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本来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才参与,她努力说服自己不在意,不要太看重结果,准备的过程才最重要,却还是抱着隐匿的期盼,渴求这份机会。
没想到,这次她竟然真的获了奖!
这意味着,她很可能得到登上摄影报刊的机会。
啊啊啊啊冷静。
强压下涌来的情绪,孟书温感觉自己身体有些发抖,或许是因为获得了期盼已久的好消息,就连看眼前的杜秋都感觉顺眼不少。
她想起什么,问:“你怎么知道的?”
杜秋说:“今天下午,获奖名单送到了教师办公室,正好我当时在办公室问题,就看了一眼名单。恭喜啊学姐,这可不是一般的比赛。”
孟书温轻笑:“谢谢。”
“那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学姐再见。”杜秋咧嘴一笑。
目光偏移,杜秋忽然看见站在她身边的岑放,带笑的眼神一瞬间变得不善。
四目相对,他如无声博弈般投去一个示威的目光,颇为刻意道:“学长,再见啊。”
手攥成拳,指节用力到泛白。
岑放紧绷着唇瓣,心神不宁地望着男生离开的方向。
直到少女清甜的声音将他叫回现实。
孟书温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语气疑惑道:“想什么呢,叫了你好几声。”
她看了眼杜秋离开的那条路,视线又重新回到岑放脸上,纳闷地问:“你真的不认识杜秋吗?我怎么总感觉你一遇见他就变得很奇怪。”
好像很紧张,很不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静止。
某些克制已久的胆怯和私欲被无限放大,如同回响着警报声却又不定时引爆的炸弹,一声又一声敲打着他的理智,让他难以喘息。
岑放垂着眼睛,脸色苍白,睫毛不住地颤抖,压抑无声,整个人陷进一种痛苦又抑制的状态。
想到未来的某些可能性,他濒临崩溃。
孟书温从来没见过岑放这样,一时心底腾起不安,轻声问:“岑放,你……你还好吗?”
他迟缓地望向她。
半晌。
她听见少年低声问:“阿温,我……该怎么办?”
孟书温愣住,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他启唇,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我什么都做不好。”
“我没有优点。”
“我永远比不上别人。”
眼睫泛起潮湿。
少年垂眸看着她,有些费力地呼吸着:“我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该靠什么……才能永远留在你身边。”
“岑放,你……”
“阿温。”
他声音颤抖,好似在哽咽,抬起眼,红着眼眶对她说。
“如果我的未来,是没有你的未来。”
“那对我来说,就是没有未来了。”
第28章 涩雾
在此之前, 孟书温曾幻想过有一天岑放会站在自己面前,一口气说很多很多话。
他一直是一个太不自信的人,所以她总是鼓励他。
“岑放, 你的声音很好听, 你要多说说话。”
“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听见你说话,我会觉得很开心。”
然而, 此时此刻。
岑放无力地垂着双手,站在她面前, 鼓起勇气将全部心声宣之于口。
却无端的,让她想逃。
即便孟书温一直是一个在感情上比较迟钝的人,在这一刻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岑放对她的感情, 早已远远超过朋友的界限。
甚至, 已经到了离不开她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呢?
孟书温慌乱无措地别开视线,低眸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直打鼓。
是什么时候出了差错吗?
眼下的情况不应该发生的。
又或者, 发生得时机太早, 打得她措手不及。
若是面对其他任何一个人,孟书温都可以将拒绝的托辞脱口而出, 即使不留任何余地,也绝对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然而唯独面对岑放, 她束手无策, 心跳如擂,甚至想原地遁逃, 短时间不要和他见面。
但不行。
绝对是不行的。
孟书温做了一次深呼吸, 缓慢地抬起头, 对上他漆黑又忐忑的眼睛。
她知道,对岑放而言, 说出这些话已经鼓起了极大的勇气。
若是她临阵脱逃,那么从前的所有努力都会功亏一篑,从此变为他心里再难越过的鸿沟。
“岑放……”
孟书温声音艰涩,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良久,他说:“喜欢。”
“你觉得,如果未来没有我,就不算有未来,是吗?”
孟书温脑袋乱乱的,有一大堆话想说,却尽数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时间有限,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她却想在此刻将事情说清。
孟书温结结巴巴地问:“你喜欢……喜欢我哪里呢?我的长相?我的声音?还是仅仅因为……第一个帮助你的人,刚好是我?”
还没等到他回复,孟书温思绪烦乱,便又兀自道:“岑放,你以后会遇见很多很多的人。我希望你变得开朗,希望你不这么沉默寡言,希望你多说说话,就是想帮助你以后能更好地面对那些未来会出现在你生活中的人。你的未来还长,会有很多可能性,你不该这么悲观,局限到……只能看见我。”
时间静默。
岑放张了张口,唇无血色,吐不出一个音节。
可是……
他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永远不会有逆转。
对她来说,会是一种负担吗?
“我知道了。”想起之前的困惑,孟书温敏锐地意识到什么,“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每次看见杜秋都将他视若仇敌,你觉得他可能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岑放垂着眼,没吭声。
情绪上头,孟书温后退两步,反笑道:“首先我要和你说清楚,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和别人也不会。但岑放,你告诉我,如果我真的答应他了,和他在一起,你会怎么做,天崩地裂了吗,如你所言没有未来了吗?”
