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东西!”程锦咬牙切齿。
叶蓁没回房间,在电梯里按下行政走廊的楼层, 精神紧绷一天, 陡然松懈下来,她才察觉到饿意,翻开菜单点了一份晚餐。
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叶蓁抿一口薄荷水, 而后才开始说今天和许建成的聊天情况。
他铁了心要赖这笔尾款,说什么都不为所动, 最后干脆冷笑, 说大不了法庭见。
“他破罐子破摔老娘才不要跟他共沉沦!”程锦在电话那头快要气炸,“我估计零和内部是出什么问题了,这段时间我私下联系了几个他们的合作乙方,都和我们一样被违约。”
套餐端上来, 叶蓁叉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
程锦逐渐冷静下来, 听到她的咀嚼声:“蓁蓁, 你现在才吃晚饭吗?”
“嗯, 之前不饿。”
“那你先吃。”程锦了解她,知道她肯定是一天没吃饭, 顿了下说,“没关系, 大不了我们就跟他打官司,让他拿资产抵债。”
叶蓁喝水, 想了想:“不行,公司账上流动资金不够,年底要给工厂付尾款,不能和许建成耗。”
“我知道。”程锦咬咬牙,“这死老头子,当初想着他是我爸朋友,现在给我玩这一套,逼急了我去找我爸借钱先填上,再慢慢跟他打官司。”
接手公司以来,为了和她哥赌一口气,程锦没向她爸低头求过一次帮助,但眼下也实在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没事蓁蓁。”程锦安慰她,“这件事你别管了,明天周日,你去舅舅家好好休息一天吧,这段时间你太累了。”
叶蓁“嗯”了一声。
她是有点累。
这两个月事情太多,她一直连轴转,中间还通宵了几天,加上失眠,自己都察觉到身体撑到了极限。
晚上洗完澡,叶蓁拉上窗帘睡了个昏天地暗。
她睡眠质量不好,经常多梦,今晚也是如此,光怪陆离做了很多连不起来的梦,梦里一直胸闷,喘不过来气。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昨夜大雨她被雷声惊醒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压得她心情沉郁。
第二天醒来,阳光明媚。
叶蓁洗把脸办了退房,打车去舅舅店里,这几年自媒体盛行,舅舅的香水店莫名其妙火了起来,因为独特的装修和调香成为很多网红的打卡点。
周末,店里人就更多。
叶蓁坐在出租车里看了眼,估计孟书远今天是没空和她吃午饭,于是干脆没下车打扰,叫司机把车开走。
“好嘞姑娘。”司机重新打表计价,“您去哪儿?”
“先开着吧师傅。”叶蓁撑脸看着窗外,“在附近转转。”
她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好好看过北城的秋日了。
上学的时候倒经常有时间散步,那时不觉时间珍贵,于唾手可得的风景和人都不甚在意。
现在果然应了那句老话,失去才懂珍贵。
在附近漫无目的地转了会儿,叶蓁让司机停车,自己下车散步。
迎着阳光慢悠悠走了会儿路,她觉得心情好些,临近中午,在微信上问沈清央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这些年和沈清央一直保持着联系,当年托她进律所实习,实习结束她没留下来,沈清央也没问她为什么,只说做自己喜欢的就好。
叶蓁一直觉得这个学姐实在活得太通透,她更像传统意义上世人眼里的优异人士,学习认真,工作认真,无论何时都温和理智。
沈清央很快回复她,说自己在把电脑送到售后店维修,问她在哪里。
叶蓁发了地址过去。
好巧,二人不过一街之隔。
叶蓁过去找她,见到面时店里工程师正在给她的电脑拆机,一边拆一边摇头说着什么。
“没事吧学姐?”叶蓁走过去。
沈清央扶额叹口气:“进水主板烧了,要换个新电脑。”
“硬盘呢?”
