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彬夹菜的动作顿了顿，说道：“等你吃完饭他差不多就回来了。”
这倒不是哄孩子的话，顾彬知道唐葵肯定联系了顾羽弘，公司同事说他三个小时之前就已经上飞机了。
莫莫懵懵懂懂地问他：“小葵为什么不能过来呢？”
顾彬把碗放桌上，皱了皱眉，钟晓丽连忙抢在他开口前安抚孩子：“我们下次再邀请小葵好不好？”
不知道大人之间的事情，莫莫开心地点了点头。
钟晓丽用手帕给莫莫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提醒顾彬：“你最近血压高，待会儿不要跟他吵架。”
莫莫竖起的耳朵捕捉到关键字，踩在椅子上站了起来，伸着小短手用她的小勺子给顾彬夹菜：“爷爷高血压，要吃菠菜！”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顾彬把一大口菠菜放入口中。
钟晓丽捏捏她软绵绵的小脸蛋，问道：“莫莫好聪明，知道菠菜有助于降血压。”
“外公也高血压，外婆让他吃的，之前我还偷偷帮他吃过。”莫莫挥着小勺子，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好难吃。”
说完，她又给顾彬夹了一勺糖醋排骨：“这个甜甜的。”
吃完饭后，钟晓丽陪着莫莫搭积木，虽然家里所有的玩具都是临时准备的，但都是她亲自去挑的。
钟晓丽养了一只布偶猫，这时候也在客厅转悠，但莫莫有着这个年纪的孩子少有的专注力，连最喜欢的猫猫都能让她分神。
“搭完了。”莫莫笑得眼睛弯弯，露出小米牙，把自己的作品给大人看。
钟晓丽还没来得及夸她，本来想窜到她怀里的猫猫不小心偏了航，积木城堡轰然倒塌。
“多多！”钟晓丽训完猫之后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莫莫，她怕孩子会哭，她好多朋友都当奶奶了，这种情况放在别的孩子身上，一时半会儿根本哄不好。
莫莫看着满地狼藉愣了几秒，低头去捡乱七八糟的积木，平静地说道：“没关系的，奶奶不要怪猫猫，倒了就可以拼下一个了。”
孩子自顾自地玩着，钟晓丽抱着猫走到了沙发旁，挨着顾彬坐下，她知道他刚刚也一直在看着孩子。
“其实唐葵把她教育得很好，可爱、有礼貌、情绪稳定。”
在得知莫莫的存在后，她心情复杂，不是没反思过五年前的行为，但这确实也是她在这个位置上该做的事情。
顾彬拿出一条雪茄，但想到有孩子在，又放了回去，他说道：“你说的这些，任何一个家庭教师都能教她做到。”
大厅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顾羽弘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后跟着冒冷汗的闵书和管家。
“莫莫！”
听到他的声音，莫莫顾不上积木了，开心地向他跑去。
顾羽弘将她一把捞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闻到她身上的奶香味，心里的焦躁和紧张才算是抚平了一些。
感受到他的不安，莫莫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问道：“小顾你怎么了？”
“没事。”顾羽弘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我只是太想莫莫了。”
他没有，也不会去指责孩子为什么要跟陌生人走，因为他希望她永远不要明白大人之间的这些弯弯绕绕，只要在爱里长大就好。
他把孩子交给身后的闵书，让闵书带着孩子去门口等。
钟晓丽着急地跺了跺，视线在他们父子俩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和莫莫一起出去了，但是她嘱咐管家留下来，事态不对就喊她过来。
这次的工作非常重要，出差后顾羽弘基本上没睡一个好觉，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说道：“你这是想做什么？之前不是怀疑她不是我的女儿吗？”
顾彬点燃雪茄，回道：“已经帮你验过了，她是顾家的孩子，必须要回到顾家，是你自己决定把她送回来还是我来动手？”
“从小你们就教育我，我在家族的光环下长大，既然在成长过程中享受了家族的便利，以后也要回报和奉献。”顾羽弘指着门口，“那她呢？”
“因为她长大之后要坐到你的位置上，就像不久之后你接过我肩上的责任。”顾彬用火机敲着大理石桌面，“唐葵能教会她什么？心软又优柔寡断，以后只会被狼群啃得骨头都不剩。”
“她只是个孩子。”顾羽弘无奈地说道，“这些你看不起的品质，在我眼里都是很珍贵的。”
“孩子？”顾彬冷笑了声，“你在她这个年纪已经会能熟练运用两门外语了。”
