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大人接过陈泽晋从怀中掏出的还有些热乎的账本,翻看几页确定了其确实为他前几日所丢失的那本。
商大人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他伸手赏识地拍了拍齐楚昭的肩膀,“各位真是辛苦了,此次能这么顺利地找回丢失的账本,离不开大家的聪明才智!各位想要什么奖赏,只要是本官力所能及的,定当竭力满足。”
齐楚昭跟陈泽晋对视一眼,两人之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言语。
齐楚昭上前一步,拱手抱拳,“既然商大人已经许下承诺,那小辈也不在同您虚伪推辞,关于今年戍边军队的军饷划拨分配一事,我还想请商大人高抬贵手。”
“我就知道你要提此事。”商大人对齐楚昭所说之事似是已经提前预知,“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尚书,缩减军饷一事乃是去年年尾的时候上面决定的,如今仅凭我一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的,但是……”
商大人说到这儿忽然卖了个关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满心期待着商大人的下一句。
终于商语薇忍不住了,开口询问道:“爹,齐将军所说之时可是有什么转机?”
这时商大人才微笑着点点头,“没错,老夫的确是知道有一个机会或许能让齐将军如愿。”
“马上就要到春猎的日子了,大家都知道每年的春猎都有一个习俗,那便是谁能在围猎开始的前两日捕获最多的猎物,就可以从皇帝那里获得一个彩头。”
“如果齐将军能在围猎时获得那个彩头,那军饷之事,还不是迎刃而解。”
“对啊!”陈泽晋也非常在赞同商大人所说的解决办法,“煜恒,你别担心,围猎之时,我多召集几个兄弟过来帮你,我还不信咱们几个年轻人,还斗不过那些老弱病残吗?”
闻言,齐楚昭狠狠瞪了陈泽晋一眼,“不可在商大人面前胡言!”
陈泽晋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瞧我这张嘴,商伯伯从小看着我长大,肯定知道我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小辈在此处给商伯伯谢罪了,任凭商伯伯责罚!”
商语薇不依不饶在一旁拱火,“爹,快罚他,罚他掌嘴五十下!”
听闻了商大人的提议之后,齐楚昭却一反常态并未对此解决之法表示出赞同。
他只是垂眸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商语薇身旁的孔靖瑶。
此时的孔靖瑶正时而惊讶,时而捧腹地听着商语薇给她描述往年在春猎上神奇的见闻。
而齐楚昭的心中却积满了无法散去的愁云。
还有不足四月,孔靖瑶就要满十六岁了。
按照先皇的遗诏,当孔靖瑶一满十六岁,她就会被立即送去北境与现任的北境王和亲,并且终身不得再返回大临。
据齐楚昭所知,目前北境王已是有八十高龄靠着大量的汤药来吊着一口气,如果孔靖瑶嫁过去,极有可能无须一年她就要为这位北境王殉葬。
齐楚昭之前一直的计划都是在今年的春猎中拔得头筹之后,便向皇上请命收回让孔靖瑶去北境和亲的皇命,从而让她摆脱婚约的束缚,重获自由。
可现在,一边是他手下的十万士兵们的生计,一边是他心爱的女子未来的命运,无论是哪一边对于齐楚昭来说都无法割舍……
第28章 第 28 章
◎此事古难全◎
白驹过隙, 时光如梭。
即便齐楚昭依旧没有想出如何两全之法,可是春猎的筹备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明日就是大家出发去北坡猎场的日子了。
这些天齐楚昭每日心事重重地闷在府中, 陈泽晋来寻了好多次他都闭门不见。
今日,陈泽晋从满庭轩叫来美酒和美人来到国公府, 国公爷也察觉到了齐楚昭这几日的异样,并未通知齐楚昭,直接就将陈泽晋一干人等放进了齐楚昭的院中。
