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陆澹将车停放在车库,意外地发现车库还停了一辆黑色的奔驰。
他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见过这辆车了。
陆澹从侧门库房回到客厅,果不其然在沙发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回来做什么?”清冽的嗓音询问。
他从岩板岛台上倒了一杯柠檬水,目光不得不放在那个男人身上。
坐在沙发上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看年纪约50左右,虽然岁月的痕迹爬上了他的眼角,但依稀能从男人的眉目看出年轻时的俊朗,即便现在岁数见长,仍保留着儒雅的气质。
陆澹和他长的很像,眼眸深邃,带上眼镜的模样几乎和男人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所以他痛恨自己的这副皮囊。
男人站起身,并不在意他放肆的态度,语气隐隐带着不悦,“这里是我的家,我回来是天经地义。”
他们父子俩之间数不清已经吵过多少次,每次碰面不到5分钟,都能争个耳红脖子粗。
许是争执多了,两人都累了,见面的次数减少,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
“美林苑才是你真正的家,这里早就不是了,麻烦你出去,不要脏了妈妈的房子。”陆澹冷冷道。
“陆澹,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亲生父亲!”陆震远动怒。
陆澹哼笑一声,语气充满了厌恶,“我妈走后,你在这间屋子呆的时间真正有超过一天吗?这种话,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麻烦你快点回自己家吧,您的小老婆不是天天巴着你,心里也肯定是不想你再踏进这个晦气的地方半步。”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往陆震远的肺管子上戳。
“那是你美红姨!你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陆震远端着长辈的架子狠狠地呵斥他。
陆震远年轻时只是个从山沟沟里出来的贫困大学生,机缘巧合下进了蓝天集团工作,又恰巧被大小姐碰上,当了上门女婿。全靠他的岳丈姜伟民一手提拔起来,坐到高层的位置,在T市商圈里其他富豪眼里是名副其实的凤凰男。
谢美红是陆震远的前未婚妻,两人一同从山村里走出来,是村里人看好的金童玉女组合。在陆震远被大小姐看上之后,就甩掉了谢美红同时给了一大笔钱做封口费。
陆震远有前未婚妻的事他瞒的很好,江桃雪没有怀疑过,一心一意地把一颗心记挂在了陆震远身上。但结婚前夕,岳丈查到了谢美红的曾经存在。
陆震远跪在了岳丈面前,对天发誓,说自己这辈子都会对桃雪好,违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但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分手时谢美红怀孕了。她没有打掉孩子,反而自己找了一个地方偷偷把孩子生了下来。
是一个女孩。
姜伟民提防着这个女婿,给了他总经理的话语权和少量股份,大部分股份都握在了自己和女儿江桃雪的身上。
和陆震远结婚后,江桃雪很快就怀上了孩子,生下来之后是个男孩。
江桃雪为了和丈夫的关系,选择冠夫姓。
姓陆,名字陆震远很快就想好了,叫陆澹。
陆澹前十五年的人生堪称圆满,家庭幸福美好,他被母亲教的很好,成绩还是品性都非常优秀。
但也就是从15岁生日开始,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母亲查出了患上癌症,尽管家里已经倾尽全力去救治了,飞到医疗水平最好的国家看病,化疗放疗。
姜伟民放松了对陆震远的掌控,也是在这段时间,陆震远被谢美红找上门,她一个单亲妈妈日子过得并不好,女儿上大学缺学费和生活费,在听说江桃雪死后,找过来向陆震远借钱,顺便说道自己一个女人拉扯大一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
阔别十余年没见,陆震远当年迫不得已分手,心底有个角落一直有谢美红的身影,听说他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过,疼惜的情绪一下子攀升到了顶峰。
两人一下子旧情复燃了。
陆震远在美林苑买了一间小别墅,养着谢美红母女俩。
他有了两个家,平日正常上下班还是回到陆宅陪妻子说说话。偶尔要出差,他会提前回来,去美林苑的小家看望美红母女。
陆震远做的很隐秘,除了他的助理,谁都不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小家。
江桃雪患病的整整一年时间,一直都坚强的和病魔做斗争,但病情恶化来势汹汹,最终还是无法抵抗病魔的侵蚀,离开了人世。
江桃雪走后的一年,姜伟民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过度,身体状态每况日下。原本硬朗的身体,不到几个月的功夫就只能靠轮椅来活动了。
他自知自己身体情况很糟糕,说不准什么时候说走就要走了。
所以他强行打起了精神,料理蓝天集团的事务。
