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回来之后,面带微笑地鞠躬说:“家主让二皇子殿下进去,请。”
两位侍女为式尘打开了门,徐管家没有跟进去,而是让式尘独自进去的。
式尘进去之后就见到了弦隐。
弦隐对式尘行礼说:“草民向二皇子殿下问安,请您跟我来,主子在书房等您。”
式尘注意到弦隐的脸上有倦怠之色。
式尘忍不住问:“弦隐,小姐的身体还好吗?”
看到式尘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变化,弦隐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感觉。
弦隐垂眸说:“殿下见到主子就知道了。”
式尘环视了一圈,能够感受附近隐藏着不少暗卫。
式尘又问:“山城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在养伤,听说是您救下了他,殿下仁慈。”
看到弦隐如此疏离的态度,式尘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弦隐带着式尘穿过竹苑的长廊,到了泊瓷的书房门口。
“这里就是书房入口,殿下请进吧。”
弦隐为式尘打开了书房的院门,在式尘往里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弦隐说:“殿下,我与山城真的很感激您,毕竟您救下我们,我们也无法报答您。”
式尘刚刚想要解释,他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弦隐先一步说:“我跟主子已经说完了,殿下要是愿意的话,今天就留下用餐吧,我又新学了药膳。”
式尘惊讶地看向弦隐,一直低着头的弦隐突然抬头看向他,目光深邃地说:“希望殿下愿意留下。”
两个人四目相对片刻,式尘察觉到了弦隐的言下之意。
弦隐……或许国师府里的人都知道皇上让他来,并不是真的想要表达对国师的担心。
式尘动了动唇,忍不住抓住藏着信函的袖口。
弦隐对他深深地鞠躬,然后关上了书房的院门。
式尘走到了书房的门口,他轻轻缓了一口气,敲门说:“小姐,是我。”
“进来。”
她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就没有什么精神。
式尘感觉心口传来一种紧缩的感觉,他推开门进入了泊瓷的书房。
她的书房很大,入目一层层的书架,他继续往里走,看到她就在书案前,似乎在审阅报告。
泊瓷抬头看向他,她的脸色很苍白,只是看一眼就是她的身体情况很不好。
式尘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然后眼角泛起一丝浅红。
“小姐发生了什么事么,那天在雪鹤寺时,你的身体看起来还很健康。”
式尘只觉得胸口传来的疼痛感让他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我的身体一直都这样,咳……”
听到泊瓷咳嗽,式尘立刻冲过去,拿起桌案的水壶给泊瓷倒了一杯水。
瓷壶中倒出来是带着淡淡药味的深褐色液体,应该不是茶水,而是弦隐调制的药茶。
“我没事,别担心……”
“怎么可能会不担心啊。”
式尘声音都在发颤,近距离看着她更加令他心痛。
泊瓷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瓷杯。
“我很快就会恢复,式尘,你来这里应该是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吧。”
泊瓷喝掉了瓷杯里的水,然后放下杯子说:“我也答应给你一个答案了。”
“你会生病是因为那天夜里他召见了你吗?”
式尘神色晦暗不明,沉声说:“那一天,他让太监告诉了我错误的祈福时辰,就是不想我去雪鹤寺,但是我去了,这个行为算是违背了他的安排,可是他并没有找我……”
“式尘。”
泊瓷抓住了式尘的手臂,似乎不想让他继续说了。
“他让你占星了吗?”
式尘眼眸之中浮现一丝寒意,仿佛尖锐的碎冰:“那天是阴天,难见星辰,所以给你的身体造成负担了。”
“无论什么天气,我都可以进行占星,通过占星回答帝王的问题,这是我的职责。”
泊瓷语气虽然冷淡,但也算是认可了式尘的猜测是对的。
“哪怕是储君,也不能知道帝王询问了什么,殿下。”
式尘手指微微缩紧,他知道的,那个人……皇帝在故意透支小姐的身体。
“小姐,皇上他……”
式尘刚刚开口,泊瓷皱起眉头打断他说:“那是你的父亲,也是九五之尊,式尘,你的眼睛中不该对他有敌意。”
“可他就是小姐的敌人,小姐,他想要地并不是亲生儿子,只是一个替他对付泊氏的人。”
式尘拿出皇帝让太监拿给他的信函,“他从来没有信任过你,只是摆出了一副仁慈君主的模样,一直在监视你。”
泊瓷拿起那些信函,看着上面的印记,应该是密探给皇帝提供的信息。
信件上是密探调查式安安行踪的记录,有几次密探已经快要找到她了,可是式安安仿佛得到消息一样又消失了,密探认为可能是泊家介入。
这调查的信件可以跟式尘母亲带着他搬家的日期重叠上。
最近的调查是关于泊氏派人渗入武林中的剑玄山庄,可能想要利用剑玄山庄做什么。
这信的日期是式尘被人连累,身陷剑玄山庄地下场的年份。
信件不多都是有力指证泊氏在背后操控式尘母子,以及皇上从来没有放弃寻找他们。
在这些证据之中,还有皇帝写下的诗词,每一句都透着对妻子的思念。
泊瓷放下信函,轻声问:“式尘,你觉得皇帝给你看这些,是为了让你拿给我看的吗?”
