禀冽。
雪鸢垂着头,立刻颤声道:“奴婢明白。”
那春娘能在艳春阁一直处于处子之身,后跟了李守智,还能为他生下孩子又颇受他的宠爱,自不是个蠢人,只要把那孩子夭折的消息传递出去,她都不会放过崔氏。
或许崔氏也本就不无辜。
康熙不在乎她们今后的官司,只是把那孩子的死记在崔氏头上,少不得给她找些麻烦。
雪鸢见他身上气息愈发冷然,不安的垂手退下。
等站在院落的垂花拱门,扶着满墙的紫藤花才敢悄然转身打量着站在廊下的身影,也不知这姑爷究竟是何身份。
第一次,雪鸢有些茫然又胆魄。
三日后,一辆马车从李府大门缓缓驶出,往昭觉寺而去,随行就几个丫鬟和侍从及康熙身边的田鹏与刘林。
昭觉寺建在东郊三十里外的凤凰山山顶上,毗邻甘孜河,他们一行人早上出发,日落才到凤凰山脚。
雪鸢上前来到马车外,轻轻扣响车门,“姑爷,到山脚了,山路难行,咱们怕是要步行上山了。”
康熙低头瞧着李含章的睡颜,轻轻的摇晃,“含章,醒醒,咱们到山下了。”
李含章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平日里娇嫩的嘴唇如今也有些干涩,康熙埋首亲了亲,又亲手给她喂了一杯蜜水。
自那事过后,李含章便一直精神不济,虽一直睡着,可也并不深沉,模糊中也听见了雪鸢的话,“天色渐晚,还是快些上山的好。”
康熙垂眸有些担心,“你身子可行?”
见他一脸担忧,李含章笑了笑,“我又不是纸糊的,爬山而已并无碍。”
康熙点点头,两人出了马车。
一行数十人,快速往山上而去。
到了山顶,昭觉寺门外只有两个小沙尼拿着扫帚在打扫院外的落叶,见他们过来,便双手合十问道:“几位施主好,今日已经闭寺了,上香需得明日了。”
昭觉寺香火旺盛,虽离京城有些远,但因着依山傍水,景色优美,平日过来小住也大有人在,康熙也是因此才带她过来,打算多住几日,散散心,也免得她一直自责中。
李含章见他们两个清秀可爱,约莫八九岁的年纪,脸上一派稚嫩,却顶着一个光头一本正经的世外之人的模样,瞧着有趣,难得笑了笑,温声解释道:“小师傅,我们是从京城过来小住的,为家中早逝之人点一盏往生灯,因早上出门晚了,便耽搁到现在才上山,还往小师傅行个方便。”
两个小和尚对视一眼,见她容貌绝色又态度可亲,难免便有几分好感,晚间上山的从前也有过,那个头稍高的一个便上前一步,“那几位施主先在院外歇息片刻,贫僧进去禀告住持。”
说罢又交代一旁的小和尚,“师弟,你在此陪着几位施主。”
那小和尚瞧着天真稚嫩,对她们正好奇的很,得了吩咐高兴的道好。
等丫鬟在石凳上铺上了软垫,康熙便扶着李含章在坐了下来,见那小和尚一脸好奇的盯着她们,李含章便招了招手。
小和尚思考了一下,还是上前,乖乖唤道:“女施主唤我?”
