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胸腔内莫名失落。
直到一个饭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离别礼物。”
饭团捏得不怎么好看,底部是一张海苔片。由于成品不佳,花子本来不准备拿出来的。
但她希望狗卷棘开心一点。
“是在手工课上做的。”
狗卷棘更失落了。
这个饭团,提醒了他拒绝面对的事。根据这几日的观察,结合油屋的妖怪们的八卦,他发现时空转换器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即使是审神者,也严禁随意动用。
他回家之后,他们真的会再见吗?
男孩闷闷不乐地接过饭团。
他咬了一口。
味道不错。他想把反馈写在纸上,风拂过本子,一张张记录着他们的交谈的页面翻飞,每个字音都压在他的心脏上,令他失去了咀嚼的力气。
他鼓着腮帮子,笔尖移动。
【我还能见到你吗?】
“……”
“那就诅咒我吧。”
狗卷棘愕然地眨了眨眼。
他咽下饭团。幼崽的自制力没有那么强悍,既然花子不介意被他的咒言束缚,那他就……
他的脑海内蓦地闪过几个画面。
是被他的咒言误伤的人。他并不清楚自己说出的话,会以什么形式达成。要是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该怎么办?
他迟疑着。
“棘?”
花子戳了戳他的脸。
女孩的眸子盈着月光,漂亮得不可思议。她压着裙摆,掩饰着沮丧:“是不愿意吗?”
“……没关系。”
她学会接纳每个人的告别了。
——不是的。
狗卷棘反射性地要解释。
发出音节的刹那,才堪堪清醒,临时替换成了恰巧瞄到的饭团馅料:“鲑鱼子。”
花子不解:“鲑鱼子?”
他长长地呼气,下定了决心。
【是“好”的意思。】
这是他临时编的。他迎上花子的视线,唇瓣张合,在沙沙的纸张翻飞的声响内、愈来愈快的心跳里,说出了自己的“诅咒”。
“我们一定会再次相遇。”
明明到这一步就足够了,他却停不下来。后续的文字,全是出自私心。
“我会频繁地、无数次地——”
“遇见你。”!
第51章 本章重写完成!
花子爬了起来。
睡不着。
完全睡不着。
白天的时候,她好奇三日月宗近的茶叶是什么味道,就提出了想喝——青年略微苦恼地沉吟了半晌,看了看明媚的天色,才勉强同意。
“不可以喝太多噢。”
三日月宗近给她倒了一小杯,修长的手指在茶杯的衬托下显得分外漂亮,像是艺术品。
她没理解三日月宗近的深意。
既然能喝,那就问题不大吧!
花子期待地接过了杯子。
茶水冒着热气,在清凉的春日内升起袅袅的烟雾。光泽剔透,一晃一晃的。
她试探性地抿了一口。
还不错诶,再抿一口。
……
然后她就清醒到了现在。
花子整理好衣服,下了床。她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为了防止伙伴们饿肚子,烛台切光忠有在厨房留一些速食的习惯。
她借着月光往厨房走。
在中央庭院的廊道上,她望见了手合室的灯光是亮着的:是谁忘记关灯了吗?还是有人在深夜练习?好好休息才比较重要。
她不赞同地鼓了鼓脸颊。
花子先去厨房找到了寿司,收到木盒里,再提着盒子,在漫天星辰的照耀下,踏着徐徐的风,走向明亮的、黄橙橙的手合室。
少年的内番服映入她的瞳孔。
白色的上衣、漆黑的短裤,风格类似于现代的西式校服,穿着长筒袜。
是粟田口一派的制服!
但是,那么短的黑发,干练又清爽,跟她熟悉的刀剑们都不同。而她唯一接触得少的,就是厚藤四郎了……这振刀,居然在私下练习吗?
