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是谢皆沄在纸上落笔,是做栩栩如生的精致雕塑。
而现在,他就跟女娲甩泥点子似的,线条随意一勾,活了。就是谢皆沄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突然开窍的。
老师刚才说他这个画可以卖钱了。
谢皆沄把炭笔一搁,皱眉,抬头问:“…这个,才二等奖?”
一时间,早就竖起耳朵密切关注这边的其他beta生纷纷嗤笑,交头接耳讨论谢皆沄的狂,一被夸连自己beta的身份都忘了。艺术系老师抽了抽嘴角,知道谢皆沄说的二等奖是指的奖金份额,拍了下他肩膀,“你要是投,说不定真能成……”说完,转头呵斥其他学生专心画自己的。
在其他beta的嗤笑里,这个认不清自己身份的beta越发钻到钱眼子里了。
谢皆沄在钱上哪有不听话的。
既然老师说能成,谢皆沄就立刻广撒网,什么不入流的、入流的比赛都参加,投出去的作品连自己都记不清了。他自己的邮箱里塞满了退回来和入围的邮件,谢皆沄也忙得没空看。
他第一个正式的领奖仪式,还是被艺术系老师从牡蛎摊上揪回去参加的。
那天刚好是周天,谢皆沄跟往常逃课一样申请了事假。
艺术系老师到处找他人,火急火燎地在校门口附近找到正烤牡蛎的谢皆沄。
谢皆沄稀里糊涂的,什么都不知道。做着生意,额头的汗顺着锋利的下颌线往下流,手上忙着翻烤,头也不抬地招呼道:“新进了螃蟹。九八折。”
“你给我赶紧走,十分钟之内你给我跑过去!!打你电话欠费,领完奖杯就充点钱!什么……先烤完这份??”
“谢皆沄!”
“……这回奖杯可是实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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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谢皆沄气喘吁吁站到领奖台上。
还真是二等奖,他站在第二格蓝色阶梯上,第一名又是那个江亭……
是个omega,身形瘦削,他经过谢皆沄踏上红色顶层阶梯。
空隙狭小,两个人不慎肩膀一撞,视线对视,被说了句“抱歉”的谢皆沄站稳,看这个omega站上最高位领了奖,混不在意地把握着金灿灿奖杯的手垂下,视线平淡地往台下扫,一副沉默清隽的样子。谢皆沄颠了颠怀里小一号的奖杯,琢磨着,要得第一名必须是这样的怪人吗?
学校附近就有个打首饰的金店,能回收黄金熔金,谢皆沄记得非常牢。
谢皆沄心不在焉地听学校领导的颁奖词,他现在的样子应该很滑稽吧?
另一只手拿着带过来的烧烤夹子,上面翻烤牡蛎时沾的汁水已经风干了。
底下有人在偷笑,举起手机拍照。
他跑得太急了,工具都忘记放下了。
谢皆沄神情自若,没有半点尴尬,随手把翻烤牡蛎的夹子放进衣兜。
什么东西不脏,脏了洗干净就是了。
一张流通的纸钞被上万人摸过,谢皆沄一看还是觉得那纸钞红得诱人,散发着烤肉一样香喷喷的气味。
就差这点钱可以盘个新店面,请帮了自己的人吃顿饭,再辞掉每天对着镁光灯摆无聊的姿势的工作……
谢皆沄视线乱飘。
他无意间往台下一扫,忽然闪了神,咬到舌头。
谢皆沄反应极快,瞬间腰腹收紧,硬是咽下这声叫痛的闷哼。
一群alpha正坐在领奖台对面的前排。
天气炎热,alpha们个个都撩起袖子,健硕的手臂随意搭在椅背上。
座位间隔似乎安排地有些小,alpha们的长腿伸展不开,只好自顾自地四仰八叉地伸出去,难免会相互碰撞、冲突。绷紧的小腿偶尔撞到一起,他们就立刻互相提拳揍过去,以示尊敬。
他们谈论着什么,小声嬉笑。那里就是综合精英班的被安排落座的位置……
