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废弃工厂的监控室里就再无人影，仿佛从来没有人光顾这个地方一般。
而远在中央九大的会议室里, 陈始正将所有今日来此的领导们安排在最大的那间会议室里观看这次测试的直播。
王归动作依旧矫健，背着手三步并两步上楼的时候, 一点也不看出来他今年已经是一百出头的高龄。
和几个穿上黑色制服，规规矩矩戴着金银铜勋章的小辈打过招呼, 他就准备抬脚迈进这几十年如一日熟悉的简陋会议室里找人。
不过还没进去, 宋平就急匆匆拿着小盒子来拦他。
“老师！”他尽可能压低音量，提醒对方：“你的勋章没带！”
今天除了看这一届学生的第一学期测试以外，还有接下来的颁奖授勋仪式，所以每个人都穿着正装，佩戴自己的获得勋章来此。
不过王归每次都觉得这些玩意儿带着硌人，所以能不带就不想带。
见对方眼皮一耷，说着“我王某人人老喽, 耳背，听不清你在说什么”的时候, 宋平气不打一处来。
您老人家如果真是人老耳背的话, 上一周被人家澡堂子抱怨说年纪太大, 拒绝他一个人进去泡澡的时候，怎么头一偏就听见了，还一定要打投诉举报电话，说这家店涉及黑恶势力，虽然后来事实证明的确如此，不过这件事就足以看出他一点也不像人老耳背的样子。
王归冷哼了一声，还是把金银铜三种材质的勋章戴好，不过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另外从一个看起来就很贵重的单独小木盒中拿出了一枚石雕的勋章，然后戴在自己心脏位置处的衣服上。
不管是否对他一把年纪还占着这种重要位置有意见的人，在看到那枚石雕勋章的时候，自觉或是不自觉地都移开了目光，顺带闭上了自己议论的嘴。
华国御兽徽章珍贵等级从低到高依次是，铜、银、金、石，其中石雕勋章尤为特殊和珍贵，那种天然的五色石头，传闻是女娲补天时留下的五色石边角所制，它的强度和硬度甚至能挡住A+级御兽师的全力一击。
目前，在整个华国只有两人拥有这石雕勋章，而其中一个就站在这里。
王归扯了扯这件黑色的制服，没像其他人一样规整地把衣扣全部扣上。
比起这件笔挺的黑色制服，他还是比较喜欢平时穿的那件看起来仙风道骨的白色唐装。
毕竟他从以前开始穿这件衣服的时候，就被人叫做过“土匪”过。
重新抬脚迈进这会议室里，还没来得及找个位置坐下，王归就听见有人用不小的声音喊道：
“哟，来了。”
以防对方说出什么他不爱听的话，王归二话不说就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
对方的头发和胡须都已经像落满霜雪一样的白，不过看起直播的时候还精神奕奕充满了求知欲，时不时拉着自己旁边那位面容硬朗的中年男子问这是什么。
此时看见王归坐下，他抽空抬头打量了一下他，然后不客气地说道：
“你就算老了，这不还是一脸匪气？干嘛非要浪费钱买个白色唐装？嘿，年轻时候我们说你，你就不信，现在你信了吧？”
坐在他们身后一排的高级军官们不自在地动了动，如果不是位置已经提前确定好，他们现在就很想远离这可能即将成为“战场”的核心地带。
王归表情果然沉下来。
人年纪一大，脸上的皱纹沟壑就会变得尤其明显，而放在部分人身上的时候，这种明显又变成了横生的煞气，加上王归还穿着这身肃杀的黑色制服，更像是随时会掏/枪/崩了人家脑瓜子的黑/手/党/教父。
可是生气也没办法，坐在他旁边说这话的是风大元帅。
他比他年长二十岁，是从末代王朝活到现在的开国将领，现在哪怕已经退休多年，影响依旧深远。
“我就和你说，没事早早退休算了，和我一起养养花钓钓鱼，生活岂不快哉？”
王归也不装斯文人了，他当年反正也没认过几个大字，干脆暴露了当年混乱年代从军的说法方式。
“放/屁！你还养花呢，你那门前花圃里种的全是韭菜！”
“韭菜怎么了？韭菜还能吃呢，多好；再说我又不只是种韭菜，我还种了青菜、辣椒，晚上再烫点小酒喝喝，不是美死了？”
其他人假装自己是木头人，实际上把耳朵竖得笔直，继续听他们两个老顽童斗嘴。
说了会儿，王归顿了顿，又问道：“但是你这身子骨还能继续上？”
风有望回道：“我又没有好为人师的乐趣，但是这一批的学生中如果有不错的，我就考虑纳入第四队了。”
王归皱起眉，“这可不是儿戏！”
“王老，没有人把这一切当儿戏。”
气质沉稳的中年男性说话，不过此时没有称他为王上将。
王归瞅瞅他，“小林，你真舍得把你自己小儿子放进去？要是真去了，很有可能会死人的。”
刚才说话的是林深山的父亲林长城，他顿了顿，说道：“我尊重他的选择。”
因为元帅刚才提到的那件事还不是一个命令，只是一个即将在今天测试后向所有年轻御兽师们发出的一个号召。
