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诚简直无语,深吸了口气, 一字一句回了句:“不知道。”
没想到自己都快三十岁的人了,竟然还有被人考学问的一天。他又不是大情圣,谁没事会背和鸳鸯相关的诗句。
他心情郁闷,自己特意在金店买了这样一对金鸳鸯,结果却是平白添一肚子郁闷。
不过下一秒,当苏彤说出:“ 我还记得一首。南山一树桂,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庆不相忘。”
千年长交颈,欢庆不相忘。
陆一诚在心里反复念了念这这句诗,心情瞬间又好了,眼神宠溺看着妻子。
真是喜欢折腾人小东西,明明就知道鸳鸯代表什么。
只要她能明白,他送鸳鸯的用意也就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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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苏彤的饰品店正式结业的日子。
这日子也是她看了很久黄历精挑细选的,她不知道结业应该宜什么,最后就选了‘诸事皆宜’的日子。
早有心里准备的事,她以为自己不会伤感,但真到了这天,还是伤感了小半天。
打量着空荡荡的店面,当初为了新店开业第一天的一幕幕不停在脑海里浮现。
其实很多事都是有征兆的,开业那一天,客人很多,家人们都被喜悦冲昏头,唯独她还清醒,甚至还理智说出,后面还能不能有今天三分之一客人的都不一定的话。
现在回过头看看,那时候她心里其实也是有预感的,只是当梦想就在眼前,她想不顾一回罢了。
这份底气,说到底是陆家,是陆一诚给她的。
想到这些,苏彤的心暖洋洋的,也不再那么伤感了。
相比她,朱小妹才是真的很难过。
她一点都不想放假好吗?呜呜,每天待在家,爸妈总爱念叨,最重要的是一个月的时间都不能跟着老板娘偶尔吃香的喝辣的。
所以她真的很难过,难受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身为老板,看到员工如此忠心总是欣慰的。
苏彤才好点的情绪,又被朱小妹感染了。两个难过的人,应该要去好好吃一顿散伙饭。
“吃什么呢?”朱小妹看着老板娘,眼眸闪过欣喜。
苏彤叹气,心道她算不算造孽?刚来店里的小妹吃苦耐劳不挑食,现在怎么变成小吃货了?
看向百货公司的方向,苏彤问她:“你吃过西餐没?”
朱小妹摇了摇头,她怎么敢去西餐厅吃。
苏彤决定为自己造的孽赎赎罪:“明日起你就要失业了,老板娘我决定对你好一次。”
朱小妹看了眼又表演欲上身的老板娘,什么失业,不过是放带薪假一个月,下个月又要来新开业的服装店工作。然而当听到老板娘要带她去西餐厅,她还是控制不住两眼陡然一亮,看老板娘仿佛头顶有光。
当时看到这家店面贴着招聘字条,硬着头皮进来面试,真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最最最对的一件事。
天下之事,有时就是那么巧。
苏彤蒸打算带朱小妹去西餐厅好好吃一顿散伙饭,巧了,陆总又来了。
这次朱小妹已经不回去担心她还能不能跟着老板娘去吃饭,反正厚着脸皮去就是。
陆一诚听到她们要去吃西餐,不由多看了朱小妹一眼。
在他看来,去西餐厅吃饭多是小情侣或者正准备处对象的男女干的事。老板和店员小妹,多少有那么一点不符合他的认知。
是不是最近他陪妻子的时间太少,以至于她嘴馋到拉着店员小妹干这事?
