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善渊眸中闪过一丝欣赏,旋即又冷了下去,缓缓问道:“不知小儿殊白现在何处?”
神色虽然依旧如常,语气中却隐隐带上了冷厉的质问,让人下意识地就要吐露实情。
陆溪月眉头皱了皱,她从未在别人身上经历过这种压迫感,也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
这样的不怒而威是经历风浪之后,由岁月磨砺而成的风骨,若是换了旁人此刻怕是直接腿一软就要跪下去,可哪怕是她也不得不感慨,原来这就是傅善渊,这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右相。
难怪傅朔玄和苏白在提起这个人的时候,都是又敬又畏。
可她不是苏白,她也并不怕他。
她毫不示弱地盯着他,嘲讽道:“傅大人既然坐在这儿了,自然是心知肚明。”
“陆庄主当真是快人快语。”傅善渊眸光顿住,淡然地说道:“不知可否请陆庄主将小儿带到此处,老夫有事,想当面对你和他说。”
傅善渊用的词是,你和他,并不是你们。
陆溪月心中冷意更盛,“有什么话现在便可以说,若是说的令我满意了,自会让你见到苏白。”
傅善渊深深睨了她一眼,似是没想到她竟毫不退让,却也并未坚持,而是若有所指地说道:“殊白的娘亲去世了,温屹也已经死了。”
他说这话时脸色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此,陆庄主可以把殊白放出来了吧。”
陆溪月瞬间怔住。
温岚死了,温屹也死了?
温岚为何会死?
饶是以她心肠之硬,一时也有些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傅善渊绝对不会用这种事来骗她,可,怎会如此。
陆溪月一时百念纷杂,终是艰难地问道:“阿白的娘亲为什么会去世?”
她甚至没有发现,听到这个消息后,她最关心的竟然不是一直执念的温屹,而是苏白的娘亲。
傅善渊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看来陆庄主并不像龙麟卫查出来那样,对殊白没有什么情意。”
陆溪月心中一片乱麻,对上傅善渊平静的眸子,这种烦躁更是达到了顶峰。为何温岚死了,傅善渊看着竟没有多少悲伤,难道是他善于隐藏和伪装,喜怒不形于色。
“我去把他带过来。”她匆匆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不管傅善渊如何心情,她清楚地知道温岚对苏白有多好,也更加清楚地温岚在苏白心中有多重要。
她心中百念纷杂,还没厘清思绪时竟已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柴房门口。
看着那四面都被漆黑油纸糊住的屋子,她竟然一时不敢进去。
可她知道此时已然由不得她犹豫,终是心一狠,“吱丫”一声,她推开那扇从未锁上的门,走了进去。
好黑,这屋里怎么会这么黑。
日光从她身后照进,在她身前洒下一片隐隐绰绰。
借着这光,她隐约看到在房间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黑衣男子。
几乎是在她推门而入的一瞬间,男子身躯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大概是久处黑暗阳光太过刺眼,直到她走到他面前,男子依旧紧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只有身子不安颤了颤,异常沙哑地说道:“是谁……”
声音低哑的甚至让她有些听不出来。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她清楚地看到男子紧闭的眼角旁已然干涸的泪渍。
“阿白,是我。”
她异常轻柔地说道,似乎若是声音太大眼前的男子便会立时碎掉。
听到这四个字后,男子整个身躯越发颤抖,眼角两行清冷淌下,如同一只湿了羽毛的黑狐,无助而又凄凉。
她快步上前,掏出钥匙解开男子身上沉重的锁链,可明明动作已经极尽轻柔,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伤处,看着男脖颈处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陆溪月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人牢牢地搂在怀里。
男子将头无力地垂在她肩窝,沙哑地说道:“十,十天了……”
陆溪月心中不可抑制地一疼,竟然十天了。
十天对于普通人不过转息一瞬,可对男子却是漫长无比的折磨。
“十天……”男子声音中带着颤抖的哭腔,像是野兽无助的悲鸣,“我知道错哪儿了,我知道错了……”
“我本来就是你的人了,又如何能再拿来交换舅舅,是我错了师兄……”
陆溪月此时心疼已然占据了上风,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她一下一下拍着男子背部,“是师兄错了,我不该这么对你。”
她明明知道这十天对苏白来说会有多难熬,可为了逼迫傅善渊,却仍旧无情地将他置于这般境地中。
男子抬起头,清冷的眼眸缓缓流下两行泪水,眼底却似有细碎星光,“我是你的,你想要怎么处置,都可以。”
明明身体无比虚弱,就连说话都要用尽浑身力气,看向她的目光里却似有无限宠溺和极致的包容,像是在告诉她,她永远不用对他说对不起。
