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转头冷冷瞥了她一眼,“这就是你害她的理由?”
佟柔璋眼睛里有盈盈泪光,她反问一句,“害她的理由表哥不清楚吗?表哥是皇上,便理应如天上的明月般,光华万丈映着宫内万千妃嫔,每个女子奢求到点滴月华,便能支撑在这孤寂的后宫中长夜绵绵,可若是这月亮被人独揽其怀,自然会有人忍不了罢了。”
“月亮?”康熙薄唇微启,心底却是一哂,轻嘘出一口气,“朕从来不是天上无情无欲的明月,朕虽是皇帝,可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
有些话他不愿说的太明白,他临走之时望了她一眼,语调平和而淡然,“念着你如今病了,前面的事朕便当作没有发生过,不过朕警告你,这样的事只此一次,若是你不知悔改,怕是皇额娘的面子也用不了几次了,至于胤禛那边,他身子也不好,便先送到德妃宫中修养。”
佟柔璋脸上渐渐有几分动容,她就知道,他对她到底是有几分不同的,可是听到后面,她嘴角渐渐凝固,“表哥,不可以,胤禛是...”
康熙沉着脸,不等她说完,便大步离开了屋内。
佟柔璋见他决绝离去的背影,泪水终究是包不住,连串连串的落下,呜咽着埋在锦被之中,泣不成声。
她终究失了圣心。
何嬷嬷待圣上离开之后,才闪身进了房中,见佟柔璋哭的不能自已,她忍着心酸上前,挵了被子盖住她消瘦的肩膀,柔声道:“格格,放款心,咱们养好身子,万岁爷离去之时还吩咐奴才们照顾好您呢,可见他心中还是有您的。”
佟柔璋觉着一颗心好似泡在黄连水里一般,真是又苦又涩,她忍着酸楚道:“嬷嬷,他说这次便饶了我,可是他把胤禛还给乌鸦氏了。”
“一个李氏,一个乌鸦氏,都是如此的可恨,”佟柔璋双手握成拳头,指甲掐进了自身的皮肉,身子止不住的颤栗,脸上带着愤恨,何嬷嬷生怕她身子出了问题,忙把她抱在怀中,好言安慰,“格格别气,等养好身子,一个一个收拾干净便是,皇上的心意自会然回到您的身上了。”
佟柔璋眼里一亮,虽人还倒在嬷嬷怀中,可面上却是有了淡淡的生气,整个人好似鲜活了过来,何嬷嬷瞧在眼里,心下微微放松稍许,可渐渐的便是隐隐的不安。
接下来便是中秋,在中秋的家宴上,佟柔璋因着身子的原因,并未出席,康熙也体恤她的病情,送了丰厚的赏赐,又过了半月有余,她这病倒是渐渐的有了起色。
见她身子大好,李含章在一日得了空,便也去了承乾宫探望。
佟柔璋微微蹙着眉,“你可是来看我的笑话。”
李含章凤眼凝了她一眼,见她明明是灰白的病容,却施了足够厚重的脂粉,还是难掩脸上的憔悴,病歪歪倚在榻上,唯有一双眸子,瞧着分外明亮。
她理了理手中的宝娟,不觉有些好笑,“我可没有这么无聊,”她倾身往前,眼神直直望着佟柔璋的双眸,“我今日过来,是想问你一句,为何害我?”