当齐楚昭看到陈泽晋闲庭信步地出现在书房门前时,表情并无半点诧异,他冷冷抬眸扫过陈泽晋身后的莺莺燕燕, 朝一旁伺候的小厮挥了挥手,小厮立即会意领命, 将满庭轩来的人带去了正厅, 让他们将歌舞声乐闹到最大声,最好让国公府外蹲守的探子听得一清二楚。
待人走得差不多之后, 陈泽晋侧身半点不客气地窜入齐楚昭的书房之中, 进门后就大摇大摆地靠坐在齐楚昭下首的圈椅之中, 仿佛早已将此处当作自家府邸,半点没有客人的拘谨。
此时, 书房除了二人早已屏退伺候的下人,上首的齐楚昭依旧在翻看手中的邸报, 陈泽晋便自己从旁捏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他将冒着袅袅热气的茶盏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 而后绽颜轻笑道:
“想必你应该也是听说了, 今年皇上将筹备春猎之事交给了三皇子, 我已命人暗中在那草包的府邸附近蹲守了半旬, 他除了成日宣淫,从未亲自去过北坡猎场,想必此次围猎事宜的操持者实际上应是他手下的那位谋士宁先生。”
“今日我已命人去暗中试探那个宁先生,如果他只是图财,大可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将放生猎物的地点透露出来,开猎时咱们兵分几路,直接同时奔向那几个据点,将所有的猎物都收入囊中,届时还愁不能拔得头筹吗?”
闻言,一直未说话的齐楚昭终于从邸报中抬起头来,“那他图权呢?你能给他安排个一官半职?”
陈泽晋从容地嘬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图权更好,你看他在三皇子身边这么些年,与七皇子斗得你死我活,在朝堂中势均力敌相互制衡,至今两边都没捞到半点好。如今太子之位依旧是悬而未定,皇上又年岁已高,今年朝臣们催促立太子的谏言隔三岔五就有一本。”
“而我爹作为当朝宰辅从始至终一直未有表明自己的立场,所以当下我出面去寻宁先生卖我个人情,想必他也定然不会有任何的犹疑。”
齐楚昭不想因自己的私事而牵连宰辅,当即拒绝了陈泽晋的好意,“此事不妥,你如果真的这样做,我怕日后两派真的争斗起来,反而会将你爹陷入一个被动的局面。你相信我,再怎么说,与京中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相比,我从小就过着马背上的生活,论骑射在能与我抗衡的还未出世呢,本次春猎即便是没有提前知道猎物,这个头筹之位我也是势在必得。”
得知齐楚昭并未放弃,陈泽晋也稍稍宽下心来,紧绷的脊背也逐渐松弛下来,“那日你离开商大人府邸时的面色太难看了,加之这几日你不上朝也不见客,我曾一度以为你会因此放弃孔靖瑶了……”
“无论怎么说,庆阳郡主也算是同咱们一起长大,我现在一想到她要被迫嫁给北境那个半死不活的糟老头子,还有可能会被他的儿子们分享,我心中就作呕。也不知辰王对此事到底有何打算,难不成他真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送去那个人间炼狱吗?!”
陈泽晋说的话,齐楚昭何尝不知,但当下他无法接话,因为至今为止,拔得头筹之到底该如何抉择,他当下依旧没有做出最后的决断。
两人聊完之后,陈泽晋在国公府又逗留了半个时辰,最后佯装醉酒,被国公府的小厮架着送上了回府的马车。
陈泽晋走之后,齐楚昭早已无心看手中的公文,怅然若失地坐在原地发呆。
直到小厮前来掌灯,齐楚昭骤然抬眸,才发现院中早已暮色四合,今日阴沉了一整天,傍晚也不曾有火红的霞光,天边只留下黑压压的密云。
齐楚昭起身,掸了掸褶皱的衣袍,抬步走出了房门,怀揣着沉重的心事,漫无目的的在漆黑院中散步。
忽然,耳边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
“欢儿,快递弓给我!”
“郡主,你小心点别被弓弦伤了手……”
“不会不会,天气回暖了,我觉得今日身子都爽利了不少,昨日父王还特别同意这次春猎我能与他同行,现在你就让我临时抱一下佛脚,万一我能凭自己之力抓住一只小兔子呢!唉哟,这弓怎么这般紧,到底该如何拉开啊?!”
