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尺素小心翼翼地问:“我听说,所有的化心过程都必须在太虚幻境里进行……是吗?”
“是啊。”饕餮说:“说到底‘化龙’只是特殊的一种‘化心’,只不过开启的条件更苛刻,想要成功的要求更高,如果失败你失去的会很多,成功了也会给你带来更丰厚的报酬。对了,仔细算起来,你是这批学生中第二个进行化心的人。”
听到自己竟然是第二个的时候,柳尺素很惊讶。
“青碧是第一个……我是……我竟然是第二个?”
她总觉得,这样与天才挂钩的事情,不应当这么简单就和自己挂钩才是。
饕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是啊,你是第二个,因为其他人还有迷惘,还有心境上的不纯,所以看不见化心的契机;而你不一样,柳尺素,你在来问我的时候,就已经清楚确定了自己的目标,剩下的,无非是选择通过哪一条道路,到达你想去的终点而已。”
“迂回曲折一些,但更安全的路……或者一条崎岖坎坷,可足以让你先飞的路。”
太阳已经彻底落下,暂无其他人的宿舍里没有开灯,柳尺素偏过头的时候,可以清楚看见身边那只庞大又危险异兽眼眸中的蓝色好像化作了大海,要将她彻底溺死在随波逐流的人生中。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想去。”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想去试试。”
她曾经埋怨着自己怎么就成了御兽师,可自从与青鳞鱼相开始,她明明就不再后悔过。
至此之后,她在朱鹭市市博物馆遇到杜青碧和林深山,主动选择留下的时候;主动选择报考中央九大的时候;主动自己增加训练的时候;主动和青鳞鱼商量化龙的时候;主动和饕餮说,要挑战化龙的时候,全部都是她自己的想法和决定。
快跑不动了。
柳尺素已经感觉自己的体能快要到极限。
但是……如何达到饕餮口中,那种重要抉择的关键时刻?
意思是生死极限的时候吗?
亦或者只是做出什么选择的时候?
但这些问题去问饕餮,对方也只会懒洋洋地给出一个“你自己想”的答案来。
她已经带着那几个毕业生在废弃工厂里绕了好几个大圈,感觉自己跑得连肺泡里最后一丝氧气都被压榨出来。
在路边被迫躺着当尸体的几位同学都已经看过好几轮了。
要不是她提前在这几片区域布置了幻觉,恐怕现在早就被捉住。
柳尺素捂着自己手腕上的数字牌,抬头看向头顶的时钟。
还有最后三分钟,只要杜青碧他们能拖住最强的那个人,她避免被剩下几个人抓住的话,就是他们的胜利!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往前方跑去。
然后有声音忽地从头顶传来。
“找到了。”
在考试场地里,按理说没有考生能说话,此时和他们同届的学生都已经被打倒,那剩下能说话的只有……
柳尺素立马往在预料之外的另一条分岔路口跑去,但是她没跑两步,就发现前方的道路已经被人堵住。
她后退一下,看向剩下分叉口,刚才说话的海雕收拢翅膀,落在那人的肩头。
最后她看向自己的身后,果不其然也被一人堵住了去路。
刚才说话的海雕又一次开口说道:
“你的搭档不是擅长强攻突围的,不如你主动认输,还不用遭受战斗时的皮肉之苦。”
要乖乖交出来吗?
他们三人明明没有说话,可她好像听见了他们无声的催促。
如果是以前的柳尺素,或许现在已经在这样的压力下,早早选择沉默地交出手上的东西,可是……
柳尺素用力地摇头,水雾朦胧在这片区域之中,然后她的身形逐渐消失在这雾气之中。
海雕模样的异兽无奈地摇摇头。
“那就没办法了,还是需要速战速决。”
“不过这孩子似乎不清楚,从滂水中化心的蛊雕双目能够看穿任何迷幻之景。”
[蛊雕]的御主在以一种“能不能别再犯中二病”的眼神在看它,于是它顿了顿,说道:
“算了,那就让我们将她淘汰出局。”
如果没有变故的话,这将会是一场快速且压倒性的胜利。
因为是三人对上一人,更何况被包围的那个还只是一个不擅长正面迎敌的辅助治愈系的御兽师。
柳尺素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大力从正面击中,下一秒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被直接击飞出去。
天旋地转之间,后背就感觉到了巨大的疼痛。
她似乎是直接撞到了墙上,这接近一年的训练成果,让她撑住了没有直接晕厥,可耳鸣和晕眩同时袭来,让她在恍恍惚惚间看见某人向她走来的时候,嘴里无声说着什么。
——不好意思啦小妹妹,但是胜利我们要拿下了。
那个人在说话,可在她耳旁响起是饕餮的声音。
——“你是想慢慢来,还是想快一点?”
