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安俞无意识地抓紧自己的袖口,垂眸说:“他说你可能会来见我,还提起了我们那段口头婚约。”
“我想大皇子可能猜测,你为了下一任继承人,可能会选择我,但是见到你的身边还有安睿在,他也许产生了跟我一样的想法。”
扶安俞明亮的眼眸漾着点点的碎光,仿佛澄透的玉石蔓延着裂痕。
“你在试探亲王可有什么异心,亦或是另有打算,至少他可以确定,你不会将婚事放在立储君之前。”
扶若会愿意返回国都,因为确定了她很快也会回国都。
扶凝来见她的原因就更简单了,只是想要有机会跟她亲近,所以能跟泊瓷一同用餐,她就心满意足了。
“储君一事,已经与你无关了,大世子。”
泊瓷走到扶安俞的面前说:“所以你不用考虑那么多。”
“如果你因为马上要立储君,所以不希望皇子与皇女在你身边,我可以理解,他们也是如此理解的。”
扶安俞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他凝视着她的脸庞,“实际上,你只是怕皇子与皇女两个人在你的身边太久,察觉到一个人的存在,一个之前都没有存在过的人。”
事实上,对于扶若来说,泊瓷身边的下属有新面孔正是很正常的。
毕竟下属对于扶若来说,是随时可以被换掉的存在。
扶凝也不会特意关注泊瓷身边跟着的哪个下属。
式尘只要没有在他们的面前被泊瓷特殊的对待,其他人就不会过多的留意他。
扶安睿跟皇子与皇女都不熟悉,自然不会有过多的交谈,也不会说起式尘被泊瓷特别对待的事。
扶安俞有些急切地问:“式尘,到底是什么身份?”
“扶安俞,你想知道地不是式尘的身份,而是我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泊瓷目光很冷漠,冷漠到扶安俞觉得身上的疼痛更加明显了。
她说:“我准备做什么,需要向一位世子汇报吗?”
“不需要。”
扶安俞立刻回答,然后微笑问:“那么国师大人可记得你做出过的承诺。”
泊瓷微微垂眸:“我承诺过你什么?”
“在你用弓箭射伤我之前,你曾经与老家主说过,你觉得我……”
扶安俞声音一顿,总是从容而沉稳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颤音。
“我比起成为大皇子,更适合进入国师府成为你的内助,像你父亲一样。”
他在泊瓷总是波澜不惊的脸庞上看到了一次惊讶。
她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些话。
这个认知让扶安俞的心绪无法控制地起伏着。
“正是因为如此,父亲来国师府接我回封地时,你的外婆提出了婚约。”
扶安俞眼角微微泛红,“只是因为我是被你射伤的,所以父亲他并没有应承,我……我是愿意的,所以你废掉我的腿,我也是愿意的。”
如果成为了大皇子,扶安俞知道自己彻底地失去了与她成婚的资格。
泊氏绝对不会与皇族结亲。
扶安俞小心翼翼,甚至透着一丝祈求看向她。
他所有的勇气都用在此刻,双眼仿佛透着雾蒙蒙的氤氲。
他的眼角连着脸颊都是绯红色的,仿佛被抹开的胭脂,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羞意:“如今……国师大人还愿意承认么,你说过的,不愿意我成为大皇子,是希望我能进入国师府成为你的……人。”
第54章 (五十四)
◎——◎
泊瓷真的没有想到扶安俞当年竟然听到了自己与外婆的对话。
当年皇上的养子都是外婆与泊瓷数次讨论后决定的。
那时候, 泊瓷就觉得皇帝的亲生子可以成为特别的‘棋’。
虽然外婆总是跟泊瓷说,命运是不可更改的,但是泊瓷不这么认为。
只要一个人足够的坚韧, 她觉得是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
扶安俞在国师府生活的日子里, 泊瓷一直在观察他。
他很聪慧, 甚至连太傅都对他称赞有加。
他对于练武也很勤奋, 吃苦耐劳。
泊瓷认为他留在国都, 以后也是一个难控的存在。