“硬盘好的。”工程师连接查看数据,而后拔下来递给沈清央。
“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沈清央倒看得很开。
“要我陪你现在去买台新的吗?”叶蓁问。
“不用。”沈清央笑了下,“本来就只是备用的而已,不着急,我们先去吃饭。”
午饭是在附近一家粤菜餐厅吃的,口味清淡,叶蓁好奇沈清央怎么突然变了口味,她记得她从前很爱吃辣。
“加班熬夜喝酒再嗜辣,我还想多活几年。”沈清央开玩笑。
吃完饭二人在附近散步聊天,她们平时见面不多,却彼此都算得上对方挺舒服的朋友。
不聊很深的私事,只聊一些很浅的生活和工作。
提起零和的时候,沈清央笑了,说自己律所最近接要告许建成的诉讼案子可不少。
叶蓁停步揉揉额头:“可能我们也快要加入。”
“学姐一定帮你赢。”
二人相视一笑,逛一会儿后找了一家咖啡厅喝下午茶,沈清央在手机上回信息,突然想起来:“晚上有个同学聚会,你去不去?”
“校友会那个吗?”叶蓁也看见了,学生会的人有自己组建的校友会,在同一个城市的偶尔会出来聚聚。
叶蓁和程锦实在太忙了,南城的同学聚会她俩都没去过。
手指摩挲马克杯杯壁,叶蓁微微沉默。
片刻,她抬头对沈清央笑了笑,说:“好。”
-
地点在西城区一家音乐酒吧,包场,老板也是同学。
到那儿时已经接近晚上,暮色四合,深秋昼短夜长,很快,太阳便沉入地平线。
酒吧装修很漂亮,走复古风,角落摆放的装饰和壁画与风格相得益彰,许是因为临近圣诞节,吧台每隔不远就放了发光圣诞树和旋转木马等各种各样的小摆件。
走进去,大多数人都挺眼生,叶蓁不确定是真的不认识还是自己没认出来。
直到几个人走过来和她们打招呼,叶蓁才与当年学生时代的同学对上脸。
她当年在学校挺出名,毕业后又久不露面,好奇想和她交谈的人不少。
叶蓁微笑着聊了几句,她偏熟悉的是当时一起在编辑部的同学,大家找了张桌子坐下,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老板专门请了乐队来表演,在一楼小舞台上演奏,二楼的人背靠木栏,也能和楼下的人打招呼。
多年不见,大家变化都很大,当年聚在一起玩各种桌游的同学们,如今推杯换盏间,谈笑的都是股市和房价。
叶蓁没参与交谈,只是静静听着,用刀叉慢慢切一块牛排。
偶尔有人和她说话,她也笑着应。
到底都是同学,聊着聊着就谈起当年学生时代的趣事,不可避免地就说起秦既南。
财经新闻满天,生活里也避无可避的名字。
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们当年那一段,说的时候不免小心翼翼去注意她的脸色,见她笑意不变,仍旧慢吞吞吃着东西,觉得过了这么多年恐怕早就放下了,才放心地聊了起来。
“南哥是回国了吗?”
“回了,前段时间行业大会上还看见他了。人家到底是天之骄子,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不用自己打拼。”
“你这话说的。”有人笑着去碰酒杯,“他回来不好吗,咱们高低能说上几句话,他愿意念个同学情,也够你公司吃好几年的。”
“你想得挺好,上哪能说上话。”那人说着刚好看到楼梯上下来一个人,扬声叫住他,“哟,许哥,你也在,南哥来吗今天,听说他回国了。”
二楼下来的是秦既南曾经的室友,许子安。
牛排冷了,有些硬,叶蓁放下刀叉,捏起一块甜点吃。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空腹一天的缘故,她今天总觉得特别饿。
“好吃吗?”沈清央在旁边问她。
“嗯?好吃。”叶蓁回神笑笑,“挺特别的味道,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
话音刚落,许子安的声音响起:“来啊,你问得挺巧,阿既刚跟我说他到了。”
叶蓁手指在唇边停顿一瞬,洒在糕点上面的红曲粉簌簌掉落。
与此同时,进门走廊边传来一阵喧闹声,打招呼声此起彼伏,比之学生时代的亲昵肆意,多了几分客气讨好。
“什么风把南哥刮来了。”