花子停下了脚步。
她一直都在考虑刀剑付丧神们的心情,配合着他们的距离感。可过几天就是樱花祭典了,这是为了庆祝宗三左文字的到来,辞旧迎新的祭典。
她不希望厚被留在过去。
少年低垂着眉眼,侧脸俊朗。他的左手摁着握住木刀的右手,抑制着抖动,迅速地挥了一下——“啪”地一声,木刀落在地上。
是他反射性地松开了指节。
“……”
他盯着木刀,平静地捡起了它。厚藤四郎早有预料一般,掏出一个布条,将木刀死死地绑在了自己的右手上,重新摆出了战斗姿势。
他在无比积极地自救。
于是花子彻底下定了决心。
她曾经特别害怕走夜路,因为在黑暗中,无论是咒灵、妖怪,还是人类,都会变得更加危险。她必须小心翼翼,祈祷神明的庇佑。
她曾经也害怕被讨厌、不敢犯错。
但今夜的她。
行走在幽暗的走廊上,听着鬼吼似的“呼呼”声,却一点都不胆怯。这座本丸本身就是烛火,收留了失去所有的她,给予了她生命。
刀剑付丧神们都是很可爱的存在。
尚未接纳她的药研,都愿意陪她去神隐的国度,细致地照顾她;处于最低谷、抗拒人类的清光,也会帮她处理伤口,别扭地投喂她……
所以她渐渐找到了不那么温顺的勇气。
她提着木盒,迈出了第一步。
厚藤四郎是偷偷跑出房间的。
这样的私下练习,已经持续好几天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想法:他并不讨厌目前的主公,他只是挫败于自身的、在第二任审神者的暴行下新增的弱点。
他过于锋锐了。
他的前主们,都是在史书上留下了精彩一笔的赫赫有名的人物,是他傲气的源头。他拒绝承认第二任审神者、一往无前地反抗着,下场就是被狠狠针对。
他呼了口气。
中央庭院的樱花树非常高。就算是绕了几条走廊的手合室,也能清晰地看见。最近的日子,兄弟们都在讨论樱花祭典,明里暗里地哄他参加。
他没表态。
在恢复锐气前,他不符合祭典的主题。
“辞旧迎新”啊。
等他回到全盛状态,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把自己的本体交到新主手上了。为此,他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如果能赶上热闹的祭典就更好了。
厚藤四郎收敛了视线。
他刚固定完木刀,就侦查到了异常。
是“笨重”的足音。
没有受到过战斗训练,毫无防备的走法。整个本丸内,唯有年幼的审神者会制造出这种动静。
厚藤四郎僵住。
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心态崩裂。
作为国宝、多代名将的武器,他竟然以这幅光彩尽失的模样,出现在了新主面前。右手的布条都来不及拆!暴露了握刀不稳的事!
厚藤四郎硬撑着说:“大将。”
他叫得轻飘飘的,像是转瞬即逝的雪。同样怀着惶恐,试图打破距离的花子却蓦地愣住:与药研一样,厚藤四郎只会对承认的主公喊“大将”。
花子开心了。
她的眸子弯弯,本就剔透的琥珀色,在橘黄灯光的描绘下越发好看。
“要一起吃寿司吗?”
她摇了摇提着的木盒子。
关于告别的话语全都被她的笑容堵住。厚藤四郎默默挣扎了几秒,才点头。
少年尴尬地拆掉布条,把木刀归位,跟着她坐到手合室外,眺望远方的月亮。
圆圆的、格外美丽。
厚藤四郎不太想进食,他随意拿了一个寿司,神思不属地咬了一口,眼角的余晖瞄向旁边的花子。
吃得好专注。
厚藤四郎不自觉地笑了笑。他记得,兄弟们说过,烛台切每次看到审神者吃东西,就会成就感大涨,更加认真地钻研菜谱。
审神者确实很尊敬食物。
不过饭量并不大。
往常从兄弟们的描述里、从放映会上,勾勒出的碎片,随着这次的互动,逐渐拼凑完整。
她一个字都没问啊。
厚藤四郎百感交集地放松下来。
花子发现了他没食欲,便盖上了木盒。厚藤四郎注意到了她的手,虽然有伤疤,但这些伤全是生活的痕迹——并不是属于武士的手。
花子仰着头。
她的瞳孔倒映着天空之上的银河。
“大将,和我之前的每一任主公都不同。”厚藤四郎忽然开口。他没用活泼搞怪的语调,沉静得仿若深海之下的浮光:“小小的、软软的,没有攻击性。”
像是毛绒绒的、羽翼都展不开的雏鸟。
“‘暂时没法独当一面也没关系,我会辅佐你的’之类的话,此刻的我根本实现不了。”
去参加祭典,也只会破坏寓意。
厚藤四郎考虑过,是不是应该主动刀解,让一振全新的厚,来到这座本丸。可一期哥他们一定会难过。他本身也不是会逃避的性格。
只是。
“这样的刀,对大将而言有意义吗?”
……意义?
花子的睫毛微颤,表情懵懂。她沿着厚的思路想了一会儿,意识到她并不需要厚做得多优秀。仅仅是冲她露出晴朗的笑容,便足够了。
“辅佐不了也没关系。”
她注视着少年的面容,嘟囔道。
“你的存在本身。”
“就是对我而言的一切意义。”!
