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她,岑放就不会出事……
午饭之后便是午睡时间,回到班级,已经有几个同学入睡。
孟书温放轻声音,枕着手臂趴在桌面上,睡意全无,思绪再次被那个人侵占。
几件事串联后,孟书温闭上双眼,被无尽的自责围绕着。
她只看到岑放影响了自己原本的生活轨迹,却没发现自己更残忍。
她忽然闯入他的世界,看似善意地打破他孤独窘迫的困境,擅自扰乱他的轨迹,又在最后若无其事的从中抽身。
却忘了,所有的后果,都是岑放一个人来承担。
她竟然还因为他说“丢下”而恼火。
可她就是明明白白地将他丢下了。
用自以为是的善良和为此导致的困扰,冠冕堂皇地将他一个人,重新丢回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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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放学,孟书温心神不宁,甚至把教科书都装错了好几次。
她不知道岑放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他的家庭住址,她不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离开学校这个环境,他们之间的羁绊便犹如一扯就断的细线,互不干涉,也没有资格过问。
她没见过岑放的父母,听别人说,每次开家长会,都是他自己给自己开,家里连个能来的亲人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如果岑放受伤了,有人能照顾他吗?
如果出现一些紧急情况,又该怎么办?
“书温?叫你好几声了。从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看你不太对劲。”
宋南方早早收拾好了书包,已经观察孟书温好一会,旋即一语道破天机,“你是在想岑放的事儿?”
林璐之闻言有点惊讶,侧头看她:“温温,你在担心岑放吗?”
话题已经说到这里,孟书温不想再隐瞒,实话实说:“他今天没来上学,我怕他出什么事情。”
蒋云云迟疑着道:“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孟书温摇摇头,有些沮丧:“我没有。”
宋南方:“等着,我用我的人脉去三班给你问问。”
他自信满满地走进三班教室,最后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岑放平时太边缘化,他问了一大圈,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捞着。
“怎么样?”孟书温问。
宋南方叹了口气:“没问到,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岑放唯一的亲人是他外婆,现在好像在阳光养老院,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孟书温沉吟片刻,决定放弃这条线索。
他的外婆肯定已经很大年纪,身体可能还不好,如果她贸然过去,没准会让老人跟着担心,徒增烦恼。
几个人愁眉苦脸地犯了难。
孟书温抿唇道:“你们先回家吧,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蒋云云轻轻拍了拍孟书温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
虽然和岑放没多少交流,但毕竟都是同学,谁也不希望有人出事。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自习室。
放下书包,孟书温全然没有上自习的心情。
她掏出课本,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填在括号里的答案却改了又改。
看见她身边的空座,陈姨纳闷地问道:“书温,那个叫岑放的男生,今晚自习怎么没来?”
孟书温愣了愣:“陈姨,他只上那一个晚上。”
“今天不是一号了吗?”
陈姨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当晚他找我报名了这个月的自习,从今天开始上,这孩子,不会是忘了吧。”
说着,她转身拿起记电话的本子,开始翻页。
听见她的话,孟书温眼眸一亮,抓住一线希望:“陈姨,您有他的手机号吗?”
陈姨看了她一眼,手上翻着本子:“上次报名,我让他留联系方式了。”
狂喜涌上,孟书温迫不及待道:“您能把他手机号告诉我吗,我……我找他有点事。”
她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能还得麻烦您借我一下手机。”
陈姨的眼神多了点深意,但她只是笑笑,把手机和电话册一并交到孟书温手里:“记得提醒他来上自习。”
“好,我记住了。”
孟书温走到自习室外,找到他留下的号码,拨通。
嘟嘟的忙音在耳边响起。
孟书温耐着性子等了会,最后只听见冷漠的机械音,宣告这场通话的失败。
没人接听。
怎么不接电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心里蓦地腾起不安,孟书温又拨了一遍。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孟书温一怔,低下眼。
这次她太紧张,手指发抖,不小心按错了号码。
最后一次,再打最后一次。
她已经有些焦灼,但不想就这么放弃,好不容易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却无功而返,连他的声音都没听见。
耳边又响起嘟嘟的忙音。
孟书温局促不安地揪紧校服衣角,心里默默祈祷。
拜托了,这次一定一定要接电话。
忙音骤然止住。
孟书温赶紧看了眼手机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中。
“喂。”
下一秒,低沉发哑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不知怎的,听见他的声音,孟书温忽感鼻尖发酸。
一低头,眼泪便顷刻涌出,如雨点砸下。
“岑放,是我,我是孟书温。”
有无数句话想说,却在电话接通这一刻,尽数梗在喉咙里。
她听见那边传来的安静呼吸声,吸了吸鼻子,轻声问道:“你……你还好吗?”
安静几秒,就在她以为不会等到岑放回应的时候,他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孟书温。”
“嗯?”
“我不好。”
她愣住。
似乎怕她没听清,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不好。”
第24章 涩雾
黑沉沉的夜色里, 远处街灯明亮,天上却连半点星子都找不见。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孟书温听着话筒另一边传来的声音, 只感觉鼻尖发酸。
“对不起, 岑放,对不起……”
她盯着自己的鞋尖, 克制地吸了吸鼻子,“你在哪, 我现在能来找你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
岑放忽然问:“你……会觉得困扰吗?”