式尘摇了摇头,垂眸说:“我知道他想让我记住这些,然后来国师府试探小姐,可是,我怎么可能相信他,他是小姐的敌人。”
“他不是敌人,是我们泊氏选择的君主。”
泊瓷的手轻轻摩挲着那些信件,低声说:“只是很遗憾,我无法跟他建立信任关系,他觉得这个国家不需要国师了。”
式尘急切地说:“小姐,别这么想,他们都看不到你的仁慈。”
“仁慈?”
泊瓷低喃着,她用手帕掩唇轻轻咳嗽几声。
“小姐!”
式尘心急又担忧,整个心都因为她的咳嗽声揪起来,他又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他只能伸手想再给泊瓷倒一杯水,可泊瓷却按住了他的手。
“你为何觉得我仁慈,就是因为我让你从剑玄山庄的地下场脱困了?”
“小姐,那对我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他缓缓地单膝跪在她的面前,“你愿意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觉得自己拥有归宿,这对于我来说就足够仁慈了。”
他的眼睛依然明亮的。
如同她拥有的宝石,在阳光下透着动人的光彩。
泊瓷突然觉得她有点看不懂式尘。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人。
真的很奇怪。
皇帝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所以无法轻易行动。
他不可能拿着密探的猜测就对国师发难。
泊瓷可以轻易地否认掉这些信件所写的内容,式尘看起来真的会接受她说的一切。
只是泊瓷不想用谎言堆积出所谓的信任。
泊瓷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式尘的发丝:“你没想过这些信件里写的是真的吗?”
式尘微怔,泊瓷轻轻靠近他的耳朵,声音冷漠地问:“还记得你在雪鹤寺问我的问题吗?”
式尘轻轻抿唇,脑海中浮现出了当时的问题——【小姐,我和我母亲一直都在泊氏的掌控之中吗?】
式尘的心跳在失控。
他的大脑仿佛被雾气覆盖,一瞬间什么都思考不了,只能下意识地看向她。
她透着苍白病态的脸庞有着新雪般柔软与冰冷。
无论是视线还是表情都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让人感受到一丝难以喘息的残酷。
察觉到式尘的视线,她反而露出了笑容。
她没有温度的手指轻轻捏住他的脸颊,让他的视线无法逃避她。
她的眼眸如夜下的深海,漆黑而冰冷,而他早已身陷其中。
“如果我回答【是】……”
她看起来似乎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这些话,对他来说是多么冷酷的话语。
不。
式尘知道她是故意的。
他感觉到她的手指在用力,但是因为生病又没有太多力气。
泊瓷目光冰冷地说:“式尘,你别在自欺欺人了,还是你有自信在我的面前,你能伪装到最后。”
第69章 (六十九)
◎——◎
式尘感受到了冷意。
不止是泊瓷的视线, 她的语气也没有一丝温度。
她捏住他的脸颊,式尘能够感受到她指尖的凉意从触碰着他皮肤的地方,让他的体温也一点点冷下去。
“小姐, 你的手很冷, 身体还是很不舒服吗?”
式尘微微抬手, 他迟疑了一下, 将自己的掌心覆盖在了她的手上。
他掌心有源源不断的热度, 在一点点融化着她手上的凉意。
泊瓷微怔,眉头刚刚皱起, 式尘立刻移开了自己的手,然后对她笑了笑说:“小姐总是会教我很多道理,现在是想要告诉我, 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啊, 也不止这样,小姐你不相信我, 所以也想让我别相信你。”
他下意识地仰头凑近了一些,低声问:“不过,我觉得小姐你说这些,是因为不想欺骗我,然后你也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和母亲确实一直得到了泊氏的帮助。”
“帮助?”