“叫什么南哥,叫秦总。”
“哈哈哈是。”
由远及近。
乐队修整,切换下一首歌的间隙,从进门就成为焦点的男人模糊轻笑了一声,开口:“别给我来这一套。”
一瞬间,仿佛和当年的张扬懒散别无二致。
叶蓁面上没什么表情,仍然慢慢吃着手中的蛋糕。
一张长木桌,她坐这头,他在另一头说话,声音凐灭在贝斯声中,听得并不真切。
一块蛋糕吃完,她擦净手指,起身离开。
“去哪?”沈清央问了一句。
“洗手间。”叶蓁面色如常对她笑。
转身,相反的方向,穿过大半个酒吧,侍应给她指了方向,转角后穿过走廊就是洗手间。
叶蓁道谢,走进去径直反锁隔间门。
她重重喘气,胸口闷得近乎窒息。
还是太高估自己。
以为不会有什么的,在咖啡厅里沈清央问她的时候,脑海中的确闪过片刻念头,想着也许他会来。
可是他真来,又怎么样呢。
叶蓁靠着门板,仰头手背遮脸,心跳快得她有些恍惚。
呼吸越来越困难。
她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大脑一片空白,喉咙干痒,难受得她无法冷静。
推开门板,叶蓁脚步微微踉跄,她在洗手台前用冷水冲脸,情况丝毫没有缓解。
她强迫自己冷静,熟练地卷起袖口,白嫩的皮肤上冒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疹。
叶蓁不记得自己今晚吃过什么会过敏的食物。
半块牛排,一叠小蛋糕,一杯柠檬水,她甚至连酒都没有碰。
心跳得越来越快,叶蓁擦干脸和手,转身朝外走,想去找沈清央。
脚步都有些不稳,她刚穿过走廊,将要越过转角处时,有阴影停在她面前,拦住她去路。
质感精良的西裤,黑色大衣敞着,他臂间落下的,是她留在座位上的外套。
叶蓁陡然停下脚步。
人群都在转角之后,喧嚣和乐队弹唱声交杂,空气中酒精沉浮,一切都若即若离像在很远的地方。
身后尽头开着窗,冷空气丝丝缕缕钻进来。
“他们这里的蛋糕上洒的不是红曲粉,是杨梅粉。”一瓶水递近,伴随着男人轻淡嗓音。
由模糊变得清晰。
像从回忆被拉回现实。
叶蓁终于明白自己过敏缘由。她对杨梅的过敏反应极为强烈,小时候只吃过一次,被送进急救室差点休克,从此再没碰到杨梅,所以根本不知道它的味道。
再加上蛋糕上只洒了薄薄一层,尝不出来,但幸好是少,再多点,她现在恐怕都没法清醒。
“你怎么知道?”她低声。
“你刚走,老板过来介绍,那是他特地请来的甜点师研发的新品。”
叶蓁掐着自己指尖,声音平稳:“知道了,多谢。”
她往左走,他用水拦住她:“你要去医院。”
矿泉水折射着斑驳的光,在瓶中浮浮沉沉。
“我知道。”她说。
“没喝酒,送你。”
“不用。”
秦既南收回手,平静道:“来时看到你学姐,有人想委托她一桩并购案,现在正在谈细节,你要过去找她吗?”
叶蓁的脚步陡然停下。
身后人语调依旧没什么情绪,慢慢地说着和当年一样的话:“举手之劳,你不用在意。”
第52章
医院急诊区。
医生检查过她的状况, 低头唰唰写药方:“来得还算及时,你杨梅过敏这么严重,以后要注意点。”
叶蓁“嗯”了一声, 她喉咙太难受, 不太想讲话。
“输液在三楼,刷卡把单子给护士。”医生头也不抬递处方单, 她还没反应过来, 肩上落下阴影,身后男人伸手接过,道了句谢。
他的黑色大衣衣角在瞬间拂过她的手背又离开。
叶蓁手指动了动,起身时看到秦既南在外面捏着那张处方单打电话, 语气很淡,似乎是在说安排一间VIP病房。
她没急着跟出去, 脑海中忽然闪现片刻清明, 低头从包中翻出钟云森送她的手表,戴到左手上。
秦既南转身时,刚好看到女人垂首系表扣,墨绿色表带圈着纤细手腕, 肤色极白, 够好看, 也够扎眼。
他就那么看着她, 直到她走出来,想从他手里抽处方单:“我去三楼。”
今晚至此, 叶蓁不想再生多余麻烦。
秦既南看着她,放下手, 手机滑进大衣口袋,处方单也跟着轻飘飘落到她掌心。
他站在她面前, 很高,身量挺拔,阴影覆盖她全身,五六年近乎洗去他年少时所有的张扬与傲气,取而代之的是过分平静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