别人家的员工,只需要好好把工作干好,阿彤的员工还要陪吃陪喝。唉,不容易,人都胖了一圈。
苏彤看到丈夫瞥了店员小妹一眼,却并不知道原来那一眼带着这样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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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一诚知道妻子今天关店,所以腾出了半天来陪她,就是怕她会伤感什么的。
然而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多想了。
吃饭的时候,吃得非常开心,甚至比他们两人单独来的时候吃得还多。
吃过饭,朱小妹回家了。
知道陆一成今天不用再回公司,苏彤开心拉着他逛百货公司。
逛也逛得非常开心,买这买那,兴致高昂。
陆一诚暗笑自己多虑,阿彤又不是那种多愁善感得性子。
不过不管她会不会伤心,陆一诚也觉得,能抽空陪妻子吃吃饭,逛逛街,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
夫妻两人在百货公司买了很多东西,满载而归。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在离家的这大半天,家里发生了什么。
回到家,才刚进门,两人就发现家里气氛不对。
首先一般这时候会在客厅陪陆敏玩的陆老夫人并没有在,陆母也安静坐在一旁,自娱自乐玩积木的孙女。
看着儿子和儿媳妇,她红了眼红,欲言又止。
陆一诚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忙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事。苏彤也收起笑脸,一脸严肃看着没有哭,却演过溢于言表的婆婆,也是急切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母看了眼婆婆房间紧关的房门,哽咽着告诉他们:“中午,允知姨婆的外孙小维来了。”
郑维回国按理说是好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苏彤心一咯噔,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陆母再也忍不住,直接哭了出来,好一会才平复了点情绪,告诉他们:“你们允知姨婆走了……”
听到这话,苏彤和陆一诚都呆住了,即便母亲哭的伤心,也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灵魂仿佛在那一瞬抽离了肉、体。
苏彤不敢相信,下意识念道:“怎么会呢……”
然她又忽然想到,上次奶奶接了允知姨婆的电话后,接下来很长时间都心慌不安,也许就是第六感。
有些事就是无法用科学去解释,比如哪怕相隔万里,也能感知到自己在乎的人是否安好。
比如,允知姨婆那天之所以会给陆老夫人打电话,怕也是预感到自己要走了,想给最牵挂的人说句话。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可苏彤觉得自己真的太年轻了,所以无法去想象人老到一定年纪后预感到自己要离开是怎样的心情。
其实她和允知姨婆也不过是见过一次,相处过几天而已。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她很难过。
她尚且如此,更别提奶奶。
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更别提是郑允知这种骨子里都留着爱国血液的先烈后代。
郑维遵从外婆的意愿,在她离开后,将她的骨灰带回故土,在父母亲人用鲜血守护的那片土地安葬。
安葬好外婆,他特意跑来陆家,斟酌又斟酌用词,告诉外婆临走前其最牵挂的陆老夫人这个消息。
陆母边擦眼泪边告诉他们:“其实小维也想过,你们奶奶年纪大了,不知道遭不遭受得起这个打击。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其实告诉是对的,你们奶奶早有预感,前几天还偷偷跟我说,自己做梦梦到你们允知姨婆来和她道别。说要去和父母弟弟团圆之类的话。但她怕你们担心,不许我和你们说。”
“可怜你们允知姨婆,父母亲人连个墓都没有。活着的时候在一个人在美国孤零零的,走了回来也不能葬在父母身边。”
苏彤听着,没察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跟着流泪了。
允知姨婆承受的,是深入灵魂的孤独。
“好在小维想得比较深远,这次回来不仅把你们允知姨婆的骨灰带回来,也带回来了允知阿姨的弟弟遗物,打算在你们允知姨婆墓碑旁给他建个衣冠冢……”
陆母已经彻底说不下去了,陆敏看到奶奶哭的伤心,也跟着难过起来,扑到奶奶怀里,奶声奶气喊着她不哭。
“乖孙……”陆母抱起孙女,鲜活的生命在怀,她的心才总算没那么慌,对儿子儿媳妇说:“这事小维告诉我们是对的,以后好歹也能常去拜祭……”
苏彤木木点了点头,依然很难接受允知姨婆离世的事。
允知姨婆太可怜了,所有父母亲人,不是无处葬身,就是尸骨无存,最后只有亲弟弟的衣冠冢陪着。
她又想到奶奶,奶奶得多难过啊。
“可不是。”想到婆婆知道这个消息后,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失去了活力,陆母的心就一抽一抽的。
“奶奶她怎么样了?”苏彤很担心,虽说生老病死谁都无可避免,但她真的好担心,奶奶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遭受得起这个打击。
陆母安慰他们:“小维没办法在国内待太久,明天我们会和他一起去允知姨婆安葬的地方拜祭,所以你们也别太担心奶奶,她不会倒下的。”
至少不会在拜祭允知阿姨前倒下。
“我也去。”苏彤立刻说:“饰品店已经关门了,刚好,我有时间,也能开车。”
陆一诚也说:“我也去。”
儿媳妇去是却是可以,但儿子还有厂里的事要管呢。
“去上海呢,得好几天,你走得开吗?”
陆一诚点头,不管怎样,他都必须得去。
因为这事,才回家没多久,又开车回了厂里。
离开俺么多天,很多事得和几个负责人交代好。
晚上,陆政回来,听说了这事,沉默片刻后,也表示一起去。
不过他还没请假,明天上午得早点出门回单位一趟,安排一下工作。
于是问妻子:“小维有没说几点出发?”