可是外婆不这么认为,如果帝王星真的有变动, 那么就是天择新主。
为了说服外婆,泊瓷找了一个理由。
扶安俞为人聪慧,可以进入国师府成为她的内助。
内助有很多含义, 可是外婆却误以为她心悦于扶安俞。
那时候因为父母的原因, 泊瓷对男女之事没有一丝兴趣。
外婆当时并没有应承她, 只是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后来,玄王的大世子也就是扶若来到国师府后。
外婆又一次找上了泊瓷, 询问关于扶安俞的事。
泊瓷觉得扶若命星的光芒不够,他看起来比扶安俞更可控。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若是今日大皇子不是扶若,而是扶安俞,那么她可能没有办法这么顺利接式尘回国都。
泊瓷垂眸看向扶安俞轻轻抓着她裙摆的手。
扶安俞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松手。
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哪怕他知道, 她可能不会承认这个婚约。
或许就如同扶若说的那样,被拒绝才会死心。
“这话我说过,但是我说的内助,不是缔结婚约的意思, 大世子。”
泊瓷的视线落在他的腿上, “没有想到你产生这样的误会, 所以才没有躲开我的箭支。”
“我躲不开,真的躲不开。”
扶安俞彻底红了眼眶,“我心怀希冀,只觉得自己被你选择了,不是进入帝王家,而是进入你要继承的国师府。”
“你会这样想,是因为我的外婆让你听了我们的对话。”
泊瓷这一刻知道了,怪不得她射伤了扶安俞之后,外婆要让她跪在祖宗的祠堂保证自己保安王府的平安。
她这么做相当于遮蔽了扶安俞命星的光辉,扶安俞也选择尊重她的选择。
所以,他愿意接受她‘失手’伤害她,让扶若代替他成为大皇子,他回到了安王的封地。
扶安俞察觉到式尘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她在扶若与扶凝的面前将式尘隐藏了起来。
可是她愿意让式尘跟扶安睿接触,甚至扶安睿对式尘的评价很好。
扶安俞猜测式尘是她用来入局的‘新棋’。
只是再过多的猜测,他不敢继续想。
现在比起式尘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只想要确认那口头的承诺是否还作数。
“我没有成婚的打算,现在也没有考虑过。”
泊瓷轻轻推开了扶安俞的手,语气郑重地说:“你若是想要入国师府,我可以给你一个官职,这律法没有规定,腿脚不便的人不可能成为官员。”
扶安俞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沉默地垂下头。
“皇权更变,我能保证你们安王府高枕无忧。”
“国师大人觉得我腿有这么值钱吗?”
扶安俞想要微笑,泪水却溢出了眼眶说:“安王府的未来?我的双腿竟然能够让国师大人做出如此承诺,这不比我去当皇子好多了,毕竟你没有保证成为皇子的人会平安。”
泊瓷什么也没有说。
当年对扶安俞的压制,到现在她也不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等我处理完储君的事,我会让人接你入府,治疗你的腿。”
听到泊瓷这样说,扶安俞转动轮椅的手微微一顿,他觉得她真的很过分。
当年射伤他之后,她没有看他一眼。
如今才愿意来看一看他受的伤。
扶安俞低声说:“不用了,已经是旧伤,就这么跟随我一辈子吧。”
“我……”
泊瓷刚刚开口,觉得喉咙发痛,她退后一步,咳嗽了起来。
房门立刻被人打开,弦隐神色紧张地冲了进来。
身后还有一个穿黑衣的男子,他戴着面具,显然就是那位式尘。
只是扶安俞没有心思观察式尘,他慌张地看向泊瓷。
他听闻她的身体不算好,但知道她身为泊氏家主,泊家人肯定会很注意她的身体。
弦隐搭上泊瓷的手腕,神色稍有缓和地说:“嗓子不舒服么,主子。”
泊瓷皱眉说:“我让你们进来了吗?”