谢皆沄立刻意识到什么。
他脑中轰隆一声,电闪雷鸣,一股窘迫的麻意从脚趾僵到了天灵盖。
刚才他把东西往外衣口袋塞,那个人……看到了吗……
烈日炎炎,谢皆沄在台上被晒得难受,脸上烧起一份肉眼可见的难堪。
毫不费力地,谢皆沄余光瞬间锁定住,在好相貌的alpha中也极为突出的——
女alpha就坐在那一排的最边缘处。
手上的纯金奖杯骤然重了。
谢皆沄握紧奖杯的手指发白,忽然很想回去把那份烤了一半的牡蛎烤完。
他拿奖杯借位,遮了遮小半的脸。
女alpha明显是特意坐在那个位置的。离空地草坪近,待会儿一结束,能立刻脱身就走,不至于被围地水泄不通。
她靠在椅子上,修韧有力的腰微微往后伸,唇边呼出一点热气。
女alpha好像很怕热,在太阳底下要被晒化了似的难受。她穿的很少,只一件单薄的校服白衬衫。漂亮的肩背和锁骨处渗出一点汗,透出来的内衬也是白的。
叫谈灼的alpha就坐她右边。谈灼看她这样,伸手过去给她解了两个扣子,凑过去说了什么,回头打开个容量大的冰盒子,动作了几下,手里攥着揉皱的包装纸,递过去一支剥好的冒着冷气的雪糕。
她抬头,从谈灼手里接过去,咬雪糕,含到嘴里降温。
乳白色的雪糕融了点,比女alpha的手背颜色更为粘稠一些。
“…谢谢。”
嘴唇形状应该说的是这句。
有人慢慢看向她。alpha这边本来就自认为和她熟识,视线毫不避讳;omega那边有人忘记调闪光灯了。
“咔嚓”一下,白光一闪。
女alpha立刻察觉,不吃了,抿起嘴放下。
谢皆沄想她应该是像上次算错帐这样,觉得有点丢人。
谈灼低声骂了一句,半转身往后面一看,像要跳起来和后面的alpha干架。
他没注意到女alpha那边忽然出状况了,天热,雪糕一下子晒化了,光滑白嫩的糖液顺着木棍往下滴,她稍微一惊,沾湿的嘴唇要侧过去吸吮,有人又顶着谈灼要杀人的眼神看过来,omega那边视线也高度集中,场面安静地太突然了。
女alpha感觉不对劲。
她别开眼,抿紧嘴唇。硬生生放下捏着雪糕的手,止住了动作。
等谈灼回过头发现之后,看过来的人甚至不止alpha和omega了。
谈灼被激怒,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两个露指拳套,抡起手臂,就把染着激烈红色的拳套往后砸。他教训那些眼睛乱瞟的alpha,“…眼睛该看什么不知道吗?!”
他现在又瞪那些脸蛋绯红的omega,把人凶地不敢再看向这边。
谈灼气得口里咬出血印子,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好歹没当场发疯打起来。
学校里谈灼是个出了名的逞狠好斗的alpha,他辅修的几门拳击和高级马术课都是满分,打烂的拳套不计其数,慕强心理下,受他驱使的alpha和beta不在少数。他做什么从来都不加掩饰地高调,性情凶戾也是,对新来的女alpha好也是,就连画室里的beta也偶尔会谈论八卦——
欸,谈灼他,他是不是…那个?AA……他和江蓝也走得太近了……
谢皆沄凑巧听到的时候,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只当做没根据的耳旁风。
可现在……
谢皆沄视力不错,领奖台和底下座位也就十几米的距离。
谢皆沄不用眯眼睛,就看到谈灼一把从她手里抢过惹出祸端的冰雪糕。
谈灼伸出右手,把淌下来的糖水都接到自己手心。他边接边骂骂咧咧的,骂他自己:“发羊癫疯了,神经病啊我,干嘛突然给你吃这个……”
谢皆沄暑假打临时工,去过附近的残障学校学口语手语,他看口型基本就知道谈灼跟蔺江蓝说了什么。
等糖水接干净了,谈灼拿课本遮住太阳,递过去问她,“还吃不吃?”