眼见气氛似乎逐渐冷下来，坐在林长城旁边的女性笑笑，将话题扯向参加考试的学生们：
“说起来，这次凯歌他们被戴安娜直接请过去当外援了。”
王归看看自己左手边空下来的位置。
“我就说这小子和其他人不是一周前就回平京了，怎么到现在都没见到影子。”
他看向屏幕，“那这一届的学生可得受苦了，考核想拿高分恐怕没那么容易。”
那长相亲和，颇有些幼教气质的女性温和说道：“我看说不定今年拿高分的不少，您知道这一届学生中有多少实力已经到化器期了？”
王归：“按照往年的数据来看，能有六成就谢天谢地了。”
闻言，风有望先哈哈笑起来。
“我就说他太保守估计了！”
他伸出已经已经干枯如树皮的十根手指。
“猜猜。”他对王归说道。
“十……不……全部都到化器期了？！”当年跟在风有望身边经历过大小无数的战役，此时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也清楚知道以这人的脾气根本就不会拿这事骗他，但听到这样的比例时，他也忍不住吃惊起来，“这一届的教官本事这么高？！”
“也不仅仅是教官有本事。”那位女性说道：“王老推荐的那个学生也是有本事得，我看了一些报告，如果没有她，或许这一届的学生成长得还没有那么快。”
这几个月里分身乏术的王归闻言抬头看向屏幕。
“她……”
他原本想说这孩子好归好，可是契约的异兽叫人放心不下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暂时止住话头。
“的确是个有本事做领头羊的。”
他最后如此说道。
风有望说道：“莫愁，你是准备考虑收几个辅助系进朱雀队？”
这位叫做莫愁的女性是镇守山海界的朱雀队副队，队长本人因为巡逻防备无法亲自到场，于是由她这个做副队长的回平京跑一趟。
莫愁回道：“也不一定是辅助或者治愈系，强攻系我们也缺……刚才那个叫苏合的学生就很不错，速度快、动作准；陈舫也不错，审时度势得很快，在前线面对兽潮的时候，当机立断很重要。”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屏幕上已经能看见季凯歌几人从监控室出发，分散开来的时候自然而然混进了其他学生的队伍里。
他们几个人体格看起来都比较大众，在学生们分散的情况下，很难从外表分辨出区别。
尤其是擅长暗杀类型的队员动手时，快得像是一道风，甚至能做到在一个拐弯过后，其他队伍里某个体型相似的人就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替代了。
“该不会真打算让他们留级一年？”王归问道。
说实在的，他完全不觉得季凯歌他们做不到这一点。
这一届学生的实力的确有惊喜，但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对手可是比天干地支小队，实力还要再高一截的白虎小队，他们全队五人的实力都已经突破了化心A级，队长季凯歌和其搭档[白虎]的实力，更是达到A+，他再积攒几年的经验，王归觉得他本人和季凯歌单对单的胜率估计就是四六分了。
风有望看着屏幕上的那些在校生和毕业生，脑海里有一瞬想起了很久前他还是小孩子，跟在年长的父兄身后玩所谓的“战场游戏”，他们兄弟几人分成两派，互相在芦苇丛中游击作战。
父亲或许认为他们只是一群连石块都扔不准的小屁孩，但没想到反而被他们用一招诱敌深入，反抄围剿打赢了。
那天晚上的奖励是父亲笑哈哈地难得煮了一只炖鸡，也是他印象里最好吃的一次炖鸡。
他对自己旁边这个小辈说道：“小八，要不要赌一次？”
“赌什么？”
王归老大不小，但语气不爽，他叫“归”，但总有人把它和“龟”联系起来，说着说着就喊他“王八”了。
他们两不在镜头前的时候，都和老顽童差不多。
风有望嘿嘿一笑：“我赌这一局是新生们赢到最后。”
王归眼里闪过诧异，“我赢了怎么办？”
“我请你吃炖鸡。”
“……谁要吃……行吧，炖鸡就炖鸡，多加点葱花。”
“那你输了，就在回头的仪式上同意第四队成立那事。”
王归心里暗骂一声他是老狐狸，他就猜到是这件事。
其实第四队的成立他不反感，不过身居高位，有些事情他们原本不想管，现在要是当众表明了，就意味着以后第四队要找“门”的时候，玄武队也要和白虎、朱雀一样积极配合。
王归想了想，“行吧，但是如果找到‘门’了，我也要去看看。”
风有望心想，那当然是你自己回头找第四队的队长说这事。
不过，他表面上还嗯嗯嗯个不停。
第84章 84 一更
◎你猜我有没有猜到？◎
