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谈成了？”陆总工磕磕巴巴地问，“就这么成了？”
他来南市之前，还脑补了一大堆艰难险阻，结果他们也就是在遇到外国人之前，稍微感受到了一些挫折，但见到人之后，一切都特别顺利。
顺利得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盛部长也是久久不能平复心情。别看刚才他一副丝毫不让价的架势，实际上内心是忐忑的，只要外国人表现出要离开的意思，他可能就坚持不住，要给大降价了。
没想到人家这么“单纯”，直接同意了这桩生意。
盛部长狠狠一握拳，激动之下，血气猛地涌上脑门，身子一晃，差点晕过去。吓得陆总工赶紧把人给扶住。
“部长，您、您没事吧？”
“咳咳，没事，没事，”盛部长无奈地摆摆手，“这人年纪一大，心情激动一点都不行。”
说着，他脸色很快恢复红润，原本慈和睿智的目光，变得像年轻人一样充满激.情与活力。
“这次，一汽厂跟姓陈的要坑我们，反倒逼我们走出来一条新路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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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是啊, 刚开始倩倩提出可以尝试卖给外国人的时候，我还觉得可能性不大呢。没想到外国人真的会喜欢这东西。”陆总工见盛部长只是激动过头，就又变得喜气洋洋的, “那我们是不是要赶紧打电话给厂长, 说一下这个好消息？”
“急什么, 还有正事没做完呢。”并不是跟外国人私下谈下这件事之后就可以的，盛部长眼看着人家走远了, 背影都瞧不见了，才毫无形象地突然蹦了一下, 以此缓解内心的激动，然后赶紧揽着陆总工, “走，我们再去出口管理处一趟，趁他们没下班，让他们赶紧帮忙准备出口合同！”
现在可不能私人做生意，这批玩具车能有外国人真的愿意收，八一厂得走官方的流程。先是出口管理处跟人家签订合同, 然后货物也是从这边集装打包好, 走海运送到他们国家去。
总之，去南市找外国人谈生意, 就是这么个过程。
之前为了省话费，他们只说货卖出去了，但详细的并没有多说。
这回开会，陆总工神采飞扬, 把整个过程绘声绘色地讲述完之后, 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喝几口水润喉。
这时候, 说话的又换成了盛部长，他虽然满脸疲惫，但笑呵呵的，心情极好，“我们那天借用了别人办公室的电话，跟厂长打电话说了大概情形，为了节省时间，厂长授权我代为签字。”
“本来厂长让我们直接在那边等着，然后厂里直接把货送过去。但我们想回来一趟，提前跟大家一起分享喜悦，就赶了今天下午的火车。”
肖倩倩心里头也是很高兴，嘴角的笑一直没落下去，不过正事还是要惦记的，她算了下时间，问：“那我们是要在明天把玩具卡车都给送到出口管理处去？”
“嗯，”厂长点头，“按照合同，如果明天他们检查过货物，觉得没问题了，会支付一半的定金。剩下的，要货物送到他们国家，对方成功签收之后，再打款过来。”
“即使只预付一半定金，我们的成本也全部回来了呀！”肖倩倩终于开心起来。
“也别开心太早，我们跟外国人交易，不好算什么工业券，都是换算成钱的。光看钱的话，一万块我们肯定不亏，但这些钱也弄不来券。不过，等全款过来，足足两万块，说什么我们都不会亏的 。”
厂长笑着翘起二郎腿，“不过，人家外国人给的是外币，那外国钱可是难得的外汇，肯定到不了我们手上。领导们看在我们帮忙赚了外汇的份上，说不定还会在这些钱的基础上，额外多加一些再给我们呢。”
这么说着，大家都畅快地大笑起来。
憋屈了这么些日子，可算是真正把这件事给解决了，还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让敌人也无法再动手脚的完美解决！
这回，八一厂打了漂亮的一仗，把生意都做到外国人那里去了，任是陈学理想继续作梗，也找不到正经的由头。
至于一汽厂的魏厂长，他先是想借赵然的身份，打击赵长书这个书记，并没有做成功，还提醒了之前安分“混日子”的赵长书，也开始拉帮结派，打压厂长这边的势力；然后又是被陈学理这个小人利用，利用完了之后还踩他一脚，导致他上升的路子被断。
以后他估计也就只能在一汽厂继续做几年厂长了。搞成现在这样子，他后悔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再去继续针对八一厂。
“敌方”一片愁云惨雾，而八一厂这边，则是喜气洋洋的。
到了一月初，出口管理处就送来一万块现金，顺便还带来一个好消息。
“人家走的时候说了，如果这个玩具好卖，以后或许还会跟你们订货。只是这铁的内核、木头的外壳太沉重，再加上这么大体积，实在是不方便孩子们玩耍，他需要更轻便的发条动力车。而且，最好外形有我们国家的传统的那种感觉。”
“他们弄走的那一批，会当做什么限量版来卖，不许你们再做一模一样的东西出来了。反正他们资本家，肯定是不会做亏本生意的。”