“什么?”孟书温一怔。
“如果你感到困扰,或是很忙,没有时间。”他说得很谨慎, 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可以不用来看我。”
可以不见面,也可以从她的眼前消失。
她想让自己做的,他都愿意遵循。
只要别觉得他麻烦, 别因此讨厌他, 别抵触他……怎么样都可以。
孟书温背倚着墙壁,嘴唇嗫嚅了一下, 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忽然更想哭。
怎么都这种时候了, 他关心的还是会不会让她觉得困扰。
无尽的自责和愧疚如洪水涌来, 她抹了下眼睛,觉得岑放这人真奇怪。
人都是下意识选择利己的动物。
只有他, 不过是几面之缘, 不过是被人随手帮了几次, 不过是一起吃了几顿饭,走过几段路而已。
就傻傻地, 关心她胜过关心自己。
“岑放。”
轻轻吸了口气,孟书温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没有觉得困扰,也不是很忙,我有很多时间。我现在只是想见你,特别想见你。”
静了静,他语速低缓地报出自己的地址:“那你……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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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的前十八年,孟书温始终扮演着乖顺懂事的乖孩子角色,踏实本分,循规蹈矩,不曾主动越雷池一步。
至少,从没在某些方面撒过谎。
但今晚,一直秉持着的好学生守则被打破。
挂断电话,孟书温回自习室短暂待了一会,然后以自己身体不太舒服为由直接请了自习的假。
在此之前,即便有几天她会提前回家,也从来没缺席过一晚。
上了公交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孟书温把书包放在腿上,望着窗外变幻莫测的夜景,感觉心脏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她知道这么做不对。
但就当她一时脑热,至少此时此刻,岑放的情况比其他事情更重要。
岑放住在一片很安静的小区。
越过高低不齐的居民楼,再穿过狭窄拥挤的小巷,孟书温看见他告诉自己的标志性建筑物。
孟书温轻轻叩了几下门。
没一会,门咔哒一声开了。
孟书温抬起眼,看见岑放穿着单薄的黑色短袖,左手打着石膏,唇瓣毫无血色,白皙的侧脸多了一道醒目刺眼的红痕。
病气恹恹的模样,仿佛随时摇摇欲坠。
孟书温张了张口,还没说话,便看到他微微侧身,给自己让出一个位置。
室内面积不大,却被收拾得很干净,客厅中间亮着一盏灯。
岑放先是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有些拘束地坐在她对面,垂眸注视了她一会,又问:“你……饿吗?”
孟书温还没说话,他直起身,作势就要进厨房。
孟书温急忙将他叫住:“岑放,我不饿,你休息一会。”
虽然有些不明缘由,但她看出岑放有些紧张。
明明是她来拜访他,却好像她的到来让他不太自在。
岑放轻轻嗯了一声,这次坐在了她旁边。
他低垂着眼睛,没有想开口说话的意思,孟书温看见他鸦羽一般的睫毛轻微颤抖着。
是不太习惯家里有别人来吗?所以才这么拘束。
思及此,孟书温努努唇:“我听说了昨晚的事,又见你没来上学,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来看看你。”
停了停,她转而打量起他,轻声问:“你受的伤严重吗,疼不疼?”
虽然脸上的伤口看起来有几分明显,但貌似只是普通的皮外伤,过几天就能好。
胳膊既然已经上了石膏,那应该就是去医院看过了。
孟书温怕自己呆在这里让岑放觉得不自在,打算关心几句就离开。
然而,岑放回答道:“很疼。”
孟书温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小心翼翼地凑近自己,微微抬起脸,似乎为了让她看清自己的伤口,眼尾还泛着些红。
模样楚楚可怜。
“那……”
孟书温忽然有点手足无措,她也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憋了半天,只讷讷挤出一句说:“每天按时上药,过几天应该就好了。”
人家既骨折又挂了彩,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没良心……
孟书温感觉自己在被无声的谴责。
她有点纠结,也不知道能为岑放做些什么,来补偿他。
孟书温张了张口,本来想问他什么时候能上学,又想到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好好休养最重要。
“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想了好一会,孟书温才试探着问他:“如果有,明天我可以给你带过来。”
末了,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不介意我来你家的话。”
“不介意。”语速飞快,几乎是抢答。
孟书温有点吃惊,瞥见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窘迫,忽然有点想笑。
极力抑制住试图上扬的嘴角,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发觉的无奈和调笑:“好,那你想吃什么?”
岑放黑眸闪了闪:“我想吃糖。”
“糖?”
她都已经在脑袋里把学校附近的各类餐馆过了个遍,没想到他的愿望竟然这么简单,只是吃糖?
似乎看出她表情的惊讶,岑放抿抿唇,小心翼翼地问:“第一次见面,你给我的那种糖,可以么?”
孟书温回过神,忙点头:“可以。”
她记得那款芒果软糖的包装,校内超市就有卖,都不用出校门就可以买到。
“还有别的吗?”
几袋芒果软糖,似乎并不足以补偿他。
但岑放摇摇头,他只想要这一个。
“好,我知道了。”孟书温在心里盘算着,“我明晚给你带过来,不过时间可能比今天稍晚一点,毕竟还要上自习。”
提到自习,孟书温忽然想起陈姨的嘱托。
光顾着说别的,把正事都忘记了。
“你是不是报名了这个月的自习?”孟书温问。
提起这个话题,岑放的表情明显变得有几分紧张。
他似乎怕她不开心,又或是因为没和她说过就擅自做决定,无措地看着她,张了张口又没说话,旋即垂下眼睫。
像是不小心做错事被发现的小朋友,等待着批评的话语降临。
怎么又是这副模样,可怜巴巴的。
孟书温无奈叹气,她只是提了一嘴,又没说别的什么。
“陈姨让我提醒你记得上自习,不要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