姜伟民将身上的股份都转到陆澹的名下,还有女儿走的突然,没有立遗嘱,她名下的股份自然回到了姜伟民手上,他请了专业的律师团队,交代这一部分的股份会在陆澹大学毕业后由他继承,届时陆澹会成为蓝天最大的股东,足以抗衡陆震远。
这么一来,陆震远在集团矜矜业业工作十几年,到头来手上只有一点点股份,他不服找到岳丈理论。
不料,姜伟民直接将私家侦探偷拍到的照片甩到了陆震远脸上。
照片上排到了他美林苑的另一个家,和他带着口罩的鬼鬼祟祟走进那间小别墅。
陆震远差点吓得和二十年前一样跪在姜伟民前,但他学聪明了,知道现在岳丈的身体撑不了多久,陆澹年纪小,蓝天集团还需要他撑起来。
“和那个女人断掉,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姜伟民发话。
陆震远出轨的事情,他没有和陆澹说,那时候陆澹正值高三,正是学习紧张的时候,他不想为了这种事影响孩子的备考心情。
陆震远对岳丈阳奉阴违,他不可能丢开谢美红,美红再次怀了他的孩子,当年自己就已经犯过一次错了,这次他不会丢开美红肚子里的孩子。
殊不知,这是姜伟民最后一次和他说话。
没过几天,姜伟民突发心脏病走了。
但走之前,他留了一手,将私家侦探拍到的照片和陆澹远出轨的时间点放到了信封交给了遗嘱律师。在陆澹高考结束后,律师依照遗嘱内容将信封转交给了他。
成年人残忍的世界在陆澹面前展露无遗,陆震远在孩子面前维持的好父亲形象被狠狠打破。
陆澹抗下了亲人的相继离世,但在照片上看到自己一直敬仰的爸爸和另外一个女人亲亲热热地在了一块,照片上的日期是妈妈患病的那年,她妈妈在努力和病魔做斗争,她所爱着的丈夫却和另外一个女人拥有了新家。
他心里被怒火淹没。
父子俩的争执一日比一日剧烈。
陆震远执掌蓝天集团,再无人盯着他,大刀阔斧地改革,炒掉了一批追随岳丈多年的中层员工,扶持自己人上位。
将集团上上下下翻新了一遍,办公室搬到了顶楼,他当了十多年的陆总,现在人人都叫他陆董。
他变得飘飘然,甚至想把谢美红母女俩带回家让陆澹见见。
陆澹落下一句话,除非他死,否则陆震远的任何女人都别想走进这间别墅。
父子决裂真正导火线是在江桃雪第二年的忌日当天,陆澹独自一人去墓园祭拜,从天亮等到天黑陆震远都没来,但当晚他便收到了谢美红诞下一个男孩的消息。
陆震远老年又得了一个儿子,心里开心的不行,大摆筵席,给儿子打电话说希望他去看一眼他的亲弟弟,以前的种种恩怨在这个小小的新生命面前都和解吧。
陆震远忘记了那天是自己已故妻子的忌日,只记得那是他小儿子的生日。
“他不是我弟弟,我妈妈这辈子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劝你别来惹我,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冲到美林苑干出什么事情。”陆澹落下一句话就干脆利落挂断了电话。
此后父子形同陌路。
那时的他浑身都是戾气,心里有气没地方发泄,一天到晚就在外面混,打架更是家常便饭。
在外公走后,他在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亲人了。
直到杳杳的出现……
他才重新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自己留念的东西。
陆澹望着面前这个两鬓斑白的男人,这短短几个月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疲态尽显,老了差不多十岁。自己已经比他高了,少年时他做梦都想长的比爸爸高,现在他已经做到了。
“我不认识什么美红姨,你的私事与我无关,请你尽快离开这里。”他侧眸睨着父亲。
空气骤然凝固,陆震远没吭声。
陆澹觉得奇怪,往常他早就气呼呼地砸门出去了,每次他们之间争执不过十句话,总有一个人无法忍受摔门而走。
今天陆震远竟然忍下了她的阴阳怪气,留在原地不动。
陆震远叹了一声,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放下了自己以往高高在上的姿态,“小澹,爸爸承认做错了,对不住你和你妈。但你妈已经走了好几年,我自认在她生病的时候,尽到了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你也知道的,你妈被病痛折磨到整个人的脾气都变了,爸爸实在喘不过气,偶尔找你美林阿姨说说话,舒解心里的痛苦。”
“小澹,希望你能原谅爸爸。爸爸毕竟是一个男人,有时候心里的苦根本找不到地方述说。”
陆澹将水杯放回到岛台上,静静地看着陆震远打感情牌。
他低眸粗略的扫过陆震远,定格在茶几上,上面摆着一份T市三甲医院的病历表。
眼神停滞了一下,然后再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陆澹眉头紧皱,打断他,“你今天到底过来干什么,我没多少耐心听你讲这些。”
陆震远声音低哑,声音带着疲惫和苍老,“小甸他病了。”
陆澹没说话。
陆甸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是白血病,要进行骨髓移植。我和他妈妈的匹配都上,医院调取了血液中心骨髓库存取的血样,发现你和小甸配型成功了……”
陆澹忽然感觉有些疲惫。
在看到陆震远出现在家里时,他隐隐猜测到了数月未见的他他过来找自己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被他猜对了。
“小澹,你是他哥哥,你得救救他。小甸可是你亲弟弟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不能见死不救!”