等出口管理处的人走了，八一厂的人还有点懵。
“这……外国人真要跟我们做长期生意？”厂长掐了自己一把，“这事听着怎么像是做梦一样呢？”
肖倩倩接触过未来的信息，知道以后的华国，会有频繁的出口、进口生意，倒不觉得这事很梦幻。而且，她是个聪明人，从农贸市场里那大批量的玩具车来看，知道这玩意在孩子中肯定极受欢迎。
有成功的样品，有成功的交易前例，八一厂其实有极大的概率，会做成玩具车出口生意。
这件事，其实是出乎肖倩倩意料的，也并不在她最初给八一厂的规划路线里。
不过，这件事是大好事。原本受限于这个时代，她还不敢怂恿厂长他们开始做私家车，但又嫌弃一直做三轮车，有点太单调了，这种时候，突然多出来一个玩具车的生意——虽然玩具车对国内销售不合适，但对国外销售、赚外汇，那可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玩具车的出现，会弥补八一厂产品单调这个缺点，运营风险性大为降低。
而且，等八一厂能稳定给国家提供外汇收入之后，八一厂的地位啊，肯定会直线提升，得到许多政策上的扶持。
只是，心里这么想归想，肖倩倩怕真说的这么好，会让大家飘起来，干脆就故意唱衰，假装不看好地提示大家，“别忘了，别人说的是：“以后”、“或许”会再订货。”
“这不又是一个坑吗？但这次，是我们自己挖的、自己跳进去的坑。”
原本她想尽可能少地参与到工厂管理中去，让现在的管理层保留原有风格来成长。但自从厂长接单玩具车，厂里又没有做好足够的风险预估及防备工作，导致后面一堆烦心事，肖倩倩就知道，她在适当的时候，稍微干预一下大家的思路，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她之前总想着，厂长只是过于善良、容易付出信任了一点，作为管理者，在其他方面的能力，还是无可指摘的。
但是，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她跟常家的关系太亲密了，所以天然带着一层滤镜，去看待常家人，无视了常厂长的一些弱点。
未免以后八一厂走偏路，肖倩倩决定悄悄发挥一点作用，在重要的发展事件中，适时引导大家。
她继续说：“以国家缺乏外汇的现况，肯定不会放过任何可以赚取外汇的机会。现在八一厂跟外国人搭上了线，让领导看见了一种新的获取外汇的渠道，他们肯定会明里暗里施压，让我们厂做出符合外国人要求的产品，并且争取到下一次的合作。”
“不管这件事多困难，我们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肖倩倩板着脸，讲这些话时一本正经，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似的。
只有萧鑫察觉到有点不对劲，疑惑地看了肖倩倩一眼，然后又收回目光。虽然不懂是哪里不对，但他不会在外人面前拆肖倩倩的场子，有问题他们可以回家再说。
而厂长被肖倩倩这么一说，仿佛被兜了一头冷水——他又没见识过未来的那些玩具车，所以是真的信了肖倩倩说的这些，立刻“清醒”过来，沮丧地说，“唉……真是麻烦，开个会吧。话说我们最近开会次数是不是太多了？”
肖倩倩无奈地笑，最近临时开会的次数是比较多，而且大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也是之前那些不好的事，给他们带来了这一次的绝好机会。
这大概就是祸兮福所倚吧。
在肖倩倩眼里，要研发出口玩具车的事情，本质上当然是好事。
不过，对于被肖倩倩的话术带偏了的其他人来说，他们暂时无法评定这件事是好是坏，结果还是要靠他们自己去争取的。
之后的会议上，几个领导把未来还能继续出口的可能性给分析了一下，可能是肖倩倩提前打击了他们，而肖倩倩又是最开始提出把玩具车卖给外国人的……所以，就连这次把玩具车推销出去的盛部长，都不怎么看好后续的发展。
“他们这次买的爽快，估计也就图一时新鲜。要是跟我们合作的是大国家，有充足的市场，我们说不定还能多卖些。但之前那个外国人，他们国家好像没多少人口，会给孩子买那种笨重玩具的人家，应该也不多吧？等那个做生意的外国人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下次再来，肯定就不会开口说要继续买了。就算要买，数量估计也不多。”
“做生意的时候，面对外国人，我们总是处于低声下气的立场，总不能以他这次说过的模棱两可的话，来硬逼着人家立合同。”
盛部长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没了最开始的兴奋劲儿。
倒是肖倩倩站在能够继续出口玩具车的立场上，一直在回想，自己在农贸市场里面，看到的那些玩具，然后思考——
若是站在现在这个时代，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大部分外国人的审美是什么样的呢？他们想象中的华国传统风格又是什么样的呢？他们的小孩会喜欢什么样的玩具？