第52章 晋江【重写了】
“你的存在本身。”
“就是对我而言的一切意义。”
一期一振坐在手合室的背面,听着两个孩子的交谈声。细碎的、清冷的月光在他的眸子内晃荡,像是波涛汹涌的海水,拍打着他的心脏。
他知道厚在偷偷训练。
比起别的弟弟,追随过多任名主、又是国宝的厚藤四郎,有着强烈的自尊心。
所以他一直躲着,没现身。
由于视野盲区,他没注意到花子的靠近。等女孩的嗓音传入他的耳朵,他已经来不及帮厚拦下审神者了。他慌了一会儿。
要出去吗?
他踌躇着。
——“大将。”
这道轻飘飘的呼唤,不止令花子惊讶,还扼住了他的步伐。他重新坐下,满腹茫然:……弟弟是什么时候认审神者为“大将”的?
他对厚的关心太少了吗?
他仔细回忆,发现厚确实没有表露过厌恶或杀意,总是沉默着、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若有所悟。
他原本以为那是无声的抗拒。
一期一振感到自责。
要是他早点意识到厚的真正想法,适时地推厚一把,弟弟就不必独自承担一切、悄悄地加练了。是他做得不够好。
细微的摩擦声响起。
一期一振偏头,望见被春风卷起,悠悠地飘向夜空的粉色花瓣——是樱吹雪。
此刻的厚,非常高兴啊。
“……大将。”
这种语气,难道在哽咽吗?
明明是几百岁的刀了。他的弟弟们,还是跟小孩子似的,容易受伤、容易掉眼泪。
就连坚韧的厚,也不例外。
他的眉宇间添了些笑意。
“不过,大将。我真的是很厉害的刀噢,虽然、虽然现在碰见了瓶颈,但我会尽快克服的!”
“请、请期待我的成长。”
扭扭捏捏的,一点都不厚藤四郎。
一期开始心疼了。
他的弟弟,是一振多么锋锐的刀啊。如此不安的姿态,全是第二任审神者的错。他蹙了蹙眉,随即察觉到,他仅仅是心疼与愤怒。
他完全不惊慌。
因为信赖着某个人。
从带回远征部队,保护流落于现世的五虎退,和药研去神隐之都,到不顾木刀的风险,打破与厚的距离……她所做的努力,他都清楚。
弟弟们仿佛是她栽下的花。
在她的培育下长出了芽。
一期一振的记忆,全是血色、疼痛、日复一日的折磨。直到弟弟们的“芽”破土而出,斑驳了红沉沉的全世界,展示了生机勃勃的新色彩。
他近乎习惯地认为。
花子会告诉厚一个体贴的答案。
“嗯。”
女孩的音色清澈,宛若河流。
就算没有画面,他也可以想象出她的表情。一定是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月牙。
三日月宗近说过,她散发出的光辉,一点都不灼热,是安安静静的。恰如这一秒的夜景,幽美的、披着星辰撒下的碎屑。
“不要着急。”
“我才6岁。”
“还能陪厚好久好久。”
……果然。
一期一振倚着墙壁,蓝色的发沾了些灰。他的心情奇异地镇定下来,思绪随之发散。
都6岁了啊。
他错过了花子的6岁庆祝会。那是唯一的一次,本丸因花子的难过而下起了倾盆大雨。他们的小审神者在恐惧长大,于是同伴们急忙开解她。
等她7岁,补一补礼物吧?
“大将……”
厚是在撒娇吗?
一期一振克制着扶额冲动。无论是信浓、博多、五虎退,还是厚——甚至某些成人刀——怎么都在和6岁的孩子撒娇,应该反过来才对。
……
夜幕渐渐褪去,天际浮现出一线光亮。
偷跑出来的厚藤四郎匆忙告别,花子也担心喝了三日月的茶导致失眠的事暴露,连累三日月被骂,配合地点头,迅速赶往卧室。
一期一振失笑。
算了,勉强替他们保守秘密。
他仍坐着。
小夜左文字的花圃,为了迎接宗三的到来,都被薅秃了,正在重新种植。
隔壁的田野倒是郁郁葱葱的。
悬挂于屋檐处的铃铛随着风摇曳,发出清脆的响声。铃铛是弟弟们挂的,小短刀们对祭典充满热情,装饰着本丸的各个角落。
一期一振忽然想起现世的经历。
他困惑于花子的奋不顾身,礼貌地感谢她护住了他的弟弟。女孩局促地回答“我们是家人”,又因他的疏离呐呐地停下话音。
他没接话。
以花子的敏锐度,大概率根据他的态度,明白了他没有把她当作家人,才会落寞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