“就因为如此，我不会让她经历一遍我曾经的痛苦。”顾羽弘语气不容置疑，“你也别打她的注意，我完全尊重她的选择，她长大以后无论想从事什么职业我都支持。”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里，你改变不了我的决定。”顾彬问他，“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
顾羽弘怎么会不明白呢？
六岁那年，他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顾彬让人带他去科技馆，心心念念的游乐园之旅泡汤，顾羽弘哭得低烧进了医院，顾彬都没有改变他主意。
只不过小时候，他会选择避免和顾彬因意见相左发生冲突，但是现在他有了真正想要守护的爱人和孩子。
顾羽弘淡淡地说：“顾家的小孩不能在母亲身边长大，你想让这个成为诅咒吗？是童年的创伤不够刻骨铭心吗？为什么不但要让儿子走了老路，现在连孙女都不放过？”
触碰到雷区，顾彬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抡起了桌上的大理石烟灰缸。
“顾董！”管家扑上去，压住他的手臂，“会出人命的！”
顾羽弘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西装，说道：“如果你们不能真心实意地接受唐葵，我是不会让我的孩子踏进顾家的门。”
顾彬冷笑道：“如果她真的在乎你的妻子这个身份，当初就不会离开了。”
“不管她在不在乎，我都会把这个位子双手捧到她的面前，选择权在她。”
说完这句话，顾羽弘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顾羽弘走出别墅，钟晓丽正抱着莫莫看院子里含苞的花。
“对不起。”
父女俩上车前，钟晓丽对顾羽弘说道，不知道是为了五年前还是为今天，或者二者兼有。
顾羽弘开车门的手顿了顿，终是没有说什么。
*
顾羽弘抱着孩子回家时，也已经很深了，莫莫在车上时已经熟睡。
他打开玄关处的灯，发现唐葵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抱着自己的膝盖。
顾糖就待在她的脚边陪着她。
听到动静，一人一狗都同时向门外看来，即使灯光昏暗，他也能看到她的眼睛红肿。
看见顾羽弘手上的孩子，她一下子站起来，向门口跑去。
但由于中午过后就没再进食，再加上起身动作过快带来的晕眩，唐葵差点跌倒。
顾羽弘一手抱着熟睡的孩子，一手搂着她。
唐葵苍白冰凉的嘴唇在莫莫的额头颤抖着落下一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流。
“对不起，我来迟了。”顾羽弘伸手想要为她拭去眼泪。
但唐葵却微微偏了一下头，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困了。”
唐葵小心翼翼地接过莫莫，朝着房间走去。
顾羽弘在阳台上吹风，他伸手想要去掏口袋里的烟盒，可是他已经戒烟很久很久了，只是在五年前唐葵离开之后抽过一小段时间。
大约过了半小时，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不停闪闪灭灭，是闵书在催他下楼，明天早上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不能缺席，他现在还要飞回去。
离开之前，他推开侧卧的门，唐葵已经搂着莫莫睡着了。
顾羽弘在她肿胀的眼皮上落了一个吻，带着睡梦中的人察觉不到的虔诚。
三天后，他再次回到家中，明明是周末，家里却静悄悄的。
只有餐桌上的百合花因久未换水而花瓣蜷起。
第60章
天边的晚霞, 向晚的微风，海鸟划过海面。
唐葵和陈寂脱下外套垫着，随意盘腿坐下, 小便利店的塑料袋大剌剌地开着口放在腿边, 里面装着冰镇的罐装啤酒。
唐葵把拉环拉开, 咕噜咕噜大口喝下一口，冰凉的刺激感让她的脸都皱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舒出一口气：“真爽。”
看着被她随意搁在地上的手机屏幕闪闪烁烁, 最后又因电量耗尽而彻底陷入黑暗, 陈寂欲言又止。
她最后还是开口道：“其实顾羽弘这几年经常有绯闻的，都是那些媒体捕风捉影忽悠圈外人呢,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身边一直没有女人。”
陈寂说的是前两天的新闻，顾羽弘出差, 被拍到和一个当红女演员前后脚出入酒店。
唐葵没说话，将冰凉啤酒贴着脸颊, 眯起眼睛看着闪着碎金的海面。
陈寂还在絮絮叨叨：“他之前的所有花边新闻都没有去澄清，因为他从未放在心上, 你也不至于因为这个离家出走吧。”
昨天唐葵跟她说想带着莫莫出去散散心，于是她就把她们母女俩带回了自己海边的老家。