怀中的男子身躯轻的仿佛没有重量,眸光却一如既往的坚定,脆弱和坚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男子身上,丝毫不让人感觉违和。
陆溪月心中的悸动再也无法忍耐,她搂住男子腰身的手猛地收紧,用力地、蛮横地亲上了那早已干涸的薄唇,将所有细碎的呜咽和喘息尽数堵住,直到男子快要喘不过气,苍白的脸庞染上一丝绯红,她才堪堪放开男子。
男子眼睛泛着令人心碎的水雾,如墨的眼底却尽是情意,陆溪月心中一热,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说道:“我已让大寒烧好热水了,这就带你去。”
苏白丝毫不觉自己作为七尺男儿被女子这般抱着有何不妥,他只知道每次自己只要受了罪,师兄都会对他分外好,可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今日的师兄似乎对他有些过于好了。
浴房并不远,大寒正在门外侯着,看到两人这模样不禁有些惊讶,旋即却又释然。对旁人来说奇异的景象,在这两人身上却显得十分正常。
“庄主,水烧好了。”
陆溪月也不待大寒帮她开门,迫不及待地一脚将门踹开,绕过一个精致的白玉山水屏风,里面是一个正自热气缭绕的木桶。
她轻柔地将苏白放到了地面,手却一直抱在男子肩头。
“你先洗吧。”
“师兄,我没力气了……”男子低低说道,无力地靠在她臂弯上,似乎只要她一放开他便会倒下。
陆溪月心中瞬间一疼,这连着十日,每日只有一碗菜粥,男子看着确实清瘦了不少,不由高声对外面吩咐道:“寒姨,你去准备一些饭菜送过来。”
待听到大寒应下后,才转头看向一脸虚弱的男子,见他似乎当真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终是心疼地说道:“那我帮你洗吧。”
说完直接将男子身上已然凌乱残破的黑衣暴力地扯开脱下,露出伤痕累累的紧实身躯,在看到那冷白腕骨和脖颈上的一圈圈红痕时,陆溪月呼吸瞬间一凝。
她一手撑着苏白,一手牵过他饱受折磨的手腕,轻轻地吻了上去,而在她亲上去的一瞬男子像受伤的小兽般抖了抖,却让她的心软的像一汪春水。
她心中倏然一热,一把拉过苏白,对着那颈间的红痕,一点一点地轻轻舔舐,入口的铁锈味让她满嘴苦涩,心中疼意却越发蔓延。
当她亲到男子喉结时,眼眸倏然一暗,径直将它整个含进温热的口中,用舌尖轻柔地舔舐,旋即用力地吮吸,男子头颅突然高高扬起,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旁的什么,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眼角竟再次溢出晶莹的泪水。
陆溪月忍着心中的疼意,从苏白修长的颈前一路亲到后颈,在她看到那“逍”字烙印时,动作突然顿住,眼神温柔地似能滴出水来,她将那烙印整个没入唇中,用舌尖描摹着,吮吸着,亲吻着。
男子终于忍不住从喉咙中发出压抑的呻/吟,却仿佛更加刺激了她,她从身后搂住对方,眼中渐渐染上湿意,低声问道:“疼吗……”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问的究竟是那被生生磨掉的一层层血肉,还是那被滚烫烙铁残忍留下的烙印,亦或是被她关在黑暗死寂中的煎熬和无助。
第102章 逼迫
问出这两个字, 也不待听到什么回答,陆溪月眼眸倏暗,一口咬上苏白那早已红透的耳垂, 随即用舌尖轻轻画着圈。
男子咬住下唇苦苦隐忍着,直到她一口热气呼在男子耳廓, 压抑不住的呻/吟从男子喉咙中溢出,苏白浑身一阵战栗, 本就无力支撑的身体越发酥软, 只能虚弱地靠在她胸前。
苏白低低喘息着, 他的疼, 他的痛都是她给予的,可这还是她第一次问他, 疼不疼, 他眼角悄然溢出晶莹的泪珠,本来想说很疼很疼, 好让师兄对他更好一些,可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不疼,从来就不疼……”
他如何舍得她为他而自责, 更何况只要能留在她身边, 他什么都可以忍耐。
她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无需有任何自责和歉意。
听到苏白这个回答,陆溪月心尖猛地一颤,怎么会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男子此刻就连声音都还在颤抖, 眼底还晃着迷离的水雾,却骗她说不疼。
陆溪月感觉自己的心被怀中的男子分成了两半, 一半酸酸涩涩心疼不已,一半却忍不住想要将他狠狠地吞吃入腹。
她捞起男子发软的身体,放入热气腾腾的木桶中,苏白面色有一瞬的犹豫,最终却没有出声阻止。
直到男子克制不住地蹙起眉头,脸上浮现抑制不住的疼色,她才突然想到男子身上还有外伤,此刻被热水这么一泡,疼痛只怕成倍增长。
“明知道痛,为什么不说?”陆溪月脾性本就不好,这会儿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就在苏白以为陆溪月会像往常那样扇自己一掌时,陆溪月却又突然收敛了脾气,将他从水里抱了出来,拿起一旁竿子上的巾帕就要给他擦拭身子。
苏白迟疑了一瞬,低声说道:“师兄我自己来吧,我……其实还有力气,方才那样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让你多抱我一会。”
陆溪月闻言冷冷瞪了他一眼,嘴唇颤了颤终是没有动怒,只留下一句:“那你自己擦,擦完出来吃饭。”便转身出了屋子。
看着白玉屏风后消失的红色人影,苏白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师兄为什么没有骂他,也没有动手罚他?