李含章从桌上的糕点盒里捡了一块枣糕递给他,“咱们这时候上山给师傅们填麻烦了。”
小和尚有些纠结的瞧了瞧她手上那红色的枣糕,别扭的摇过头,“称不上麻烦,女施主客气了,只是贫僧用过晚膳了,再多食这糕点便是浪费了。”
李含章微怔,“用过晚膳也无妨,尝尝味道也好,”那算眼睛明明是想要的紧的。
小和尚挣扎了片刻,到底是双手合十念了声发号,“那多谢女施主好意。”
到底还是个孩子,李含章瞧着他小心翼翼食着枣糕,模样即珍惜又惊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活像一直小松鼠。
李含章轻笑出声,“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康熙斜睨了那吃糕的小和尚,给她递上了一杯温水,“反正我们要在这儿住上时日,你要是喜欢就多唤他过来陪着说会话。”
难得她展颜,康熙瞧了心中也是欢喜,见那小和尚也是难得的顺眼。
山门打开,只见一留着白须的老和尚走了出来,穿着一身袈裟,身后跟着便是刚刚进去的小和尚。
康熙只身上前与他交涉,说了此番来意,那住持也十分通情达理,便双手合十,“夜色渐深,山上寒深露重,几位施主先进山休息吧,明日贫僧在为那孩子点上往生灯。”
李含章与康熙一起道谢,连称“叨扰了,”又唤了雪鸢奉上香油钱。
片刻之后,那住持便嘱咐两个小和尚带着他们进了山门,安置到了后山一处清静别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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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晋江首发◎
进了别院,几人收拾了便各自歇下,或许是白日路上坐车疲乏,李含章夜间倒是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大亮,窗外便响起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寺内钟鼓声声作响,绵延山里,片刻之后便响起悠长的诵经之声,这是寺中的和尚开始做早课了。
康熙与李含章都睁了眼,康熙是本身就有早起的习惯,李含章却是昨日一夜无梦,难得好觉。
两人洗漱过后,雪鸢便要传膳。
李含章及时唤住她,“山中空气好,且景色怡人又幽静,我瞧院子内有石桌,咱们便在外面用早膳。”
雪鸢笑了笑屈膝道是,便转身出门去安排了。
盆中的水正热,康熙打湿了手中的柔巾,捂脸片刻,感觉浑身毛孔都舒张了才放下了帕子,调侃道:“你今日倒是好雅兴。”
李含章上前稍稍整理了他领口,他身姿欣长,一身墨色锦绣长袍,只有下摆处才绣着几丛斑竹,衬得他芝兰玉树般温朗雅俊,那上调的眉峰与清冽的眼神又让他不同于一般的书生意气,这矛盾的气质让李含章沉迷不已。
康熙也眉眼含笑的微微弯腰配合着她的动作,指尖轻拨,柔声道:“难得出来透透气罢了。”
李含章与康熙又在屋内磨蹭了片刻,等到丫鬟来唤,才出了门来到院中。
石桌上摆着几碟子小菜及白粥,李含章垂眼打量,见虽是寡淡的素斋,却也色香味俱全,有别府中滋味。
康熙从前虽食不厌精烩不厌细,本质上却也不是贪图享乐之人,坐下后两人便动气了筷子,细细品尝了起来。
康熙瞧她用的欢喜,眉头也舒展了许多。
早膳刚用过不久,昨日那清秀的小和尚便走了进来,“两位施主好,住持让我来告诉你们一声,府中小公子的往生灯已经供奉在佛前了。”
没想到住持动作如此之快,李含章心中感激,便站起身来,“小师傅,不知住持在何处,我想亲自与他道谢。”
小和尚笑了笑,微微摇头,“施主客气了,住持每日都要带着师兄弟早读至辰时,下午才得空。”
李含章了然,便又多谢了他。
小和尚临走之际,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女施主,前几日日山上还来一个犯了错被家中送来的公子,他就住在你们隔壁不远的院子,要是见着了还是回避着些好。”
李含章微怔,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了声好。
那孩子感受着头顶温柔的触感,先是一呆,缓过神后便面红耳赤的离开了。
