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一摆手,将身边的丫头嬷嬷都屏退了,这屋里只留下他们母子两人。
“湘月的事情,我知道了,”
沈二夫人忖度道,“我也没想到,她竟有些不懂规矩了,暗中弃了避子汤,才有了身孕。”
沈府里的规矩,在正房有嫡子前,不允许妾室先诞育庶长子的。
由于生男生女并不好掌控,因此,就是让妾室先用避子汤,一直到了有了嫡子之后,才允她们生育。
自然也是,若是男人而立之前依旧不能有嫡长子,那便也就可允妾室有孕繁衍子嗣了。
湘月是她这边放到沈晏松房里的妾室,没想到先打了她的脸。
说起这话时,沈二夫人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坏了府里的规矩,她这个当家主母,如何能再在这府里以理服人?
“她先前一向柔顺,”
沈晏松皱眉道,“我也没想到,她竟会自作主张,弄出这事来。”
他待这湘月,一向也是和颜悦色,从没薄待过她,却没想到,这湘月却瞒着他做了这事。
他一来无法面对秦芷兰。
二来,这府里的规矩,竟在他这里被破了,父亲沈恪还不知道这消息,若是知道了,又少不了对他一顿责罚。
况且,他身为嫡长子,又是这沈府的继承人……若是他先坏了规矩,日后如何服人?
“这人心难料的,”
沈二夫人道,“当初苏姨娘在时,初来你父亲身边,也是瞧着乖巧伶俐,又是那般美色,你父亲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待她有些偏宠的——”
说着一顿,又叹道,“只是她生儿育女后,不知为何性子大变……大约是受宠多了,心有些大了,贪了。”
这湘月大约也是如此,觉得府里厚道,竟敢就坏了规矩。
“母亲,这事我必得给芷兰一个交代,”
沈晏松静静道,声音略有一点颤,“送她去庄子罢。”
沈二夫人神色有些为难。
她知道沈晏松的意思。
送湘月去庄子里,便是给了湘月一个暗示:生下孩子后,她若肯留在庄子里,那也是衣食无忧的,只不会再接回府上。
她若不肯孤守,那便留下孩子,由她另嫁。
且那孩子,不到嫡子出生,这孩子便会一直养在庄子上,叫乳母们好生看管照顾。
这湘月是她娘家的人。罚的重了娘家那边的情面有点过不去。
可不处置……
便令她儿子难做。
“也罢,”
沈二夫人到底在娘家人和自家儿子两者之间,还是选了儿子要紧,只能点头道,“都依你。”
“母亲,”
沈晏松闭了闭眼道,“日后儿子房里的事,母亲莫要插手了罢。”
顾南章的事情他也听到了消息。
顾南章竟连天子赐的美人都敢拒,且还在天子跟前放了话,此生绝不纳妾……
但就这一番,他就心里佩服。
当初他连母亲的情面,都拒不了。
沈二夫人默了默。
她是为了谁?
富家子弟哪个身边不是小妾通房一堆的,她沈家已经是难得了,但也不想被人说了去,不然都以为秦家姑娘嫉妒,容不得妾室。
且沈晏松身为未来的沈家家主,总也要有人开枝散叶的,人丁兴旺些才好。
也想着多一个人伺候,儿子也更多几分方便。
可谁想她走了眼,选错了人。
“随你罢,”
这么想着,沈二夫人无奈笑道,“可你也要惦记着你的担子,早些有了嫡子,也早能安了心。”
沈晏松对湘月的处置一出来,不止湘月惊得脸色煞白,就连秦芷兰也是心里一跳。
湘月吓得苦苦哀求。
沈晏松不松口,她便想去求秦芷兰,却被沈晏松叫嬷嬷挡了回去。
“别求她,”
沈晏松静静道,“是我的意思。”
湘月失魂落魄跪坐在了地上。
她是没想到,沈晏松这人,平日里极为温润平和的,发起火来竟是一丝余地不留。
她只是瞧着秦芷兰生了女儿,想着沈二夫人和沈晏松心里大约还是想要儿子的,因此才敢偷偷停了避子汤,也为自己赌上一把。
她只是想多一些偏宠,也想着有一日,沈晏松能像带秦芷兰那样,像正常夫妻一般说话,也能带着她出去游玩自在……
可她忘了,自从她选了来当妾室,这些便本都不会再属于她了。
“妾身错了,”
湘月抓着沈晏松的衣角哭道,“爷别撵我走——”
就算她日后想再嫁,就算沈二夫人不会刻薄,送她一笔嫁妆……可再嫁的人,又如何能比上沈晏松,又如何能比上沈家的名望和富贵呢?