陆澹和所谓的父亲对视上,嗤笑一声,“你心里有把我当成你的儿子吗?我恐怕连美林苑的一条狗都不如吧,我妈死了以后你有管过我的死活吗?你有关心我一句吗?”
“哦,现在你需要用到我这个儿子了,为了让我捐骨髓救人,不惜用上道德绑架的那套。”
“过去的事情是爸爸不好,但小甸他是无辜的,他只有两岁,不应该被卷入我们之间的纷争当中。”陆震远努力地和儿子捋清中间的干系。
“陆甸两岁,倒推回来,我妈走后不到三个月尸骨未寒的时候,谢美林就怀上了。”陆澹说完,脸上挂着嘲意:“他现在患上白血病,我很难不认为是你们俩造的孽然后报应到了孩子的身上。”
“你——”
陆震远脸一阵青一阵白。
陆澹的这番话勾起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谢美红本来年纪就大了,意外怀上了小甸,属于高龄产妇,怀孕吃了不少苦,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差不多是一脚踩进了鬼门关。
小甸从生下来就体弱多病。
小病不断,去医院是家常便饭。
但是他再有钱,不断地给陆甸补身体,还是无用。
一次在酒桌上陆震远在酒后聊家常谈起了小儿子多病,有个生意上的朋友给了建议,带孩子去看看懂行的人,驱驱邪说不定就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陆震远第二天背着谢美红就领着孩子去看了行家,那人一看小甸就说,有个女人跟在他身后。
行家给他描述了一下女人的模样,不知为何陆震远立即就想到了死去的妻子桃雪。塞了大红包让行家帮忙驱邪,事后陆震远亲自到江桃雪的碑前祭拜,好话说尽,希望她别缠着自己小甸。
这一世他们的夫妻缘分已尽,让她快些离开之类。
看过行家之后,小甸再没有病过,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但上周他突然高烧不退,皮肤上出现淤青,一直流鼻血,送到医院诊断是急性白血病。
“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恨,你尽管恨我无所谓,我已经一把年纪了。”
陆澹点了点头,不留一丝余地,“我是恨你,所以我不会如你所愿去捐骨髓。”
“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可以离开了,继续留在这里我亦不会改变主意。”
陆震远不死心,骨髓配型的难度很大,眼前就有一个合适的人他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小澹!算爸爸求你了,你是他的哥哥。”
“我再说一遍,我妈只有一个儿子,我没有弟弟。”陆澹声音淡然。
“你不是总说所有事情都可以用钱摆平吗?抓紧时间去骨髓库找别人配型吧,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陆震远失望了,他看出了儿子的眼里对自己就只剩下了恨,也明白他再留在这个家也没有意义。
他转身离开,后背突然变得佝偻,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他的身上。
“等等。”
陆震远忽地停住了,心底生出了希望。
陆澹冷淡地说:“把茶几上的病历本拿走,我不想家里出现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震远握住了拳头,折回来把病历本拿上,鼻子哼出一道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澹回到二楼,望着陆震远的车驶出车库离开,他重重地拉上窗帘。
卧室变得昏暗,只剩下几缕光线从窗帘和墙壁的缝隙渗进来,他书桌前静静坐了许久。
他原以为陆震远良心发现,回来看望他这个被抛弃在脑后的儿子,没想到最终还是为了利用。
第47章 第47章
◎没了老师,林西乔就是最大的惊喜了。◎
陆澹攥着手机, 心情说不出地烦闷,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好几下。
是杳杳班群里班主任发了今天亲子运动会的视频。
陆澹点开了视频,镜头一直在晃动, 镜头跳过了一个又一个孩子,他看到了杳杳也在其中。
她和她的朋友们凑在一起玩翻花绳。
负责拍照的班主任叫了她的名字, “杳杳,小瓜, 转过来看看老师。”
带着红色帽子的小女孩转了过来, 起先有些疑惑, 在看到熟悉的老师之后,她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老师!”
杳杳冲着镜头比了一个耶。
陆澹眼中的世界变得明亮起来, 其他小朋友的模样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只剩下杳杳一个人。
他翻来覆去在看这个片段, 感觉内心被治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