陈寂姐姐家里有同龄的孩子, 莫莫一直在和他们疯玩，他们才难得有私人的空间谈论这些需要避开孩子的话题。
“不是啦，当时我根本没看见新闻。”唐葵挪了挪，把头靠在陈寂的肩膀上，“前天下午顾彬直接把莫莫从幼儿园接走了, 没经过我的同意。”
唐葵现在想起, 还是阵阵后怕，说话的声音很轻。
但陈寂还是一字不落地全部听到了, 爆了声粗口，生气地说道：“这也太过分了，他还真以为他能只手遮天？”
“对我而言难道不是吗？”唐葵语气无奈，“如果他们真的想拿走抚养权，也不是难事。”
陈寂环住她，摸了摸她的头，心疼道：“既然顾家都已经知道了，你还能藏到哪里去呢？”
唐葵摇了摇头：“我只想去一个没有顾家的地方，也许一天，也许两天，我需要点时间整理一下自己，让自己有勇气能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五年前她孑然一身，离开后就像是一滴投入大海的水珠，但现在莫莫已经四岁了，唐葵不可能带着她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更何况以顾家的能力，只要他们想，唐葵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在莫莫被顾家带走的那几个小时里，她想了很多很多。
刚开始的时候，她想着等孩子回来一定要责罚她一顿。
但后来她想明白了。
孩子从来不会跟陌生人走，可她最近有了爸爸，虽然唐葵从没提过，但莫莫心里却为顾羽弘的家人留了一块地方，爷爷奶奶不在“陌生人”的范畴内。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顾家把莫莫带离她的身边。
莫莫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呢？过去的四年里有很多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这个被她带到世界上的生命除了是一份责任之外，更是在救赎和治愈伤痕累累的自己。
因为她的诞生，唐葵逐渐将那些碎片，拼成了一个完整的自己。
在国外最难熬的那些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的，只有这个孩子。
太阳彻底落山，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我当初是不是真的不该回来？”唐葵的声音有些抖，“那时候我以为就算孩子的身份被发现，我也能保护好她，可是我现在真的很害怕。”
“别说傻话。”陈寂握住了唐葵的手，“你先暂时待在这里吧，他们一下子找不到这种小渔村的，我会想办法帮你瞒住的。”
在家门口看到顾羽弘时，陈寂没有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羽弘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里也有红血丝，手中攥着的手机还在拨打着唐葵的电话。
她帮他们打开门，有些支吾地说道：“那个……你们进屋说吧，莫莫还在我姐姐家里，我去看看她。”
说完她就溜了，把空间留给他俩。
唐葵没说话，径直穿过客厅，走进房间。
她的手腕被顾羽弘攥住，他推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门上。
“咔哒”
房间门被人锁上。
唐葵没办法直视顾羽弘的眼睛，他眼底翻涌的情绪让她的心脏刺痛。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顾羽弘起伏的胸口表明了他心里承载了多么强烈的情绪。
无声的对峙中，最终还是顾羽弘败下阵来。
他扶着唐葵的肩膀，声音低哑：“为什么你总是能让我在云端的时候狠狠跌落？究竟怎样的我才会值得你停留？你在做选择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出差回到家，看到和五年前一样的空荡荡的屋子，他几乎是目眦欲裂。
他曾以为这次会和五年前不一样。
顾羽弘的三句话重重地砸到了她的心上，几乎是话音刚落，唐葵眼中的泪水就迅速蓄满了眼眶。
她的声音充满绝望：“你之前问我到底还有什么顾虑，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破镜难圆是因为裂痕始终存在，分手之后就算再相爱，但分手的原因根本不会消失。”
唐葵抓住顾羽弘的手臂，说道：“我知道顾家不接受我，我也从未奢望得到你父母的认可，但是他们给过我最起码的尊重吗？上次他们可以随意接走孩子，下次就能争夺她的抚养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