孟书温平静着剧烈起伏的胸腔,她知道现在不是什么讲大道理的场合,也不该对他说教,刚才控制不住得语气有些重了。
说完那些,她又有些后悔,气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可能又会让岑放敏感脆弱的心脏多几道伤疤。
可她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将她视为全部的未来,在他们仅仅十八岁的时候。
未来两个字本身就是长远而又渺茫的。
假如……毕业以后,他们真的各奔东西,再也没有机会见面,难道他要从此一蹶不振,赌上他的一生?
不值当的。
同时,听完他对自己说的话以后,仿佛有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一瞬间压在她的肩膀上。
孟书温知道自己或许对于岑放有些不一样,毕竟在她第一次朝他伸出援手的时候,他眼神中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难以置信与忐忑。
只是,她暂时,还无力承受这样沉重的感情。
空气又凝滞了一会。
孟书温看着他像犯错误了一样垂首站着,一言不发,忽然又觉得有些泄气,名为后悔的种子再次冲破土壤冒出头来。
她张了张口,语气软下:“岑放,我并不是气你喜欢我。我气的是,你和我其实总共没见过几面,没说过几句话,我们彼此都不太了解,你却不负责任地将你的未来……”
说到一半,忽而瞥见他苍白的脸色,孟书温噤了声,叹口气:“算了。”
她转身要上楼。
听到她的脚步声,岑放抬了抬眼,又黯淡了眸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拐角处,看见他寥落孤单的身影,孟书温无奈地闭了闭眼。
她又没说不让他上楼。
况且一会要打自习铃了,他不上楼就要迟到,被扣纪律分,这些和她没关系……
又上了两个台阶。
孟书温终究于心不忍,深深地叹息一声,转了回去。
-
孟书温和岑放之间的关系有了些微妙的改变。
他们还是如往常一样,在一起吃饭,傍晚寂静无声地散步,放学一起去自习室上自习。
然而,两个人的气氛却总是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僵硬和抵触。
毋庸置疑,是孟书温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更多。
在她心里,岑放或许有超过其他异性朋友的特别,却不能再往前一步,超过那道模糊不清的界限。
转眼又一次家长会来临。
孟书温作为班长布置完黑板,又要举着班级牌子带领家长找到班级,等到全部家长都已经到校落座,她才能最后一个离开。
经过三班门口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之前不经意听到谁说的那句——岑放都是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从来没有家长来过。
孟书温下意识透过玻璃往后排看去,讲台上的班主任正在专心致志地讲解PPT上的内容,家长基本都已经到齐,手里拿着笔埋头记东西。
然而只有他的位置,是空着的。
正愣神,孟书温忽然看见三班的班长林娜背着书包出来,看样子也是刚忙完。
犹豫几秒,孟书温叫住她:“打扰一下,林娜同学,我想问你一件事……”
她顿了顿:“岑放的家长,今天没来参加家长会吗?”
林娜闻言表情有些诧异:“他只有一个亲人,就是他年迈的外婆,腿脚不好,好像还有精神问题,一直住在养老院。所以每次开家长会,都是他自己给自己开。”
孟书温之前就听说过他的家庭情况,不过只是三言两语,大部分全靠猜测。
如今听别人笃定地把这些事讲出来,孟书温心底莫名有些发酸。
“他今天没来家长会吗?”孟书温问。
林娜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道:“噢,今天下午陈老师让岑放接了一通电话,他家里好像是出了什么事,然后就让他离校了。”
林娜叹了口气:“估计是什么不好的事吧,我看岑放挂了电话以后魂不守舍的,脸色惨白,出门的时候还差点撞到我。”
家里出了什么事?
咯噔一声,孟书温心里忽然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岑放唯一的亲人,只有他的外婆。
家里出了事……
该不会是他的外婆出了什么事?
林娜见孟书温没什么反应,朝她挥挥手:“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家啦,你也早点回,天太晚了不安全。”
孟书温回过神:“好,谢谢你了。”
到了自习室。
一整节自习,孟书温的视线每每瞥到身边空着的椅子都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家长会结束,孟母到自习室门口接她。
一路上,孟书温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的夜景,一句话没说。
孟母看了一眼自己异常沉默的女儿,试图打破沉寂:“鞠老师今天当着所有家长面夸你了。”
“是吗?”孟书温没什么明显反应,机械地回应着,“夸了我什么?”
“说你成绩一直很稳定,工作也让人省心,还让家长们看你画的黑板报,还提到你前不久摄影大赛得了奖,让大家都和你学习。”孟母有点纳闷,“不过你什么时候参加的摄影大赛,又是什么时候得的奖,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有一阵了,证书拿回来我就一直放在客厅。”
“那我回去看看。”孟母小声说完,又不放心地看了孟书温一眼,总觉得女儿今晚好像有些反常。
回到家里,孟书温关上卧室门,把书包挂到椅子后方,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手机。
她指尖翻动着联系人列表,然后停在“岑放”二字上面。
那天一回到家,她就把他的电话号码存了下来。但平时太忙,她又不怎么使用手机,仔细想来,竟然一次都没有在手机上主动联系过他。
犹豫几秒,指尖迟迟未摁下,孟书温面露纠结,开始怀疑这通电话究竟是否应该拨通。
接通了以后……应该说什么?
问他家里出了什么事,他外婆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未免有些太唐突。
就算问到了,然后呢,她什么忙都帮不上,简单苍白又无济于事地安慰他几句,再功成身退地挂断电话吗?
这是孟书温犹豫过最久的一通电话。
眼看着时钟就要指向零点,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摁下绿色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