沈晏松咬紧了牙,依旧不松口。
“那爷容妾身两日,妾身,妾身且收拾一下东西,”
湘月忙又道,“求爷体恤——”
沈晏松缓了缓道:“三日后,我叫人送你出去。”
然而就这一天夜里,湘月不知做了些什么,硬生生小产了。
沈二夫人急的叫来郎中,可郎中摇头说是孩子保不住了。
“爷,”
湘月脸色白的吓人,“妾身知错了,再也不敢了——爷,我不想离开,不想离开——”
说着泪如雨下,又拉着沈二夫人的衣角哀哀直哭。
沈二夫人叹一口气:“那便这样罢。”
也算是对沈府的规矩,有了个交代,只是心疼那孩子。
沈晏松闭了闭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秦芷兰房里。
这时秦芷兰正哄睡了女儿,忖度着接下来府里父亲沈恪的生日,以及紧接着的老夫人的寿辰要筹备的事项……
没想到忽而沈晏松走了进来,看着沈晏松的样子,她不由眼底透出些诧异。
沈晏松也不说话,走到秦芷兰身边坐下,将头直接埋在她的双膝上。
秦芷兰眸色闪了闪,猜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沈晏松的头发。
“似乎错的总是我,”
沈晏松闷声道,“二弟到如今也没给我递过一个消息——”
秦芷兰温柔地摸了一下他的脸。
“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秦芷兰轻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
新宅的园子里有两株桂花树。
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两株花树开花略晚。
可花开了后,香气浓郁,每次都到这边,沈胭娇都有些馋桂花糕。
趁着今日有闲,她亲自下了厨,和云官一起折腾了好一会,弄出些花糕来,尝了尝,十分满意地眯了眯眼。
看着沈胭娇的样子,苏云官没忍住笑眯了眼。
苏云官平日里不爱笑,温和恬静的,十分稳重老成。不过跟在沈胭娇身边后,脸上笑意倒是时不时能瞧见了。
她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烧伤的大疤痕虽说叶堃给治好了不少,还有些浅淡……
但笑起来依然能让人觉得还挺好看。
顾南章回来的时候,沈胭娇正吃着桂花糕在看书。
乍然听到他放了外任时,沈胭娇被一口糕噎住了,捂着嗓子皱眉瞪着顾南章。
顾南章忙给她递过来茶,一面还不忘抚着她的背给她顺了顺。
“你放了外任?”
沈胭娇吃惊道,“要去哪里?为何忽然放了外任?”
她的娘家人一个接一个从外地回了京,正开心团聚着呢,顾南章却竟然放了外任?
这消息有些突然,她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苣州,”
顾南章一笑道,“我惹得龙颜大怒,被贬了苣州知府。”
沈胭娇吃惊道:“为何?”
“天子要送我美人,”
顾南章捏住她的下巴道,“你说我拒不拒?我自然是拒了——结果就如此了。”
沈胭娇瞧着他的神色,知道必定是有别的缘故的,实在是她对顾南章的眼神太熟悉了,且他似乎也没有丝毫掩饰。
顾南章倒也不诓她,便说了其中原委。
“苣州?”
沈胭娇一时皱眉道,“这地方……若是我记得不差,这地方挺穷苦艰难的罢?”
反正不是那南边有名的几个鱼米之乡的富庶之地。
她对苣州没有太多了解,只记得在一本游记中提过,说是物产并不如何丰饶,且山也多,并不是富庶之地。
“确实如此,”
顾南章一笑道,“历练下去,自然是这类地方,难道还跑到富贵温柔乡里去历练么?”