陆母摇了摇头。
陆政说:“我们开车去,你和他说一下,晚一点出发,等等我。”
陆母点了点头,随后看了眼婆婆房间从下午开始紧闭的门。
“妈一个人在房间待了快四个小时了。”
第73章
四五个小时, 陆家人慢慢平复了心情,接受了事实。
人生悲欢离合,人到了一定年纪, 似乎就注定要不断去接受生离死别。
陆老夫人和郑允知情同姐妹, 没人知她的情况怎么样,只是确定她还安好, 便一直守在一楼客厅。
电视机从播放新闻、电视剧,到满屏闪烁着雪花,陆家几人都没有谁要回房休息。
陆老夫人是在半夜走出房间的, 虽然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 不过并没有苏彤担心的那个地步。
陆母立刻端了一碗燕窝粥, 劝她吃一点。
“妈,粥一直热着呢,你多少吃点。”
本以为陆老夫人会拒绝, 至少会先拒绝一番,她都已经做好心里准备哄,谁知道却干脆端过碗, 没滋没味一口气吃完了。
这哪里是喝粥, 不过是逼迫自己吞下让自己能活下去的东西。
搁下碗, 陆母本还想再去盛点, 陆老夫人却抬手制止了她。
“我不饿,都坐下吧,我有事和你们说。”
大家都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安静坐好。
陆老夫人看了眼众人,缓缓开口:“想必你们也想到我说什么, 允知她明天就要回到自己的故居,她在这个世上除了郑维, 没其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她一直叫我一声姐姐,在我心里,也一直视她如同亲妹妹。你们是我的孩子,明天我们都去送送她。”
这是陆老夫人第一次以不容商榷的语气和孩子们说话,她知道他们有的人还要上班,可能还有很多事要忙。她一直都是体谅的,但这一次,她不想考虑那么多。
允知年幼失去父母亲人,成年没几年又失去了弟弟,后来结婚生了女儿,丈夫和女儿又都先她而去。
孤和苦,横贯了她的人生。
走到人生尽头,能送她最后一程的甚至没几个。
想到这些,陆老夫人本以为自己已经调整好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陆母连忙拿了两张纸巾,轻轻替她拭擦眼泪,低声安慰。
陆政道:“妈,我们也正是这么打算的。”
陆一诚也说:“厂里的事我下午已经回去安排好了,就是想送允知姨婆最后一程。”
陆母也说:“妈,我们肯定都要去送允知阿姨的。时间也不早了,你也快休息,不然明天没有精力。”
看到儿子儿媳妇这么乖,陆老夫人很欣慰,泪汪汪对他们说:“我本想让小维今天在这歇下的,但是他不肯。这孩子,虽然是在美国长大,一直跟在允知身边,中国人那些屁传统,是学了个十足十啊。说什么戴孝之人进他人家门已是不礼貌,怎么都不肯住下。”
死人堆她都走过,哪里会在意这些。
不过她也知道,这肯定是允知的意思。允知这人,最不习惯给别人添麻烦。她强迫,反而让允知的在天之灵不安,最后忍着痛目送他离开。
也不知道今晚他们会在哪里,所以她又怎么可能额睡得下。
但她也清楚,她老了,身体比不得年轻人,不回房躺躺,怕是真的还没去送允知,就先倒下了。
陆老夫人站起身,对其他人说:“你们也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出远门。”
“知道的。”陆母站起身,搀扶着婆婆回房,服侍她躺下,才轻轻带上房门出来。
陆政正在幽幽训斥儿子,责备道:“臭小子,只记得回公司处理自己的事情,就不记得给我办公室打个电话。”
陆一诚端起水杯,低头喝水,忽略父亲的责备。
他没什么好辩解的,得知允知姨婆离世,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换过来有,也确实只是想着赶紧回公司处理手头的事,好好送允知姨婆一程,完全没想到父亲。
不过他没想到,怎么母亲也……陆一诚放下被子,看了母亲一眼。
抱歉了,这锅他甩了。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什么事都好商量。他一个儿子,在父亲面前矮了一个辈分,承受不起。
若换做以前,他肯定不会这么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老祖宗诚不欺人。
陆政顺着儿子看过去,陆母自知理亏,连忙撇过头。
叹了口气,陆政只能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妻子那会只骨折担心母亲,没想到他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个家的存在感,越来越低是不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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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蒙蒙亮陆政就出门了。
到单位的时候,除了保安,单位大楼一个人都没有。
他没有时间想太多,抓紧处理紧急的公事。等到有下属来到,他也等不及他们烧水泡茶,直接来一个叫一个进自己办公室交代工作。
过了上班时间不过半个小时,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耽搁太久。
回到家,虽然昨晚都歇的很晚,不过陆家人都已经收拾妥当,就等着出发。
送郑允知最后一程的,除了亲外孙,就陆家几口人。
每个人的一生,其实走到最后几乎都这样。
那些看似再盛大的葬礼,看似前任拜祭,可真正伤心难过,真会在日后的日子里思念故人的又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