“不吃?”谈灼不顾手上雪糕渗出几滴水,往他虎口掌骨上掉。
他耐着坏脾气,试探性地抵到女alpha侧脸边,“我给你拿着,你吃不吃?”
女alpha没说话。
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她觉得这样很奇怪。谈灼又暴躁起来,粗短的硬质黑卷发差点炸开,他没好气地撤回女alpha那边前倾的高大身躯,背肌往背后一压,把椅背撞的一声闷响,“…不吃算了,不吃拉倒,给你吃也糟蹋了,我自己吃!”
说完,把那根融地没剩多少的雪糕塞自己嘴里,气冲冲地嚼干净了。
颁奖仪式解散时,谈灼又迈开腿跟上去,他个子高挑,蜂腰猿背的身形十分迫人,看上去更像是要找女alpha的茬。
可他讨好好朋友似的,假装咳了两声,一条臂膀虚揽上女alpha的肩,低头凑过去,别别扭扭地问她生气没?
她不说话,光顾往前走,到了运动场露天的洗手池边停下。
“…手给我。”
女alpha拧开水龙头,把谈灼的手捉过去。清凉的水流冲过宽大手掌。
谈灼一呆。
脾气暴躁的alpha站着发愣,乖乖让她给洗搓手心和手背。
洗完之后谈灼甩了甩手,女alpha抬手挡住溅过来的水滴,往外走,整个运动场包括谢皆沄都能听见谈灼兴高采烈地宣布:行!这算我们和好了!
谢皆沄站在台上一直看着。直到被老师叫好几声他该下去了,他才回过神往下走。谢皆沄下台阶,狠狠绊了一跤。然后“咣当”一下——纯金的奖杯砸在脚背上。
有人来扶他,谢皆沄侧身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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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有人说,谈灼在一次马术课上被新来的女alpha直接一鞭子抽下马背。
猝不及防重重摔在马场地面上,滚了好几圈,爬起来时真要杀人了。
之后?之后谈灼就跟条狗似的了,戴着“皇帝的新衣”同款的隐形项圈,到处跟在女alpha身后晃,满脸莫名的得意。
还跟刚上幼稚园的小alpha似的,半点开心的小事,谈灼也要昭告天下——
谈灼有次兴致冲冲地跑到到广播室,黑羊皮质外套往椅背上一搭。
他大咧咧地坐在播音设备前,手指敲了敲试音。然后威胁那些缠地女alpha露出厌烦神情的其他人。
漫不经心的,满是倨傲的神情。贯彻了alpha恣意妄为的行为准则。
谈灼挑衅似的,声音响遍整个校园每一处角落,满是凶性地说:“…喂——喂?听得出来我的声音吧?江蓝是我最好的朋友,在这儿,谁也别不长眼去欺负她,要是有人敢做什么恶心事……”
“我就戴着拳套,一颗颗敲碎你的牙,和着血让你嚼下去,滋——滋——”
谈灼半蹲在椅子上,咧开嘴,动作恶劣地敲了敲话筒,“大家听见了吗?”
谁会欺负蔺江蓝?