那些富庶之地,都是朝中各种势力盯着的肥缺。
他年少权臣,本就惹人眼,资历浅也难以服众。自当去那艰难之地,苦修几年,熬些资历上来。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么?”
沈胭娇好奇道,“名胜古迹之类?”
想了想又犹豫道,“可是我这边绣庄——”
她在京里也有一些事要做啊,这外任来的也忒猝不及防了些。
“你留在京里罢,”
这时顾南章却平静道,“我一个人上任便好。”
“为何?”
沈胭娇登时急了,“你想丢下我一个人走?”
“那边——”
顾南章皱眉道,“你去了呆不惯的。”
他这个品阶外任,可带家眷也可不带。
只是苣州确实困苦了些,和京城是没法比的。
“我去了也忙,”
顾南章又解释道,“也不能整日里陪在你身边,你到了那里也没别的去处——没有必要。”
不像京城这边,沈胭娇随时能和姊妹兄弟见面,也能时不时回去看望祖母……
一旦到了苣州,人生地不熟,又无亲人可走动,想一想她也确实无趣。
沈胭娇听了顿一顿。
这确实要想一想。
别的还好,她的绣庄,还有阿柳过了年就要出门,这几个月她也想要替他准备着些……
可是,真叫顾南章一个人去?
沈胭娇犹豫地看向顾南章。
顾南章本来正盯着她。
见她忽而看向了自己的眼睛,顾南章眼中似有一丝期待忙忙一闪而过,继而一笑替她捏下了发丝上不知何时沾的一点碎桂花。
第100章 诓他
沈胭娇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丝一闪而逝的期待。
这一点期待太隐晦了, 可能是他自己都不会觉察。
沈胭娇心里一动,猜度着顾南章大约在心底里,也是想和她在一起。
不过她也没吭声, 心里却想着, 诓他一回, 到了他临走时,再说跟他一起去……
这么想着, 沈胭娇心里有了一点小小的雀跃。
“你说的也对, ”
沈胭娇装作若有所思道, “你去了,自然是整日忙于公务, 我在那里也确实帮不了你什么,还会让你分心——”
说着她笑了笑道, “那你到时一个人去,可一定记得照顾好自己哦。”
顾南章嗯了一声。
“那你每隔几日, 便给我送一封信罢,”
顾南章顿了顿又道, “每隔七日……不如三日罢,每隔三日, 叫人送去邮驿,信上可多写一些,你每日里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
“只有我写么?”
沈胭娇一挑眉。
“都写,”
顾南章认真道, “你我都是每隔三日, 便写一封信过来。都要写的详实些,莫要只三言两语。”
“嗯, ”
沈胭娇失笑,“你每日忙完公务,还要挤出来时候给我写信,累不累?”
“不累,”
顾南章深深看着很她道,“给夫人写信,只嫌纸短,又怎会嫌累?等我致仕后,我还要为你写上一本书——”
不等他说完,沈胭娇捂住了他的嘴。
还给她写书,将她前世的罪孽一一都写出来么?
好在这回旨意虽下来了,可吏部拟凭还有几日时间,领凭领牌等一应程序也要些日子,加上苣州路程也远,又有充足的赴任时日……
算起来,顾南章再等两个月正式启程,路上就算再慢,一个月总也到了,且还有将近两月的修整时日。
尽有余暇,不必心急,沈胭娇也略略定了心。
她将这事跟沈晏柳商议时,沈晏柳倒不觉得意外。
“姐夫要去外任,阿姐必定是跟了去才好,”
沈晏柳笑道,“阿姐若是放心不下我,那是真当我是三岁小儿了罢?”
沈胭娇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在我眼里,你就是三岁小儿,”
沈胭娇嗔道,“才做了一点生意,你便以为你是大人了?外面的水深着呢,你若自以为是,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阿柳虽精明,但沈胭娇也是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毕竟这世上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那骗人的局,都是一套接着一套的,前朝故事里,不是连一个太学里的博士都被骗了个山穷水尽么?
“阿姐放心,”
沈晏柳无奈道,“我要是出去,必定多看多学,一定是少说少做——我知道分寸的,且还有青石荐的两位老成掌柜的跟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