佟柔璋一双眸子里布满了血丝,她嘲讽一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咱们的交情可是从宫外便起的。”
李含章娥眉扬起,话中似有深意的说道:“你果然知道了。”
佟柔璋盯着她,口中缓缓道:“别以为皇上如今宠着你,你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从前的事情若是传出去,朝中重臣必定不会容你,皇上再怎么护着你,怕是也留不得你。”
李含章捂着嘴轻笑出声,在她带着恨意的眼眸下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没错,你说的有道理,像我这样出生商户的汉族女子,竟然会娶了皇帝当赘婿,若是传扬出去,势必会影响皇上声誉,届时在朝中重臣的逼迫下,皇上必定妥协,悄悄鹫杀了我,以敬皇权。”
“你知道就好。”
李含章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榻前走去,她嫣然一笑,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佟柔璋见她步步逼近,心下有些胆怯的缩了缩脖子,却又强撑着气势,沉肃着一张病容,冷冷瞧着她,手掌死死握紧手中的锦帕。
李含章微微低下身子,鲜红的柔唇微微抿起,轻叹一声,呼出的气息喷洒在佟柔璋的发髻之间,伸出手替她挵了挵衣襟,才笑意吟吟道:“既然如此,怕是就留不得你了,我稍候便回了皇上,为了咱们两能继续长相厮守,想必他也不介意提前送你一程。”
佟柔璋瞳孔微缩,不可置信的脱口而出,“表哥才不会听你的,你莫不是真以为有了你之后,表哥便不会碰其他的女子了吧,你怕是不知道,当你被我幽禁在长春宫时,表哥便在外高枕红帐好不快活。”
李含章心头一顿,笑意淡了淡。
佟柔璋看在眼里,支起身子骄矜的笑了笑,“那女子被安置在萝阳阁内,与你当时进宫被安置在永绥阁一模一样,可那女子比你有福气,她如今呀,怀有龙嗣,你若是不信,不如本宫传了起居注来,你好生翻翻?”
见她说的煞有其事,李含章伸出戴着鎏金宝蓝银甲套的手指,轻轻在她的面庞上拂过,那似利刃一般闪着银光的甲套划破了泛黄的面颊,勾起丝丝猩红的血丝,佟柔璋忍不住吃痛,惊呼出声。
李含章深深看了她一眼,口中轻声呢喃,“萝阳阁本宫自会去,起居注本宫也自会查,就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想想该如何挽回你在圣上心里的地位吧,毕竟佟府可不止你和隆科多两人,想来被皇上厌弃了的人,他们怕是也会弃如敝履。”
说完这些,李含章便起身,指尖挑起她胸口处的祥凤紫妗龙华,不疾不徐的为她擦净了脸上点滴血丝,在佟柔璋吃人般的眼睛里施施然行了一礼,神色如常的转身离开了。
走出殿外,春语与侯嬷嬷赶紧围了上来,李含章神色有些发愣,任由她们两个理了理宫装下摆处的皱褶,春语笑了笑,扶着她往外走去,口中还道:“主儿,刚刚乾清宫的太监过来传话,说是万岁爷在漱芳斋点了戏,邀您过去呢。”
“戏?”李含章停下脚步,轻声问道。
春语未注意到她神情不对,还偏着头笑道:“是呢,说是其他主儿都去了,就等您了。”
李含章略有些失神,半晌后才皮笑肉不笑道:“今日这戏怕是看不下去了,派人去回话,就说本宫身子不舒服,就不过去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春语与候嬷嬷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可见李含章去的方向却不是回长春宫的路线,两人似有所感,赶紧跟了上去。
候嬷嬷小心打量,“娘娘,咱们现在是?”
李含章脚步一停,侧过身子,轻声道:“嬷嬷可知皇上这次从宫外带了一个女子进宫?”
“这...奴才并不知道。”
李含章偏头去瞧春语,春语也瞪大了眼睛摇晃着脑袋。
李含章轻嘲一句,“合着就是瞒着我们呢。”
说完又疾步往前走,候嬷嬷瞧的分明,对春语低声道:“快...快去找梁公公。”
见春语还傻愣在原地,候嬷嬷见李含章已经见不到人影儿了,不禁点了点春语细腻的额头,“还不快去,你这笨丫头。”
春语吃痛捂着额头反应过来,嘴里“哦哦”两声,便往漱芳斋方向跑去。
第66章
◎晋江首发◎
李含章甩了宫人,自己独行在宫道上,渐渐的迷失了方向,才知道她并不知萝阳阁方向,远方走来两个小宫女,见她肚子一人在宫道上有些惊讶,却恭敬的跪在墙角。
“给娘娘请安!”
李含章转首看了她们一眼,漫不经心问道:“本宫迷路了,你们可知萝阳阁在哪个方向?”
