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事儿,总可以理会他了吧。
宋南方试探地给岑放发去一个视频通话。
半分钟过去,还是没人接。
就在宋南方以为这次又得不到任何回应以后,屏幕忽然变成一片漆黑。
岑放接通了。
只是房间里没有开灯。
“行行行,我给你打一百个电话都没反应,一说孟书温要去,你就肯大发慈悲接我电话了是吧?”话虽如此,宋南方其实也没生气的意思,语气揶揄。
透过画面,依稀看到男人在门口的衣架上拿衣服。
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穿病号服的样子。
很丑,她不会喜欢。
“这会儿还开始在意形象了,又不是先前死活无所谓的时候。给你准备这么一个惊喜,连个谢谢都不和人家说。”宋南方鼻腔里嗤出一声,调侃不断。
岑放眉头微蹙,声音沉冷:“你还有事?”
宋南方哑口无言。
好,他忍下。
谁让对面这个冷漠无情的男人是自己现在的衣食父母。
画面刚安静两秒,一阵局促的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
宋南方显然也听见了这个声音,有些诧异:“来得这么快?”
此时还人没发现不对,这旁若无人的巨大敲门声,怎么这么……狂野?
全然不像孟书温平时的风格。
难道是得知岑放生病以后非常担心,所以太着急了?
身体僵硬了几秒。
岑放迟疑了下,整理好衣角后,重新躺回床上。
他声音低低的,却全然没有刚才面对宋南方时的冷清,反而有些恹恹的病气:“请进。”
门把手被人转动。
紧接着。
一个有些丰腴的,满脸红润的,带着不知名地区口音的大姨走了进来。
一边碎碎念着:“啊呀,肿么莫有开灯嘞?”
一边摁开门旁的开关。
刹那间,光线充斥整个病房。
那大姨看着岑放,嘿嘿一笑,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擦了下围裙:“俺姓刘,是别人给恁请的护工,俺可会照顾人嘞。”
安静。
诡异的安静。
整个世界都仿佛一瞬间被摁下消音键。
岑放仍然一言未发,面无表情。
视线却从大姨,缓缓转移到手机屏幕里瞠目结舌的宋南方脸上。
“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
笑!
第9章 涩雾
在别人眼里,孟书温的人生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
她成绩优异,课外的兴趣爱好也培养众多,上学的时候好像从不需要担心自己的成绩,被当作学生代表上台演讲倒是不在少数,很多时候都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再加上她容貌姣好,性格温柔,认识她的老师和同学都对她赞赏有加。人际关系的技能点,上帝好像也偏心的将其加满。
不单单是天赋和能力出众。
孟父孟母虽然都是老师,却从不会对她要求太过严苛,自己女儿已经足够省心,所以给足了她自由。
就连身边的朋友也时常表现出对孟书温的羡慕,因为她的人生好像永远都完美无缺,顺风顺水,没有什么起伏。
但完美无缺是造成的假象,孟书温很清楚,自己并非真正的天之骄女,从一出生就注定“顺遂坦途”四个字。
外人看来轻轻松松拿到的高分试卷,在别人口中是“天生聪明,随便学学”,但她和千千万万奋斗书山题海的学子一样,每天在书桌前奋斗到后半夜,就连下课后的课间都很少离开座位一步,埋头看书或做题。
尽管,大多数人对她的努力视若无睹,人们下意识选择性忽略这些人为努力才能达成的因素,而将一切归咎于无法左右又虚无的天赋。
孟书温知道自己已经足够幸运,拥有爱她的父母,美满的家庭,不用担心吃穿,还天生拥有一副好皮囊。
这些种种,已经比大部分人都幸运太多。
所以长时间握笔在指间留下的厚茧,练舞时意外受伤而导致的住院,不经意传进耳朵里的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等等,她都可以当作垫在自己脚下的石头,供她登高望远。
但她讨厌天之骄女的说法。
像是一张让人窒息的,将她整个人牢牢罩在里面的大网,任何缺点与短板都不被允许。
她只是一个还算幸运,却只能更加努力来匹配自己幸运的芸芸众生。
索性努力并没有辜负她。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孟书温给孟父孟母交上了足以让他们引以为傲的答卷。很长一段时间,亲戚朋友特意打来道喜的电话络绎不绝。
她是无可挑剔的好女儿、好学生、好同学、好朋友,小心翼翼又敏感地尽可能照顾到每个人,几乎谁都不曾伤害。
但孟书温却明明白白地辜负过一个人。
岑放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他似乎有些心理疾病,不爱说话,一个人总是闷闷地呆在角落,无声无息。