谈灼叫任何人不许冒犯女alpha,那剩下能欺负女alpha的……
不就只剩下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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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那是都是传闻,除了广播室的事情,谢皆沄有次在做了夜班兼职之间,困的要死,的确在画室里半梦半醒间听到过。
其他的就不知道真相是什么。谢皆沄到学校附近的金店,把奖杯往桌面上一搁,言简意赅,“这个,纯金的。”他打算把这个卖了换成钱,把自行车换成电动车,然后剩余的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谢皆沄虽然一副清贫的学生样,拿出这个奖杯时,却没有急于要卖的意思。
显然这个学生来之前做了番功课,一对黑黝黝的眼瞳朝人望着,很有算计,看起来极其不好糊弄。业务熟练的店员下意识打量完,接过来奖杯手一沉,他眼睛转了一骨碌,立刻知道这是个大客户,态度热络地给他介绍,“您来融这个?”
“我看看…欸,全是足金!打成戒指项链肯定好看,您这个上面怎么磨蹭了?”店员忽然发现一道细微的带血刮痕。
像是砸到什么东西上了……
“这个您得注意独立存放,像钻石啊、黄金之类的放在一起就会相互磨蹭。”
“就跟两个alpha似的,碰到一起就刮花,会很多划伤和磨损了……”店员拿社会常识来做比喻,方便客户理解。
alpha和alpha。
刮花、划伤、磨损。
信息素天然相排斥,违背天性互相标记,只会带来无法想象的痛苦和折磨。
谢皆沄想起谈灼那个alpha看向蔺江蓝时专注得吓人的眼神,忽然面色一暗,他揽过桌上奖杯囫囵塞进书包里。
“不好意思,这个不融了。”没听背后急急挽留的声音,谢皆沄快步离开了这家金店。他想留下这个奖杯,至少这是他“有才华”的证明。谢皆沄的脚背被砸地青肿,往外渗血,当天在医务室做了简单的绷带包扎,但一走快了,还是会钻心地疼。
谢皆沄快步穿过走廊,认识他的几个beta掩住鼻子,避开他让出一条路。
“欸,beta校草成‘美人鱼’了,拿了奖把脚给砸了,得意忘形了吧……”
谢皆沄刚走到了综合精英班的门口,就被在教室做谈灼堵个正着,他环视一周,面不改色,说,“你好,我找蔺江蓝……”这句话立刻按下了危险的开关,眼神不善的alpha慢慢朝这边聚集过来。
话音还没落,谈灼从座位上站起身,alpha高大的身形挡住刺眼的日光,窗外蝉鸣叫声刺耳,他歪头,像是没听清楚似的嘲讽地笑着问,“欸,跑到我们alpha这里的,好像是个beta的声音,我没听错吧?”
谢皆沄低头打开手机,调出通讯录里保存的女alpha号码,翻过去给alpha看。
估计连他们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站得近的几个alpha翻出纸笔就记下来,谈灼别开眼,似乎忍着要抢他手机摔碎的冲动。
他一字一顿地,“我-要-请-她-吃-饭。”
“如果你不愿意帮忙传话,我会给江蓝打电话约她。”
靠在椅背上的alpha坐直了,眯起狭长的眼睛,锐利危险地像一只要撕碎猎物的豹子。
“还做你的春秋白日梦?”谈灼还没开口,就有alpha嗤笑一声,声讨这个在学校出了名、奖杯都拿去卖钱的校草beta。
谢皆沄没气恼,他根本没表情,在一群气势迫人的alpha面前拿出了那几张评分表,慢条斯理地解释原因,“我知道她给alpha、omega的优秀作品都打了高分,对beta也没什么特殊的……她没想帮我是一回事,我要请她吃饭谢谢她是另一回事。”
谈灼懒洋洋地伸手,表示要细看。谢皆沄顿了下,没给。
给了这恶犬,待会儿拿回来的就是被恶意撕碎的纸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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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有个气质轻佻的alpha闪过一丝嘲弄的笑,弯腰跟谈灼耳语几句后,谈灼眼看要断然拒绝的话被打断,谈灼听完,脸上慢慢浮现出来一种不自知的傲慢和兴致盎然看好戏的神色,对谢皆沄改了口,说,“…你要请江蓝吃饭,不会在你那个寒酸的小摊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