等他走后,李含章便转身邀请康熙陪她同游古寺,康熙自无不可,欣然允诺。
两人拒绝了丫鬟跟随,一天之中游
丽嘉
览了寺中山下,昭觉寺建于西晋时期,已有千年历史,寺中古迹不绝,凤凰山高耸林立,群峰环拱,这个时节漫山遍野的都是红枫,聆听着寺中阵阵禅音,让李含章觉着恍如隔世一般。
恰巧这头,李德正从山下回来,浑身上下一股酒气荤腥的味道,身后跟着几个仆从,自从前几日他在西山冲撞了长公主,长公主本怒气冲冲进了皇宫,谁知宫中却并未降下责罚,默许了隆科多在宫门外跪了两天便罢。
隆科多回府后,原本想找李德正算账,可架不住李四儿的眼泪,最后只好把他扔在昭觉寺来,让他闭门思过。
寺中膳食清淡,李德正是一天也不想过这种日子,成日里不是青菜便是萝卜豆腐,那谁能忍的了?前几日有仆从在后山看到野鸡的踪迹,今日他便带着弓箭上到后山,与了几个仆从打了几只野味,在林间大快朵颐了一顿,玩闹够了才不得已回到寺庙。
临进后门之时,他眼尖的瞄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顿时阴沉了脸色,前几日的事情,他后面悉数告知了姐姐、姐夫,后面派人查了这松自庵,这尼姑庵乃是有着百年清誉的名庵,如何会是那淫窝窝,几人自然便猜出他是遭了算计,为此李德正气了好些日子。
日日派人蹲守在艳春楼外,就是为了找到人好好收拾一顿,毕竟让他吃了大亏,这辈子他还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没想到艳春楼没有收获,倒是在此处遇上了正主。
看见一旁端着托盘路过的小和尚,他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健硕男子便上前一步拦住小和尚的去路。
小和尚虽不知何故,却也知道他们不好惹,便乖乖念了一声佛号,道了一声:“施主。”
李德正接过小和尚手中的托盘,转手递给身后的男子,嬉笑开口,“小师傅,这山上除了本公子以为,可来了其他人?”
他来了寺中几日,除了秃驴便是秃驴,还没见过其他人的身影。
小和尚双手合十,“施主,昨日来了一对年轻夫妻及其仆从,他们大概会在上山小住段时日。”
小和尚的话中浅意思是说山上来了女眷,还望他注意一些,可此时的李德正一心只想找出祸首消气,得到想要便挥手让他走。
小和尚有心想说几句,可瞧了瞧他们的样子,最终只得接过了托盘,默默走开了,心中想着等晚上有空去给那个小姐提个醒。
傍晚时分,两人游山归来,虽走了一天的路,李含章心情却好了不少,眉间的阴郁也散了干净。
雪鸢见两人回来了,也是松了口气,一手掀开门帘,“小姐今日可用过午膳?”
李含章瞧了瞧身后的康熙,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用过了。”
山上并无人家,雪鸢一时有些好奇,随意开口又问了一句,“小姐姑爷午膳用的什么?”
李含章进了屋,默默梳洗换装,一幅不愿多言的模样,康熙也似笑非笑跟在她身后,雪鸢闻见两人身上都有烟火气息,想到山间野味众多,这时才反应过来。
难怪白日出门之时康熙找她要了精盐、蜂蜜、小刀等物品,原来是早有预谋。
佛门清净地,雪鸢心中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才笑着开口转移了话题,“今日奴婢与荷月几人去游了甘孜河,原来咱们昭觉寺不远处便有一处渡头,可以直游甘孜河,那景色秀丽可谓人间仙境,小姐要是有兴趣,咱们明日去玩上一日?”
李含章今日玩了一天,兴头正浓,听了此话也兴奋的点点头,“那明日咱们去泛舟甘孜河。”
雪鸢也点点头,“那奴婢等下去找住持借船。”
因山中只有寺庙,那渡头也是寺庙所建,寺中师傅坐船沿着甘孜河行二十里便能到达县城采买食物,比走山路方便快捷。
第二日,一行人来到渡口,才发现只有两艘小船,一和尚立在一旁,见一行人过来,便上前道:“几位施主,原本今日要借两艘船予你们出游,可是不巧,昨夜寺中一小童突发疾病,昨夜送他就医用了一船至今未归,今日又是寺中一季度的采买日,故此今日只得予一艘船给你们。”
李含章虽有些惊讶,可也不好怪罪,便道:“师傅客气,我们也是游玩,不能耽搁了寺中正事,一艘船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