那两个小宫女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稚嫩,见李含章问起,便恭敬道:“回娘娘的话,前方右拐,再走过一条小径,便到了。”
李含章点了点头,便往前去。
小宫女疑惑的看了看她的背影,等她走远了,才又起身离开了甬道。
走了片刻,李含章便拐上了小径,路径幽幽,一个宫人也无,道路边过长的茎草刮花了李含章宝蓝色的织花缎锦宫装,李含章目不暇视,径直掠过。
转过又一小径,不知走了多久,刚在一处石阶上休息,便瞧见不远处有一三层小阁楼,门前有两个小太监,两个小太监也发现了远处的李含章,两人不认识她,但一瞧她的打扮,便知道是宫中嫔位以上的贵人。
李含章瞧了瞧大门上挂着的匾额,心头默默念了几遍,才只身上前,两个小太监利落打千儿行礼,一脸的恭顺。
李含章微微摆了摆手,她扬了扬手中的娟子,放柔了声音,“本宫出来逛逛,却不妨迷了路,身旁的宫女也不知去了何处,现有些口渴,不知这阁里住的是哪位妹妹,可否让本宫进去歇歇脚?”
两位小太监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脸略消瘦一些的小太监上前道:“恕奴才眼拙,不知娘娘是?”
李含章轻抚上鬓间的锦瑟宝丽红纹蝴蝶钿,笑了笑,温声道:“本宫乃是长春宫主位。”
两个小太监浑然一惊,忙又重新请安,李含章客气叫起,“不知这阁里住的是哪位妹妹?”
另一个脸上有几颗雀斑的小公公说道:“回娘娘,咱们小主是从江南来的,目前是官女子。”
李含章眉间有些讶然,“江南来的?本宫怎未听说呢?”
那小公公笑着解释,“咱们小主因着怀有皇嗣,皇上吩咐了,要静心养胎,故知道的人不多呢。”
李含章了然的点了点头,眉间却清冷了不少,“哦?那你进去通报一声,本宫也着实累了。”
那小太监忙点头,“奴才这就去,娘娘稍等。”
李含章又在外面站了一会,不多时,便见两位宫女扶着一位曼妙佳人缓步而出,刚刚哪位小太监则是恭敬跟在一旁。
李含章往那女子脸上瞧去,见她鹅脸杏腮,眉眼娇俏又带着淡淡的柔弱,杨柳一般的腰肢却又微微前挺着,李含章嘴角无意识地冷了下去。
那女子轻盈福身,“嫔妾黄氏,给贵妃娘娘请安。”
李含章听着她温婉悦耳的声音,含笑赞叹:“倒是不知道皇上此处竟觅得如此绝色佳人,藏的可真深呢。”
茹娘有些羞怯,她一双眼睛也如秋水似的,瞧着李含章真诚赞叹,“多谢娘娘赞许,嫔妾虽入宫的日子浅,却也听说过贵妃娘娘才是真真的国色天香,妩媚天成。”
李含章笑了笑,目光盈盈往她小腹看去,茹娘不知为何原本前挺的腰肢往后缩了缩,李含章红唇微启,“这身子几个月了?”
茹娘自进了宫,便被安置在萝阳阁内,不说后宫嫔妃没见到,就连皇上也没见过一面,整日里只有几个宫女太监伺候在跟前,也不准她出去,她内心本就惶惶不安,如今终于来人呢,且还是圣宠至极的贵妃,她自是小心翼翼陪着。
“回娘娘的话,快两个月了,才将将查出来不久呢,”茹娘含羞带怯,却还是细声细气的回答。
李含章心头估算,两个月,倒真是在江南的时候呢,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正要继续说道,却见候嬷嬷从远处急匆匆迎上前来,“主儿,您怎的走到这边来了,让奴才一阵好找。”
候嬷嬷离的近了,才瞧见李含章身旁还有一位眼生的佳人,瞧着模样便知是皇上的嫔妃,她恭敬行礼,“给小主请安。”
茹娘客气叫起,李含章嗔怪她一眼,“自己没跟上,到怪起我来了,”说罢无奈摇了摇头,又对茹娘说道:“如此,本宫便不打扰了,”声音柔的好似天上的云,飘飘摇摇变化莫测。
茹娘站在原地看着李含章离去的背影,轻蹙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候嬷嬷搀扶着李含章回了长春宫,另一头,春语也到了漱芳斋,梁九功听说春语来了,便走了出来。
就见春语站在廊下,表情有些焦急,梁九功挥舞着手上的佛陈,笑声道:“春语姑娘这是怎的?”又往后瞧了瞧,疑惑道:“怎的不见贵妃主儿?”