她当然是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让她快些追上天才们的步伐。
更何况,她已经和杜青碧约好了。
她答应过她,要守住的。
毕业生当中最强的那个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说明杜青碧他们已经成功实现了原定的计划,那成功怎么能到她这里功亏一篑?!
柳尺素勉强睁开眼,最后的选择是把自己的手藏在身边,好像这样就能拖延时间到最后一分钟的结束。
但是,来不及了……她还是太弱小了。
黑暗如冰冷的潮水淹没她的口鼻,让她好像重新回到无能为力,溺水窒息的痛苦里。
她无助地在这漆黑的海水中摆动自己的四肢,想要浮出水面。
可她既不往下沉,也不往上浮,她被卡在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绝望困境中。
饕餮的声音从幽暗的海底传来。
“柳尺素,你已经走到选择的岔路,告诉我,你想选择哪一条道路?”
海蓝色的竖瞳在窥不见尽头的海底看着她。
头顶似乎隐约有光亮浮现,或许那里有更轻松的解脱。
可是她转身往下追寻黑色的太阳。
她的锚点在更深处的地方,她选择了一个锚点,那就会坚持着往前追逐。
下方的气泡不断上涌,像是什么潜藏在深海中的巨兽笑起来的巨大动静。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每个人化心之时,所见之景都是不同的!”
“柳尺素,来登上龙门吧!我将会成为你的考官,亦是你的见证人!”
海的深处,有黑色的太阳照亮金色的门。
她往下、往下、不断往下,跟随着内心的锚点,越过千难万险,直到海的最深处。
她浮出了水面。
***
王归捧着一杯刚倒的热水,低头吹口气的时候,猜测接下来的结局。
“杜青碧他们几个小辈挑战季凯歌,能有这样的收获和结果已经很不错了,可是把宝都压在一个辅助系学生的身上是不是太冒险了?”
“而且还一定要去挑战季凯歌……出去躲着他们点,我倒是觉得胜利的可能性更大。”
他摇摇头,准备把茶水放凉一点再喝。
“风大元帅,你还是准备好炖鸡,我要两只,我们家龟很能吃,你也不是不知道。”
不过说了这么多,一向喜欢没事插嘴说两句的风大元帅竟然半点没插嘴,实在让他感觉有点奇怪。
干什么呢这是?
王归悄悄抬眼,往他们都在目不转睛盯着的方向看去。
他就不信,那群小家伙还有什么绝地翻盘的杀招?总不可能再来一个化心期吗?哈哈,不可能不可能,他也想象不出……
滚烫的茶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看到直播画面里的那一幕,王归难得感觉自己脑子像是有些不够用。
风有望抽了张纸巾放在老战友的面前,语气里开始不由自主带上了些嚣张,和欣赏别人被打脸时的幸灾乐祸。
“醒醒醒醒,你要是现在老年痴呆了,我还得接手你玄武队那些烂摊子呢。”
“放什么狗屁,我要是老年痴呆,不如让我先自行了断!”
王归回过神来,目光还和其他人一样黏在屏幕上,但手快速摸到那张纸巾擦擦自己的嘴角。
嘶……
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因为看到第二条龙出现的那一幕太震惊,所以热水现在全泼自己手上和衣服上,还好现在那群心急的家伙都跑考试现场去了。
风有望无奈地摇摇头,“有些事情你强求不来的,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
王归握紧自己的手,冷哼一声:“我看有些人有的时候还没做到尽人事,就已经开始希望听天命了。”
他抬起头看着华国自主向世界敞开国门后出现的第二条龙。
“风大元帅,我不信任龙。”他说着。
坐在他们旁边的莫愁闻言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笔,然后看向目前在场人员最年长的两位。
大概是经历过近现代那几乎可以称之为黑暗时代的人,都对这种生物以及它背后代表的皇权有着极度的厌恶,以及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深恐惧。
莫愁下意识看了眼门口。
会议室的大门是静音的,出于职业素养,宋平自几分钟他们开始这段话题之前,就已经帮他们把门贴心地重新合好。
现在整个会议室里只有他们几人。
王归说道:“龙,很强是没有错,可是将万众所有的希望与力量都寄托在一个……或者少部分人身上的时候,我感觉我们就是在造神。”
此时听到王归这句话,众人忍不住想,的确如此。
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他们与西方那些固执想要成为神的偏执疯子们也没什么区别,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解决已经困扰了人们长达数百年的兽潮难题,和总是在各种预言与推测中若隐若现的灭世危机一样。
王归看着监控里的画面,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这群龙还能保持着清醒和理智,那还能勉强算得上是万事大吉,但万一他们失控,你知道我们要赔上多少人才能控制局面?”