泊瓷没有想到式尘会这么说。
式尘轻轻点头说:“我与母亲相依为命,我很清楚她的性格,如果她不想离开我的父亲,我想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在他的身边。”
泊瓷的手松了力气, 她的手缓缓地垂落而下, 式尘突然抬起双手接住了她的手, 用自己的手轻轻拢着泊瓷的手。
感受到了式尘掌心的温度,泊瓷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甩开他的手。
她的手纤细又柔软,他的动作都格外小心,垂眸说:“小姐记得我跟你讲过,母亲总是会四处搬家,我想那是为了躲避皇上派来的人,通知母亲搬家地是泊氏吗?”
“嗯。”
泊瓷应声,承认了泊氏确实一直跟他母亲有联系。
式尘微笑说:“那么我可以问小姐几个问题吗?”
泊瓷撇了一眼皇帝给式尘的信函,微微颔首说:“你问。”
“我和母亲四处漂泊,虽然有些拮据,但是每次都能找到住处,这是泊氏安排的,对吗?”
泊瓷回答:“应该是我外婆安排的,我成为家主的时候,皇帝对找到你的母亲已经不抱什么期许了,皇上那时候更多地是在调查泊氏的行动,也许是认为这样能更快地寻找你母亲的蛛丝马迹吧。”
式尘呼了一口气,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他松开了泊瓷的手,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
他的双眼隐隐有些发亮地问:“这个是母亲从泊氏拿里得到的信物吗?”
“不是。”
听到泊瓷的回答,式尘动了动唇,笑容苦涩地说:“对不起,母亲在我及冠时才交给我,所以我觉得这个玉佩应该是母亲很重视的存在。”
“这是我送给她的。”
式尘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泊瓷。
“跟泊氏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送给她的,原本是我给自己母亲准备的礼物,但是她死了。”
泊瓷伸手拿起了那个玉佩,微微眯起眼眸,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我只与你的母亲见过一面,我觉得她很符合我对母亲的‘期待’,就随手送给了她。”
“原来是这样。”
式尘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泊瓷看向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笑起来。
式尘连忙解释说:“我只是觉得,这确实是小姐会做的事,将不知道如何处理的东西送给别人。”
不止是这块玉佩,还有父亲的古琴,当初她也是不知道如何处理时,送给了安王大世子。
泊瓷眉眼间透出些许温和:“小时候会这样,现在会直接赏赐给下属。”
看到泊瓷的表情稍微有了一些改变,式尘的心中泛起一丝喜悦的涟漪。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式尘担心问得太多会让泊瓷厌烦,“皇上,他其实在恨着我母亲,对吗?”
泊瓷以为式尘会问关于他身陷剑玄山庄的事,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问题。
“他向我询问母亲的事,总是想知道我们漂泊在外受了多少苦。”
式尘神色凝重地说:“他看起来并不希望母亲过得好,对于母亲的去世,他的脸上哀愁并不是失去爱人的悲伤,看起来是在遗憾,遗憾没有抓到她。”
泊瓷知道式尘很擅长观察,只是没有想到他完全没有受到认亲的影响,还能冷静观察皇上与他对话时的情绪。
泊瓷靠近式尘,式尘有些紧张的绷直背脊,还来不及对她突然的靠近而害羞,就听到泊瓷说:“他回宫之后,大病了一场,失去了生育能力。”
式尘眉头轻蹙:“他怀疑跟母亲有关?”
“他怀疑跟泊氏有关。”
泊瓷伸手捏住那些信函,语气冷漠地说:“可是他没有证据,所以拿这些都是猜测内容的信函,让你来我这里找证据。”
其实皇帝也许不止是为了找证据,也想让式尘明白泊氏的存在是多么的可怕。
为了权势,泊氏掌控了下一任帝王,如果式尘不想要继续被掌控,必然只能依靠皇帝。
“式尘,在这里只有利益关系。”
泊瓷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让式尘看清现实。
“皇帝时日无多了,我想你也应该能察觉到,你想要动泊氏,可能需要等我死掉。”
“小姐!”
式尘双眼瞬间露出了一丝怒意,仿佛有火种在窜动。
“我跟你一起死。”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
泊瓷似乎真的被他出其不意地发言惊住了。
式尘语气坚定地说:“小姐,如果你不在了,我身为奴仆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式尘,你要谨慎的思考。”
泊瓷的手轻轻触碰着他的脑袋,她的目光像在欣赏着自己完美的作品。
“只要你足够忠诚,我给你天下可好?”
式尘垂下眼眸,泊瓷目光泛起一丝冷意,以为他在考虑利弊。
可是却看到他的眼泪落了下来。
晶莹剔透的泪珠仿佛清晨最清亮的露珠,一滴滴落下。
式尘抿唇问:“小姐,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