苏白心中倏然一沉,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想起被他一直忽略的事情,被关在黑暗中的这三日他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撑下来、熬过去,而在师兄带着光明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心中只有她,也只看得见她。
却一直忽略了,如果师兄愿意放他出来,是不是说明舅舅已经在她手中了?而师兄今日对他百般容忍,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杀了舅舅?
苏白突然踉跄了一下。
所以师兄对他这么好,是在补偿他失去了舅舅么。
他有如行尸走肉般穿上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干净衣服,失魂落魄地走出浴房,正对上陆溪月有些不耐的目光。
“你怎么这么慢――”
陆溪月话刚出口,却发现男子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许多,沾着湿意的乌黑长发如瀑般泻下,比之平时生生多了几分脆弱。
不由指向身旁的石桌,耐着性子说道:“你这么多日都吃的流食没有荤腥,这有碗参汤,你把它喝了吧,对你身体有好处。”
苏白却像是没有看到那碗汤,只直直看着她,声音带着不安的微颤:“师兄,是不是我舅舅他――”
听到“舅舅”两个字陆溪月就一阵头疼,她平生最不擅长解释和哄人,只好打断道:“你父亲来了,你把这碗汤喝了我们一道去见他。”
“父亲来了?”苏白倏然一惊,“父亲把舅舅带来了?” 否则师兄如何会放他出来。
陆溪月有些烦躁地说道:“你把粥喝了,等见到他自然就知道了。”
见她神色不耐,苏白急道:“师兄你有没有对父亲――”
“你想问我有没有和他起冲突?”陆溪月没好气地打断,心中越发烦躁,她看上去像是会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吗,再怎么说傅善渊也是他的父亲,在苏白心中,自己难道就丝毫不会顾及他的感受么。
见陆溪月面露不虞,苏白心中猛地一沉,难道两人真的起了冲突?父亲虽然权势滔天,可毕竟只是一介文人,哪怕有龙鳞卫在侧只怕也不是师兄对手。
“我想现在先去见父亲。”苏白有些忐忑地看向她。
对面的男子脸色苍白气息不稳,明明身体虚弱极了却一直不肯听她的话乖乖喝汤,还非要现在就去见傅善渊,她的耐心本就所剩无多,此刻更是顿时升出一股恼怒,当下一把攥住男子衣领蛮横地将他按在石桌上,男子后腰抵在桌沿上,身子形成一个漂亮的反弓。
陆溪月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迷惘的男子,以手作钳一把掐住对方脸颊,手上猛地加力,逼迫苏白将嘴巴张开,随即拿起桌上温热的参汤,不由分说地灌了下去。
男子目光瞬间一凝,两手死死扣在石桌边缘保持身体平衡,口中被迫快速地吞咽着,可即使如此仍有许多来不及咽下的汤水沿着嘴角淌下,明明是最普通的参汤,在男子苍白脸色映衬下生生多了几分靡丽的意味。
陆溪月手中动作倏然一顿,将所剩无几的参汤重重顿在石桌上,松开了一直掐住男子脸颊的手。
身上桎梏一松,苏白猛地咳嗽起来,俊美的脸庞染上片片绯红,竟是意外的好看,陆溪月一时有些看呆了。
直到对上男子因为难受而泛着水雾的眸子,陆溪月才猝然惊醒,不由暗暗谴责自己,别人娘亲才刚去世,她就在馋别人身子。
不由沉下心思抛开那些杂念,用一根玉簪替他挽起头发,将刚刚缓过劲来的男子一把抱起,不由分说地往前厅奔去。
男子全程都异常沉默,陆溪月却能明显感受到他的不安和紧张,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手上加力将人抱的更紧些。
直到一路奔到了前厅门口,她才终于将苏白放了下来。
两人并肩向里走去,苏白心中着急走的不由快了一些,当看到傅善渊毫发无损,来的也只有他和夜五两人时,苏白不由狠狠松了口气。
“父亲。”苏白走到傅善渊面前,眉眼低垂,恭谨地唤道。
傅善渊眸光暗沉,道:“君子当处事沉稳,怎能这般轻浮。”
陆溪月缓步跟来便听到这么一句话,心中登时一阵无语,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在挑剔这种事情,他难道没发现苏白比之前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吗?
抬眼却发现傅善渊目光沉沉地凝着她,像是在指责她带坏了苏白。
陆溪月倏然一怒,正想出声反驳,苏白却突然一把挡在她身前。
陆溪月看着眼前修长的蓝色背影,心肠再次软了下来,拉着苏白坐到傅善渊对面的椅子上,忍着怒气说道:“傅丞相,苏白已经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说了吧?”
苏白闻言也有些紧张地看向傅善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若是父亲真的是像之前所说,是来向师兄赔罪的,两人绝对不会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