他转过头看向风有望。
“风大元帅,你别说你忘了当年的黄龙之乱!”
风有望叹了口气,这个瞬间,他似乎又老了十岁。
腾蛇看看自己的老搭档,尾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风有望回过神来,“我没忘。”
他苍老的手和腾蛇的尾巴,互相扶持在一起。
他低声说道:“这件事谁都没忘,可是我们总是要做出改变的。”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老祖宗留下的这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如果天河真的即将倒流,我们又迟迟找不到第四扇青龙门的位置,那就必须要做好其他的准备。”
他看向坐在他身边年迈或是年轻的战友们。
“龙,可能是大幅提升战力的一个重要途径,也是可能让我们有这个能力在山海界中更往更深处探索一步的重要依靠。”
王归忽地站起来,面色阴沉地质问。
“那万一他们再度叛变,又该如何是好?!”
“再一次重蹈百年之前的覆辙?!”
风有望说道:“小八,我问你一句话。”
“你现在也算是有通天的本事,可你滥杀无辜,利用强权做事了吗?”
“御兽,你觉得难道只是驾御异兽吗?”
王归顿住。
此时林长城说道:“我们都能理解王老的顾虑,那不如这样。”
“等他们第一学期结束,给他们一次考核的机会,如果他们这群年轻人是值得托付的战友,那不管是龙还是其他什么,我们都应当放心地将后背托付给他们。”
“王老,疑人不用,那用人就要做到不疑。”
莫愁点头。
王归深吸一口气,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行,那让他们来我们玄武队。”
“我亲自看着他们。”
莫愁:“……”
“王老,这您可就不地道了,怎么看都是目前驻扎在山海界兽潮前线的朱雀队更适合考察年轻人的心性吧。”
贺吾游隔着自己头上的无菌防护罩摸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出一句。
“可是我觉得他们如果来帮助我的研究,肯定也会有很大作用的。”
王归和莫愁同时看向他,接着这一老一少同时开口说道:
“你洗洗睡吧。”
“还是别做梦了。”
风有望和林长城互相对视一眼,前者依在椅背上问后者。
“小林,你还是准备任深山那小子自由生长?”
“是。”后者点头,“不瞒您说,我觉得引起质变的大概就是第一条龙的出现。”
他的视线落在被其他学生们欢呼着、簇拥着挤在中间的五个年轻人。
“我原本以为那孩子只能在附校的岛屿上度过一生,但是您做了担保,让他能够像普通孩子那样自由成长。”
风有望摇头,“我只是觉得这孩子天性纯白,当时还不分善恶,你们夫妻二人的教导才是最重要的。”
林长城:“您说得的确也有道理,不过孩子长大,接下来的道路不可能永远是父母或是他人替他们做出决定,我希望他能安好,但从不阻止他去做自己想做的、正确的事。”
风有望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其他正在争辩杜青碧他们五人应该去哪里的三人都看向他。
王归:“风大元帅,你这笑得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羊癫疯了。”
风有望摆摆手,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难得大家都在这里,要不要再和我下一个赌注?”
“我赌,杜青碧他们五个年轻人一定会接受我的提议。”
***
在用于当做考场的废弃工厂前。
戴安娜神情讶异地看向被撕开一道口子的天空。
犹如极光的彩霞缠绕在[青龙]的身边不断下沉,最后轻飘飘地落进商场中。
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在她的眼前。
万物在短暂的时间里重新回到最生机勃发的那刻。
死去的枯木重新舒展出自己嫩绿的枝条,布满铁锈的大门恢复成最初崭新的模样。
不仅仅是具有生命的东西恢复了生机,甚至连无机质的物体都恢复成最初崭新的模样?
距离化心期也不过临门一脚的她,当然能清楚地感知到那是化心取得兽名后带来的神通之力,但是这样惊人的神力,到底是什么化心成为了山海经上什么样的异兽,才能拥有如此磅礴强大的力量。
[黑兔]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