……
齐楚昭原本黯淡的眸光,骤然恢复了往日的光亮,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后院,或许是天意使然,在他最迷惑的时候,再次回到两人初次相遇的地方。
黄葛树正对面的那面白墙上,现在依旧留有孔靖瑶当年翻墙过来时留下的一个小小的鞋印,那是当年孔静瑶爬墙被吓到,害得齐楚昭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证据”。
前些年国公府整修,这个鞋印险些就被工匠用石灰给盖住了,好在齐楚昭及时回府阻拦了他们的动作,才使得这个脚印能一直保留至今。
此时,齐楚昭并不想打扰孔靖瑶,他偷偷爬上那棵比十三年前高了无数倍的老树的枝桠,将对面辰王府内的景色尽收眼底。
孔靖瑶今日穿的还是她最喜欢的藕粉的薄纱襦裙,白皙的手臂在黑夜的映衬下熠熠生辉,盈盈一握的腰间系了一根青蓝色的绦带,如柔雾中飘起一丝细雨,深深滋润着齐楚昭干涸的心。
她从小虽然身子不好,但是性格却未因此而变得阴郁。反而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新鲜事物,都愿意去尝试,每次齐楚昭被母亲打后,孔靖瑶都会翻墙过来,亲手为他敷药。
她明明很怕高,却为了他愿意克服心中的恐惧。
而反观现在的自己呢,心中却在选择齐家军还是孔靖瑶之间左右为难。
无论自己最后的选择是什么,对于孔靖瑶,齐楚昭自觉心中是有愧。
但是,齐家十万兵士是当初大哥临死前亲手交到他的手中,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齐家军所有的兄弟。而如今,让齐楚昭眼睁睁地看着齐家军在自己手中分崩离析,他即便是日后下了地府,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当初舍生救下自己的兄长。
齐楚昭惘然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又回眸依依不舍地看了孔靖瑶一眼后,方才纵身跃下树梢。
过去在战场上,即便是面对再大的危险,他都从未像今日这般挣扎过。
披着银白的月色,齐楚昭缓缓踱步来到了齐家祠堂。
从外推开门扉,沁人心脾的檀香迎面扑来,正对着大门的是齐家的列祖列宗,齐楚昭有时因为顽皮,常常被父亲拉到祠堂来罚跪。
而齐楚昭从小也是副犟骨头,每每罚跪他总会将脊背挺得笔直,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
那时候,爹娘忙于公事,下面的侍卫因为畏惧他杀人不眨眼的威名,不敢与之亲近。
齐楚昭没有人说话,在罚跪的时候将快乐的委屈的事情都说与祖宗们听,因为只有他们才能静静听着他喋喋不休,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现在,齐楚昭如小时候一般脊背挺直端端正正地跪在列祖列宗面前,他抬眼望着第一排那个写着大哥齐楚铭名字的牌位,发自内心地询问道:
“这世间,真的没有能两全之策吗?”
蓦地,一个声音回应了齐楚昭的问题——
“这要看你心中何为两全。”
齐楚昭骤然回头,看到父亲坐在轮椅中慈笑地看着他,而后从旁边轮椅的后侧取下拐杖一拐一拐朝他走来。
在一次对战北境的战役中,父亲被涂抹了毒药的箭矢伤了大腿,最后经过一众军医的努力,腿虽然保住了,但是后半辈子都得在轮椅中度过了。
正在齐楚昭愣神之际,父亲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将拐杖夹在自己的腋下,腾出手将跪在地上的齐楚昭扶了起来。
父亲上了年纪之后已经没有了早年的严厉,他每次看到自己都是笑盈盈的,“傻小子,你怎么好端端地在这儿跪着呢?”
