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再多睡一会吧。”他忍不住笑了。
“……嗯。”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
睁开眼睛的时候,孟书温几乎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周身被暖热的空调风包裹,椅子也被放成最舒适的角度,她略一偏头,看见身旁的男人眉间疏冷,正低眸看手机。
似是注意到她的动向,他抬眼望过来。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孟书温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还没完全清醒,脑袋木木沉沉的。
感觉好像做了一个很累的梦。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竟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她在车上睡了足足三个小时。
倒吸了口气,孟书温一边打字和孟母报平安,一边有些懊恼道:“你怎么没叫我?”
“我叫了。”
岑放看着她,似乎有些委屈,“你让我不要打搅你,让你再睡一会。”
……她有吗?
孟书温仔细在回忆里搜索相关片段,旋即有些尴尬地发现,半梦半醒中,好像确实隐约听到过他喊自己的名字。
不小心错怪他了。
摸了摸鼻子,孟书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啊。”
旋即尴尬变为愧疚,她没想到自己一下子睡了这么久,还睡得怪安稳。
岑放竟然也没再出声,就一直安静守着她,直到现在。
肯定耽误了他的休息。
这时,孟书温的肚子忽然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噜声。
两人齐齐愣住,旋即岑放低笑起来。
她一下子更窘迫,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就此原地消失。
最近太忙,几乎都没怎么吃饭,眼下肚子发出了抗议。
“你吃饭了吗?”孟书温问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没。”
孟书温想请他吃顿饭,又有些迟疑:“你现在饿不饿,有胃病的话,是不是不太适合深夜吃东西?”
“有点饿。”他沉吟片刻,笃定道,“可以吃,不会有影响。”
“那,你如果不介意的话……”
孟书温捏了捏自己的掌心,鼓起勇气道,“要不要来我家,我给你煮点东西吃。”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安静几秒,有错愕和讶然在他脸上浮现。
还没等他给出答复,孟书温就有些后悔似的,赶忙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如果不方便就下次,我请你吃饭。”
“方便。”岑放抢答,似乎怕她反悔。
又意味不明地勾唇笑笑,颔首道:“麻烦你了。”
上了楼,直到家门口。
孟书温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心里暗自后悔。
自己刚刚一定是没睡醒,才会口出狂言,鬼使神差地邀请一个成年男人在三更半夜到家里吃饭。
虽然完全是出于礼貌的心理。
虽然这个男人也并不是什么不靠谱的陌生男性,而是岑放。
但那也很奇怪啊啊啊。
“拖鞋是新的,没人穿过。”孟书温扯唇,看着他。
“你自便,我去看看冰箱里还剩什么。”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估计不会很丰盛,你别抱有太大期待,我是远近闻名的厨房杀手。”
语气是鲜少的幽默,岑放弯唇笑笑,应声,在沙发上坐下。
看似云淡风轻,沉稳从容。
但无人知晓,他其实很拘束,手足无措,连外套都忘记脱下来。
周围的陈设不多却温馨。
暖黄色的桌垫,小鸭子摇摆脑瓜的时钟,墙上挂着的花朵贴画等等,处处透着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很有家的感觉。
对比之下,他忽然觉得,自己所谓的住所更像一个索然无味的空盒子。
枯燥,单一,晦涩,毫无生命力。
和墙纸什么颜色,家具什么样式没有关系。
只是因为,那里没有她的存在。
第19章 涩雾
孟书温实在不会做什么太复杂的菜式, 看了眼冰箱里的食材,拿了一盒肥牛卷出来,又洗了点菠菜。
就一切从简, 煮一锅菠菜肥牛面好了。
端着锅从厨房出来, 孟书温悄然扫了一眼沙发上的男人,他正盯着自己茶几上的马克杯发呆。
那是一套卡通图案的马克杯, 是她之前在国外的礼品店买的。
上面画着一个戴礼帽的麋鹿,穿着红色的小棉袄, 喜气洋洋,憨态可掬。
听到她出来的声音,岑放抬起眼。
短暂的纠结了一下, 孟书温问:“你喜欢这个杯子吗?”