会议记录是常欢在做，所以肖倩倩放心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都没仔细听。
直到萧鑫偷偷推了她好几下，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大家都在看着她。
“啊……怎么了，怎么都看着我？我刚刚在想事情。”她难得有如此窘迫的时刻，不好意思地问了出来。
她没有隐藏自己刚才在走神，这么直接地问出口，大家反而没有追究她开会不认真。
厂长对她的耐心也很足。
“之前你每次都提出了很有新意的想法，这一次就还想问问你，关于未来能不能继续出口玩具车的事情，你有什么新奇的主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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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肖倩倩先是抿了抿嘴, 在脑中大致梳理一下刚刚的想法，然后才开口说：“想法倒是有，只是临时想的东西, 可能实现起来有不少难度。”
她其实连玩具车的几种常见款、生产线怎么规划、未来怎么争取更多的外国市场等等, 都有在考虑了, 但此刻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她经过苦思冥想、才勉为其难地想出来了一点好主意似的。
“没关系, 人家下次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厂长说完顿了一下，看向盛部长。
盛部长意会, 说：“在我们威省，他们团队一般都是每年十二月旁边过来。其他的省市, 尤其是那些有矿物资源可以出口的，会稍微频繁一点，而且可能不是同一个国家的人。”
国内现在可利用的资源太少了，威省这么大一个省，出产的油作物，人家一个小国家就能吃下, 所以也没必要招揽更多的外国人来谈生意。
不过其他省份, 状况有好一点的。像是天山省，他们那边的葡萄干等作物, 就出口的比较多。
肖倩倩并不希望等到明年的十二月，才能推进玩具车出口事宜，那进度也太慢了。所以，把主意打到其他省的外国团队身上, 是必然的事。
“如果我的想法能实现的话, 说不定可以去找其他省的外国团队试探一下, 看有没有其他国家的人感兴趣。”
肖倩倩先这么含糊地说了一句, 在大家的脑子里先留个印象，方便之后提出主动接触其他外国人，来谈成玩具车的交易。
这之后，她才把自己刚刚思考过的、其中一小部分剥离出来，把这一部分里面的、她的构思大致讲解一番。
“我想着，对于小孩子来说，他们会喜欢什么样的玩具车呢？女孩子，像我们家筱筱那样，喜欢玩这个的可能会少一些。但是男孩子，肯定会对车子很感兴趣吧。无论是卡车、轿车、摩托车，甚至是挖掘机、火车等等，都能快速引起他们的注意力。”
“小孩子力气小，像之前那种太大的、太沉的车子，我觉得可以直接淘汰掉。最合适的大小，应该是五到十岁的孩子们，方便拿在手里的那种大小。重量控制在……”肖倩倩想了想，“大概跟《新华字典》差不多、或者稍微轻一点的分量比较合适？不会觉得沉，但又有质感，车子可不能轻飘飘的。”
“至于花色，我想到一个主意，不知道好不好安排在产线上做出来——就是先把车体做好，然后用颜料做个很特别的涂层。这个涂层，最好是很简单就能做出来、不触及敏.感问题，但乍一看，又好像确实挺有我们国家风格的那种。”
这话讲的，好像有点前后矛盾。
“你别卖关子，赶紧说说，是什么样的特别涂层？”有人催道。
所有人几乎都伸长了脖子，要听肖倩倩给出个答案。
倒是萧鑫，他接触的知识面跟肖倩倩差不多，听她前面那么多铺垫，大概猜到了是什么。
“是不是把比较艳丽的、看着就能联想到我们国家的那些颜色的弱溶剂颜料泼在水里，然后搅动出不规则图案，再给车子上色？这种表面涂层烘干后，每一个产品的配色相近，但实际图案都是不一样的，这种没有固定性的不规则图案，自然不会有敏感问题。”
肖倩倩对着萧鑫点点头，“我说的就是这个。”
这是比较原始的、最简单的一种流动水印方法。至于到了很多年后，人家采用的先进立体水转印披覆技术，目前真的很难实现，肖倩倩便提都没提。
现场的大部分人都是懂技术的，他们之前不管是做大卡车，还是做三轮车，都需要给钢铁的车壳上漆。
这种就是直接把油漆往车上上面喷涂或者刷满就行了，没什么花俏的地方。
听萧鑫说的这个弱溶剂颜料，什么搅动一下形成图案，这样大概的描述，他们一时联想不出来是什么效果，心里便都好奇，直勾勾地盯着萧鑫跟肖倩倩两人。
厂长带头问：“能示范一下吗？”
“能是能，找个表面平整的木块，一个不要的破盆子来，把我们厂有的颜料倒一点进去——我们不是有蓝色跟绿色两种么，就拿这两个试。”
于是有人自发地跑出去，迅速找来了肖倩倩要的材料。
萧鑫跟她做配合，先接了半盆水，然后分别从两端倒入适量的蓝、绿颜料，拿木棍划出几圈螺旋纹，最后把一根手臂粗的、削过皮的、打磨平整的圆木头往里头一按，再有技巧地侧着转出来，那不规则的蓝绿交错螺旋纹，就留在了木棍上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