春语微微屈膝道:“回公公,我们主儿今日去了承乾宫,出来面色便不对,主儿说身子不舒服,便不过来看戏了。”
说罢便又急匆匆走了,梁九功皱着眉头,这时小徒弟魏珠又疾步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梁九功暗道不好,赶紧往内阁而去。
此时康熙正坐在台上,侧着身子支着下巴正瞧着台上看的入迷,梁九功蹑手蹑脚的靠近,“皇上,萝阳阁来人说,贵妃主儿刚过去了一趟,还和哪位说了好一阵话呢。”
康熙原本浅笑的唇线沉了下去,放下手坐直了身子仰在椅背上,冷声道:“怎么回事?”
梁九功小心觑着他的脸色,低声道:“估摸着是皇贵妃那边...”
不待他说完,康熙猝然起身,抬手间带翻了身侧的茶盏,一时间茶水四溅,梁九功吓了一跳,赶紧跪下匍匐在地。
康熙脸上不自觉带了一分戾气,正待要开口,就见魏珠迈着碎步,仿徨跪下,“启禀皇上,长春宫来人说,贵妃娘娘晕倒了。”
康熙冷着脸喝道:“无缘无故贵妃怎的晕倒了,可请了太医?”
魏珠惶恐回道,“回皇上,太医已经过去了。”
康熙眸色深沉,脸色难看,大步向长春宫而去。
这头,李含章回了长春宫,就急寥寥晕了过去,一屋子宫人都吓坏了,乱了阵脚,还是候嬷嬷反应得当,吩咐了小太监请太医与禀告皇上。
又与春语几个宫女扶着李含章上了榻,脱了衣衫与头上的发饰,焦急的等候在一侧,不过半刻,刘公公便领着太医进了内殿,候嬷嬷赶紧吩咐宫女放下帷幕,太医恭敬坐在床前,细心的放上金丝梅花软垫,隔着轻纱帷幕抚脉起来。
过了半晌,太医原本沉重的脸色渐渐松弛了起来,后面泛上笑容,“请问这位嬷嬷,贵主儿的葵水可是有段日子未来了?”
候嬷嬷与春语对视片刻,低声道:“贵主儿葵水一向不准,是有半月未来了。”
太医颔首摸了摸胡子,“那便是没错了,贵妃主儿这是有了身孕了。”
“当真?”候嬷嬷惊呼出声,她迟疑道:“从前听主儿说过,她小时候在水里伤了身子,后来葵水来时时常不准,还腹痛难忍,请的大夫也说是与子嗣上有些艰难,您莫不是...”
不等候嬷嬷说完,太医便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我从医几十年,是不是滑脉难道还摸不准?”
康熙隐在帷幕外听的分明,他原本背脊上紧张的肌肉略放松了稍许,阔步走来,脸上带着显然易见的喜悦,“贵主儿可真是有孕?”
那太医不妨皇上突然驾临,被唬了一跳,垂手立在一旁,又见圣上一脸喜色,心下松然,笑声道:“回禀皇上,千真万确是滑脉,估算着刚刚一月余。”
一个月,康熙估算着那应该是他刚回宫吧,他点了点头,侧头吩咐道:“贵主儿从前身子便不太好,如今有孕了更要小心伺候,你是今日的值班太医?最擅长什么?”
那太医低头恭敬回道:“臣是今日的值班太医顾仲临,最擅长小儿妇科。”
康熙笑了笑,“那今日合该你有这份运道,顾仲临,朕今日便把贵妃娘娘和皇嗣交给你了,若是娘娘平安诞下皇嗣,你功不可没,可若是出了意外,朕顷刻间便要你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