她当时一次性买了两套, 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是属于同一个系列,只是小麋鹿动作稍有不同, 另一套一直没找到机会用。
静了静, 孟书温听见他的回答:“喜欢。”
她将碗筷摆好,然后道:“那你等我一下。”
这么好看的杯子, 一直被封存在盒子里不见天光也怪可惜的。
既然岑放喜欢,不如就送给他。
印象里, 另一套杯子应该被她放在卧室的置物柜里。
孟书温踮起脚尖, 一个柜子接一个柜子打开,最后一抬头, 在最顶层里面发现了它的身影。
“……”
她陷入沉默。
好像是因为当时她觉得一时半会用不上, 所以才让帮忙搬家的大叔顺手将它放在了最高的位置。
孟书温抬着头, 看着与它如此近又如此遥远的距离,妥协一般地叹了口气。
从卧室走出, 岑放似乎在等她,待在原地没动,闻声抬头看过来。
孟书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可能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她带着岑放来到置物柜前,指了指最上层的杯子:“我够不到。”
抬了抬手臂,岑放轻而易举地便它取下,递给她。
“这是我打算送给你的。”孟书温摆了摆手。
静了几秒。
岑放低眸看着手中绘有卡通麋鹿图案的包装盒。
画面里,圆滚滚的麋鹿在暖融融的光线下打着瞌睡,可爱又安逸。
他不自觉紧了紧手中的力度,视线看向她,声音磁沉:“谢谢,我很喜欢。”
安静的夜晚,伴随男人低沉和缓的声音落在耳畔,孟书温竟然觉得有点紧张,慌乱地错开他灼灼的视线。
她原以为听了他那么久的声音,早已有了对他免疫的能力。
然而未料,这一刻,脸颊还是隐隐出现发烫的趋势。
担心被他看出端倪,孟书温无措地摆摆手:“你喜欢就好。”
旋即作势往外走:“我们出去吃饭吧,一会凉了。”
“好。”他倏地勾唇。
经过书桌前,身后的男人脚步骤然一顿。
一瞬间,猛然想起什么,孟书温飞快转过身,果不其然,他已经看见那张摆在自己桌前的照片。
是那张在体育课上,她给他拍的照片。
其实并非上次看完忘记收起来了。
孟书温习惯在工作的时候多找一些角度的备选,又觉得这张照片的角度刚刚好,放在海报里也同样适用,便想着下次做方案的时候再详细看几眼。
但岑放并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只感觉在看见自己照片的一瞬间,全身血液翻涌倒流,心脏剧烈的跳动声逐秒叠加,仿佛下一秒便会冲出体外。
头脑短暂空白后便覆盖成狂喜,他的指尖几乎在轻微发抖。
就如,久违的光骤然降临。
岑放张了张口,眼神炽热:“阿温,你……”
然而话音未落,眼前的人却率先别过眼:“我前两天收拾旧物,不小心发现了这张照片。”
她声音很低,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圆,停了停便继续说,“本来想放起来,但这几天家里出了点事,忙忘记了,希望你别误会什么。”
走到桌前,她将那张照片倒扣在桌面,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我们去吃饭吧。”
顷刻间,空气骤静。
男人的手指蜷缩又松开。
短暂的幻梦支离破碎,还来不及攀上云端,便重新跌入深谷。
这一次,好像摔得更痛。
无关紧要的态度,疏离淡漠的语气。
仿佛有刺耳的警告声回绕耳畔,让他不要肖想,不要奢求,不要越界。
渴望的奇迹并没有出现。
相反,取而代之的,是无言判决的死刑。
整顿饭吃得寂静无声,弥漫着一种无言的缄默。
孟书温垂着眼,面上云淡风轻,周身却像是在被火焰烘烤。
她站在岔路口不能做出抉择,愧疚为难却无能为力,酸涩的情绪肆意汹涌蔓延。
一个曾经差点成为恋人的女孩,将高中时为他拍的照片摆在桌前。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忍不住多想。
但她还没做好重蹈覆辙的准备。
她觉得一个人挺好的,反正从离开以后一直都是如此。
她更没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生活轨迹又要因为某个人改变,何况还是当初那个人。
吃完饭,岑放沉默地正欲离开。
“等一下。”
男人身体停住。
孟书温拿起桌上的杯子,走上前,忍不住小声提醒道:“我送你的杯子,你忘记拿了。”
岑放缓慢地回过头,垂眸看着她。
他的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好似被雾蒙蒙的玻璃罩住。
不知道就这样盯着她看了多久,世界万籁寂静。
他忽然扯唇,淡淡道:“谢谢,但不用了。”
直到轻轻的关门声在房间内回响。
孟书温看着早已空荡荡的门前,视线又落回手中没有送出去的礼物,垂下双手。
这一刻,她感到茫然和无措,负罪感在心底被无限放大。
她忍不住质问自己,孟书温,你究竟想不想回头?