虽然带着面具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但是教官们显然没有考虑到，有部分人能够以另一种道具传递自己的想法。
杜青碧调整了一下自己耳骨上的传音工具，然后问道：
“找到人了吗？”
计轻舟的声音清晰传来：“有两个混进陈舫他们的队伍里了, 一个在我舍友李梨的队伍里，另外两个暂时没找到踪迹。”
苏合：“总共104个考生，工厂这么大, 藏几个不是什么难事。”
林深山：“找哪个下手？”
在进工厂之前, 杜青碧就让柳尺素在每个人的身上都留了隐蔽的标志信号, 利用这个方式他们可以迅速用排除法找到那只毕业生小队。
现在看来, 比起之前在门口收割一波的苏合得分，实际上目前场上得分最高的就是那只毕业生小队。
他们的目标也是那只小队。
与其东奔西走地搜集分数, 不如坐等那只小队收集得差不多后再去收割他们一波。
不过，这个计划的成功与否, 是建立在，他们能否做到隐晦地成功替换掉那只毕业生小队其他成员的基础上。
那只小队的五人配合十分密切, 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被看出端倪。
而在他们中间最擅长幻化的是柳尺素。
计轻舟：“小柳儿, 怎么样？有信心能做到吗？”
柳尺素开始觉得手心冒汗，她之前有和青鳞鱼商讨过这个方案是否具有可行性，而对方的回答是——
有，不过能力的上限决定了幻象的逼真程度；它的神通不像方瑗的梦中蝶，专攻幻觉幻象这一块，所以有的时候无法营造出那么逼真的感觉。
听到这话，杜青碧摸摸自己的下巴。
“不是精准制造幻觉也没关系, 我有一招。”
***
他感觉有些心神不宁的。
几度回头，频频看向自己后方。
队伍最后的人也疑惑地看向自己空无一人的身后, 然后给他打了个手势, 意思是, 他没有在后面发现其他人。
其他人也停下脚步，看向他们有些反常的领头队长。
他看着自己身边的四人，隔着面具和防护服，他只能从轮廓和站位上大概区分出谁是谁。
这一路上，他们配合默契，收割了不少分数，不过至今还没有碰到毕业生他们。
抬头看向高空的时钟的投影，此时已经是下午两点，距离测试结束只剩下一个小时的时间，那他们绝对开始行动起来了；而他们这一队的分数不低，恐怕会成为攻击的目标。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基本上已经把工厂的各部分区域都看了一遍，如果要选择一个易守难攻的地点，那果然就是……
跟着他们队里擅长侦察的队员指示，抬头看去。
这里是他们之前伏击过两个队伍的露天污水处理厂，错综复杂的管道和巨大的机器设备让这里看起来更像是无数钢铁和深坑组成的迷宫。
以一个人带头，他们几人小心谨慎地往里面走去。
废弃的管道里还能隐约看见一些肮脏的污垢，残留在巨大到能直接把人一口吞进的入口。
往管道里多看了几眼，有一种和刚才一样的毛骨悚然从背后爬到他的头上。
有点奇怪，但哪里奇怪？
“咔哒——”
在所有人特意放缓脚步而显得寂静的环境中，有一颗生锈的螺丝钉忽地从高处掉落。
他立马警觉起来，打出一个注意周围的手势时，一抹寒光就已经突到他的脸上。
那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弯月刀，不属于他认识的队员中持有的任意一个武器。
攻击来自身后！
但他没有选择撤退，而是反手将自己的武器唤出来，抵住从自己后腰杀到的第二把武器。
如果他在几秒前选择抽身避开第一道攻击，那么第二道攻击就会变成堵死他所有撤退后路死角的必杀一击。
弯月刀擦着他的灵力盔甲，留下铿锵的金属撞击声。
伪装成普通学生的白虎队队员齐小萌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据她所知，这一队的队长陈舫与契约异兽五行属土，灵力防御怎么会这么具有进攻性？
但常年在前线与兽潮作战的经验，让她迅速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反过来陷入了其他人的圈套。
——这人不是陈舫！
齐小萌立马回头看向自己的队友。
“呲啦——”
按理说已经废弃很长时间的排水管道，突然释放出大量的水蒸气，热浪夹杂着一些带有异味的雾气迅速将周围笼上一层明显的白雾，白雾之中朦朦胧胧似乎出现了一对碧绿的竖瞳，瞳孔之中莲花盛开，万千世界仿佛被压缩成走马灯，又迅速像卷起来的电影胶卷那里迅速被展开，化作重叠着复眼的巨虫、纠缠的蛇类，最后对她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