弦隐睁大眼睛,动作熟练又利落地跪下了,山城在暗处呼吸都屏住了,只觉得自己幸好没有冲过去,而是决定观察情况。
式尘看到弦隐跪了,迟疑了一下,似乎也想跪下。
泊瓷的视线看向式尘有些弯曲的膝盖。
式尘立刻站直身体,低头说:“我听到了小姐的咳嗽声,担心你的身体不舒服。”
扶安俞看向式尘,男人的脸被面具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对泊瓷的态度很恭敬。
跟弦隐与山城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有什么不同,应该是泊瓷那边的态度。
她阻止了他跟弦隐一样下跪道歉。
“弦隐,你送大世子回房间。”
泊瓷轻轻掩唇,看起来喉咙似乎还有些不舒服。
“顺便看看他腿的情况,之后我会接他来国师府,你来医治他。”
“这件事容我拒绝,国师大人。”
扶安俞微笑着抬手,他的眼眶有点红,能够看到有眼泪蕴含在其中。
“我们安王府也有大夫,我换一种说法,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接受。”
屋内一片寂静,泊瓷静静地看着扶安俞。
她说:“你说的对,大世子。”
扶安俞自然是难过的,她曾经那句想让他成为内助,他一直当做婚约的承诺,让他支撑到了现在。
扶安俞低叹:“其实,老家主很早就补偿过我了。”
泊瓷沉默了一下,点头说:“我知道,外婆当年让我跪在祠堂保证安王府的无忧。”
“我不知道这件事,抱歉,我……”
扶安俞没有想到自己害她跪过祠堂,他有些失魂落魄地看向她,“我跟老家主说过,我是自愿的。”
自愿喜欢她,所以选择顺从她。
他想脱离皇族与泊氏的权利之争,成为对于她来说不同的存在。
“你马上就要启程回去了,弦大夫还是照顾你比较好,而且……”
扶安俞的视线看向式尘,他身姿挺拔如松,能够看出他经过锻炼的身体有着一种武者才有的线条感。
“这位公子不是也受伤了,弦大夫需要照顾的人这么多,别让弦大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式尘感受到扶安俞在看着自己。
这位大世子是爱慕小姐的,非常显而易见。
从他出现在泊瓷面前开始,他的视线就如同细细的线,一直绕在小姐的身上。
式尘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扶安俞的面前,之前这位大世子并未这样正眼看过他。
扶安俞的眼光很直白,仿佛在审视着他,明明唇角有着柔和的笑意却让式尘觉得没有一丝友好。
“你与扶安睿不必跟随我了,我已经准备返程了。”
扶安俞微微颔首,语气遗憾地说:“虽然我还想继续当国师大人的同行人,但是我想回去的路,国师大人是不需要我们陪同的。”
不过,扶安俞知道很快就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储君一旦确认,亲王们有进宫祝贺的规矩。
泊瓷下令说:“弦隐去通知大世子的下属来接他回房。”
“是。”
跪在地上的弦隐终于有起身的机会,连忙去通知扶安俞的护卫。
扶安俞注视泊瓷,一直到下属带他离开房间,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当年伯氏老家主,突然带回了丰药成为了泊氏少主的丈夫。
他真的很担心,式尘也是如此的存在。
现在看来,这个叫式尘的男人应该是她用来固权的‘棋’。
只是式尘在这夺权的局中,当什么角色还不得而知。
局势一天未定,她心系家族,根本就不会考虑儿女情长。
虽然这样想有点卑劣,但是扶安俞很清醒。
没有任何人能够成为她特别的存在。
她的眼眸依然那么的平静,仿佛深邃而粼粼的海面。
因为爱着她,所以当自己与她对视的时候,也清楚地看见了那双眼中是没有爱意。
这样也好。
扶若与扶凝觉得留在国都,就算是在她的身边,可以更加接近她。
可是扶安俞不这么认为。
他脱离她的局,她不再将他看做棋子。
他虽然当不了她的婚约者,但却可以进入国师府。
三人之中,扶若与扶凝被皇帝收养的子嗣这个身份给困住了,必须与国师大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没有任何束缚。
可以一点一点地走向她。
他有机会成为她的身边人。
不过,他不能在这个时刻入了国师府。
扶若跟扶凝立刻就会盯上他,不择手段地将他从国师府拽出来。
他并不是真的孑然一身。
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出弟弟傻笑的脸。
他一直都不觉得弟弟遇见泊瓷是偶然。
一个猜想突然浮现在扶安俞的脑海之中。
临王与玄王自然会支持自己的儿女成为储君。
只有安王在保持中立,她想要让安王一脉成为谁的助力?
他真的必须尽快回安王府,将国都即将出现的变动告诉父亲。
不能让弟弟知道泊瓷要启程的事。
他家那个弟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可能会默默地跟着泊瓷回国都。
若是扶安睿出现在国都,可能会引起皇帝怀疑安王与泊氏的关系。
弟弟大约也是她找到的‘新棋’。
可是他暂时不能让弟弟入局。
若是泊氏棋差一着,轰然倒塌的话,安王府会受到牵连。
他并非是不信她,而是必须考虑各种情况,他想确保家人的生路。
扶安俞垂眸自嘲。
他做不成她的‘棋’,也不愿成为她的‘对手’。
只能这样观局谋生。
他确定家人的安全之后,就愿意进入国师府为她效力。
他只想代表自己,不想代表安王府。
第55章 (五十五)
◎——◎
扶安俞离开之后, 式尘看向泊瓷问:“小姐,我们要离开青州吗?”
“嗯,我跟山城已经确定了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