他脸上的黑色胎记或许实在无法让人忽略,再加上性格孤僻,没有朋友,从来都是形单影只。
后来她只是意外帮过他几次,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默默成了她的小尾巴。
找到对应的门牌号,孟书温在房间门口止步。
她知道岑放就在里面,距她不过一门之隔。
可是踟蹰间,她忽然失去了勇气。
身体一点点软下来,心跳的频率乱了节拍。
仿佛一旦打开眼前这扇门,便会掉进无尽深渊,失重坠落。
从来都是如此。
哪怕再试图掩盖,再云淡风轻,也无法改变这个就摆在眼前的事实真相。
她只有在面对岑放的时候,会这么不安。
思绪突然被打断。
身后有一个护士经过,推车声音很大,诧异地瞥了孟书温一眼,随后进了电梯。
空气重新恢复寂静,只有她一个人捧着花束,站在门口,停滞不前。
深呼吸了几次,孟书温挺直脊背,终于鼓足勇气。
然而敲门的手悬在空中,刚要落下。
下一秒,眼前的门忽然打开。
视线相撞,孟书温哑然。
她看见男人眼下有些淡青,唇无血色,带着一丝明显的病气。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旋即转身进了病房,好像特意过来只是为了给她开个门。
她愣了下,赶紧跟上。
正如孟书温所料。
从进了病房以后,两个人齐齐保持沉默,安静得像是房间里空无一人一般。
她抿了抿唇,把花放在桌子上,努力让场面不那么尴尬冷清,语气平静道:“几个朋友听说你生病了,很担心你,刚好我在这附近出差,所以来看看。”
言外之意,并不是她主动闻讯而来,希望他不要产生什么误会。
回忆之所以称为回忆,是因为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无法再映射现在或是将来。
如今他们都已经有了各自的生活,平时没什么交集,以后互不打扰,也理所应当。
岑放没什么情绪波动,声音淡淡:“嗯,替我谢谢他们。”
总不好送了花马上就走。
来看望病人,多少也象征性地关注一下病人的情况。
思及此,孟书温看着他,问:“你的病怎么样了,严重吗?”
岑放掀起眼皮:“没什么大碍。”
话虽如此,声音却有气无力,轻飘飘,像是浮在空中摇曳不定的云雾。
孟书温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情复杂。
如果真的没什么大碍,就不会看着好像随时要晕过去一样了。
但她没有什么立场再表达多余的关心,只是轻轻地说了句:“这样。”
世界又安静。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长久地注视着她,却也没有要主动开口说话的迹象。
孟书温只好没话找话:“宋南方说你的电话打不通,找不到人,很着急。”
岑放:“我刚刚和他通了电话。
“他一直联系不到你,才会让我过来看看。”孟书温想到这些,语气不自觉重了点,“以后别这样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静默两秒。
“我知道了。”他垂下眼睫说。
又沉沉补了句,“对不起。”
可怜巴巴,莫名像只被人欺负了的小狗。
本来对岑放闹脾气让周围人担心的幼稚行径还有些不满,如今他诚心诚意道了歉,孟书温的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
看着他病恹恹的神色,她心一乱,总觉得他也怪委屈的,都生病住院了,还要被她这个“负心汉”指责一通,原本怀存的愧疚情绪蓦然腾起,让她心软下来。
好像也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孟书温想到被他调包的雨伞,但思忖片刻,还是没问出口。
又过了几分钟,她整理了一下围巾,打算离开,正要开口和他道别。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岑放忽然抬起眼,问道:“你能帮我倒杯水吗?”
孟书温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答应:“好。”
无法拒绝的简单要求。
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孟书温没做声,看到桌子不远处放着保温壶。
但打开盖子,感受不到丝毫热气。
也不知道上一次接水是什么时候,现下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一个有严重胃病的人,肯定不能让他直接喝冷水,不然她就比壶里的水还要冰冷无情。
这样想着,孟书温拿起水壶,打算去走廊的水房接点热水。
然而还没走出门,岑放忽然叫住她:“壶里没水了吗?”