齐楚昭拜谢父亲后,“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要请教一下见多识广的老祖宗。”
“哈哈哈,我和你娘总是叫你傻小子,怕不是真的将你给叫傻了?列祖列宗能回应你什么,有问题怎么来不找我和你娘呢,我们才是真真实实活在这个世上你的家人啊!”
说着,国公爷抬手想要揉了揉齐楚昭乌黑的发顶,这才发现那个记忆中只到自己胸口,无事就喜欢问东问西的小屁孩,不知何时早已超出他一个头,现在想要摸到他的发顶还需要踮脚才行。
国公暗自嗤笑自己的的确是老了,放下手改为重重拍了拍齐楚昭的肩膀,“我和你娘将国公府交到你手中的本意,并不是希望齐家与齐家军成为禁锢你的枷锁,而是希望他们能作为你最强有利的后盾,一直支持着你勇往直前,追寻你真正想要的。”
齐楚昭抿着唇,强忍着泪水,不想让它们在爹面前掉下,深埋着头重重点了几下,声音有些哽咽地回答道:“孩儿明白。”
如今,他也想要成为孔靖瑶最坚实的后盾。
第29章 第 29 章
◎处变不惊◎
昨日傍晚时分明明还是愁云密布, 就连今早晨间,孔靖瑶登上马车的时候城中的云层厚重如墨,当时她还担心是钦天监推算错了天气, 如若耽误了今日的春猎,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倍受牵连。
不过好在, 他们甫一出城刺眼的阳光就从车窗漏了进来,车内的温度陡然升高,孔靖瑶洁白的脸颊被暖融融的空气熏得微微发红。
随行伺候的欢儿从座垫下箱笼中寻找来去,终于翻出一把陈旧的扇子,她将其伸出窗外, 掸了掸上面的积尘,而后收回车厢, 开始慢慢悠悠地朝着孔靖瑶的方向摇了起来。
丝丝凉风拂来, 孔靖瑶涨红的脸颊才慢慢恢复如初。
马车不疾不徐地在山路上摇摇晃晃,越靠近北坡, 气温攀升越快, 湿漉漉的热气将整个车厢重重包裹, 也将孔靖瑶笼罩其中。
渐渐的,后背发出的热汗有些黏腻地将里衣贴在了背上, 孔靖瑶闭着双眼,不耐的将手绕到身后扯了扯。却不过须臾, 衣服又重新贴在背上。
温度还在继续升高,孔靖瑶背靠着发烫的车厢烦燥的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今晨为了赶路天刚亮就起来了, 这时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 却碍着那灼人的天气, 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孔靖瑶愤愤地蹙着眉头, 双臂一抬直接将穿在最外层的罩衫拉至上臂的中央,露出光洁的双肩。
见状,欢儿赶紧起身,躬身将孔靖瑶堆叠在肘弯的罩衫拉回原位,佯装生气嘟着嘴“哼”了一声,“郡主,你这副模样要让是别家的公子看了去,有损名誉的,到时候王爷怪罪下来奴婢如何担待得起!”
孔靖瑶缓缓睁开眼,笑嘻嘻地又将衣服扯回了手肘处,还不忘得意地抖了抖肩膀,“怕什么,我们现在呆在车厢里,哪里能有别家公子?你就把你那颗容易担惊受怕的小心脏好好揣进肚子里吧,相信我,不会有事……如若真有人看到了,你就帮我把他那对不识趣的眼珠子挖了去,不就好了!”
欢儿自是知道说不过孔靖瑶,她索性将扇子置于桌面上,气呼呼地背过身去,故意不再给孔靖瑶扇风。
如此一来二去,孔靖瑶的瞌睡也醒了一大半,她随手拾起桌上的扇子,自顾自地扇了起来。
孔靖瑶呆呆地望着对面一晃一晃的窗帘,一朵雪白的云朵不偏不倚地闯入她的眼帘,望着那雪白的小尖顶还有下面搭配的碧蓝的天空,她肚里的馋虫开始咕咕直叫。
她伸手扥了扥欢儿的裙摆,脸上堆满了明媚的笑,“欢儿,你说一会儿营区会有冰酥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