如果想,那刚才就不应该编造一个生硬荒诞的谎言,哪怕明知会伤害他。
如果不想。
那么从一开始,重逢后的第一个雨天,她就不该朝他伸出借伞的手。
种种逐渐将两个人拉近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的默许。
真的是出于善意吗?
真的只是因为朋友之间的照顾吗?
真的全然为了赎罪的愧疚感吗?
孟书温,你扪心自问,心里一点他的位置都没有了吗?
如果真的打定主意不再重蹈覆辙。
那就保持距离,别再朝他走近一步了吧。
-
接到消息后,宋南方连夜赶到,开车将岑放送去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这祖宗病才刚好一点,出院没几天,又忽然发作,这一次还来得这么强烈。
一边开车,宋南方一边从后视镜观察他,后座上的男人脸色煞白,一只手捂着胃部,额头隐隐沁出冷汗,眉头痛苦地紧蹙着。
岑放向来很能忍痛,现在的情况肯定是很严重了。
和医生沟通完出来,宋南方怒极反笑,盯着病床上唇无血色的男人道:“大哥,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竟然还敢凌晨进食,你是不是疯了。”
岑放一声不吭。
宋南方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从睡梦中匆匆赶来,脸都没洗,头发上还翘起一簇,于是颇为怨念,说话也没个好气:“下次要是再自己找虐,别叫我了,直接打电话叫殡仪馆吧,反正左右都是不想活。”
空气又凝固半晌。
宋南方终于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
男人紧抿唇线,半垂着薄薄的眼皮,周身压抑着一股冷郁的气息,死气沉沉。
意识到什么,宋南方揣度后试探着开口:“……是因为她?”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有了些反应,抬起眼。
“我……”
声音嘶哑,眼尾发红,岑放没再说下去,压抑又克制着痛苦一般,失了声。
宋南方叹了口气。
如此反常的表现,他不用猜就知道是为什么。
能让岑放情绪有如此大起伏波动的,始终只有一个人。
宋南方其实一直不理解是因为什么,他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但他从未爱一个人,爱到岑放这个程度。
后者才是真的用感情来延续生命。
在岑放那一方狭窄拥挤的世界里,孟书温的名字永远占据顶端,无可替代,始终如一。
倘若命中注定永远触碰不及所爱。
他甘愿神明,直接将他的生命剥夺。
岑放是唯孟书温主义者。
从遇见她的那一天起。
他的每一天,每一寸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仰仗孟书温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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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书温其实有些记不清她和岑放是怎么从只有过一面之缘,到逐渐熟悉起来的了。
她翻了翻高中毕业录,很大一册,里面有高三每一个毕业班的大合照。
翻到三班,她定睛,视线先是准确捕捉到角落里岑放的脸,再一个接一个的扫过。
有印象的面孔并不多,即便可能都在同一个楼层或多或少碰见过,甚至可能礼貌性打过招呼,一眼扫过去,能叫出名字的也没几个。
又看到另外一张印象颇深的脸,孟书温眼神一沉,翻到照片背后,找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在忙碌紧张的高三生活中,大部分学生都选择默默无闻,安稳平静地度过最后的高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