没想到他忽然这么问,孟书温愣了下,回答他:“只剩下冷水,我去给你接一些热的。”
“我喝冷水就可以了。”他如是说。
孟书温眉头微蹙,有点无法理解。
冷水这东西,她偶尔喝一次都会胃痛,更别提弱不禁风的他。
沉默了几秒,孟书温开口,试图规劝:“你有胃病,不能喝冷水。”
她被黑沉沉的目光注视着。
岑放没有说话,视线落向她手里拿着的水壶。
孟书温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多管闲事。
岑放想喝冷水,那就由他去,到时候胃痛发作有他受的,也就从此长了记性。
但看见他苍白的脸,孟书温又于心不忍,刚想建立起来的冰冷钢铁之心一下子软的不像话。
算了,谁让她欠他的。
“冷水对身体不好,我给你兑成温水,可不可以?”她耐着性子询问,想了想,又补了句,“我很快就回来。”
岑放:“好。”
他很听话,后靠着枕头,莫名有些乖。
清空思绪,孟书温收回目光,去水房接水。
饮水机的水流不大,估计还得一分钟,她耐心地等着。
孟书温觉得自己简直细致入微。
她还特意把热水和白开水掺在一起,让温度刚刚好适宜入口,还不会太烫。
看着岑放端着杯子喝水,孟书温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顺利抽身。
她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话音刚落,耳边忽然传来咣当一声。
似乎手上没力,杯子不小心从岑放指尖滑落,顷刻间被子湿了一片。
“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岑放看着她,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先走吧,一会我收拾就好。”
他垂下眼,轻轻把杯子放到旁边,手背甚至还是湿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孟书温极为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要帮忙吗?
如果就这么走人,让岑放一个病号来收拾残局,是不是有些残忍……
但是他住的是VIP 病房,应该有专人负责更换床单被褥,或许不需要他亲自做。
或许是因为她一直站着不动,正在心里犹豫着,男人忽然目光如炬,朝她看来。
他轻声问:“你……不走吗?”
指尖蜷缩了下,孟书温下意识躲闪他的视线。
算了。
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
况且按照常理,VIP病房应该有专人负责服务,她没什么可良心不安的。
孟书温敛起多余的情绪,闭了闭眼,转过身背对着他。
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好好休息。”
门打开,而后又合上。
岑放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
白到毫无血色的手背上,隐约还能看见尚未干涸的水渍。
明明房间里开着灯。
整个世界却像被潮水般涌来的黑暗与沉寂吞没。
又只剩下了他一个。
老婆面前:听话乖巧委屈可怜小狗
老婆走后:阴暗偏执沉闷疯批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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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涩雾
过了很久以后,宋南方才敢试探地给岑放发消息:她走了吗?
岑放:嗯。
宋南方松了口气,转而给岑放发去视频通话。
这次没让他等多久就接通了,岑放视线没看屏幕,而是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就说孟书温不可能给你找护工吧,她向来心软,就算不太想见到你,知道你生病了也不会不来。”
不小心顺嘴说了实话,宋南方忽然吸了一口凉气。
他是不是疯了,怎么敢和岑放说孟书温不想见到他这种话。
宋南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岑放的表情,好像没什么变化,他才松了口气。
“宋南方。”岑放忽然开口。
宋南方心又提了起来:“怎么了?”
敛起晦暗不明的眸子,岑放闭了闭眼,声音沙哑,缓慢说道:“我曾经因为她的心软,做过很多错事,变本加厉。”
无人知晓,但岑放自己心知肚明。
他自私而卑劣地利用过她的心软。
一次又一次,她也好脾气地如他所愿。
直到,最后让他们彻底分崩离析的那一刻。
他悔悟,却已经太晚。
在云城的工作终于结束,孟书温有些没怎么睡好,靠在车窗玻璃边直打盹。
黎白白不住地往她的方向看了好多次,终于忍不住道:“书书姐,你这是昨晚通宵了?”
“只睡了一小会。”
孟书温瞥她一眼:“你睡得倒是挺香,早上叫了你五分钟才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