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她关了电脑,着手整理行李箱。
次日傍晚时分,梁招月搭乘火车抵达费城,一出火车站就见到了等在路边打电话的余淼。
余淼用着一口流利的英文正和电话那边的人吵得不可开交,梁招月仔细听了下,是工作上的问题,她没敢再继续听下去,也没敢上前打扰,安静地站在一旁,打开手机看工作群的消息。
群里都在商量回国的事情,和她没太大关系,梁招月滑了下聊天界面,退出,继而打开周云川的聊天页面。
她在纠结一件事。
如今她人已在费城,要不要和他说一声?
手指点下聊天框,犹豫了半天,终是一个字也没打出来。
思索间,那边余淼已经结束电话,转头看到她,笑眯眯地走过来:“到了都不叫我?”
梁招月没再犹豫,摁熄手机屏幕丢进包里,说:“看你在忙,就不打扰你了。”
余淼笑着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半晌,她展开双手说:“抱一个?”
梁招月放开拉着行李箱的手,大大方方地扑进她的怀里。
余淼身材高挑,加之她又是个爱锻炼的,体型格外健康俊美,梁招月靠在她的怀里,有种小鸟依人的架势。
余淼摸了摸她的背,说:“你是不是又瘦了?”
梁招月说:“有吗?我穿这么厚的衣服,你竟然还觉得我瘦?”
“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没有,每顿饭都好好吃。”
余淼开了车过来,将行李箱放进后车厢,两人上了车,系好安全带,余淼说:“我爸妈听说你专门推迟了回国的时间来费城看他们,非常高兴,我爸爸更是亲自下厨,待会你可别客气哈。”
梁招月顿时汗颜:“太麻烦叔叔阿姨了。”
“这有什么,他们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待,现在好不容易女儿漂洋过海来看他们,可不兴奋。再说了,去年他们去北城旅游,你也不是前前后后忙着张罗。”
“既然叔叔阿姨盛情邀请,我就却之不恭了。”
闻言,余淼眉眼一扬,她一边注意前方路况,一边说:“两年不见,你这性格有点变化呀。”
以前读书时,余淼父母知道梁招月家里条件不太好,又遇到一对不负责的父母,每每想在经济上多给予她帮助,比如来家里吃饭,或者周末住在家里,梁招月总是有理由拒绝。这么多年过去,这还是第一次,她没什么迟疑地就答应了。
余淼甚是讶异。
梁招月说:“我长大了,也有底气了,没以前那么局促了。”
语气极是感慨,余淼看了看她,说:“是有点,整个人看着都比前开朗了不少。”
她抿着唇笑,说:“谢谢夸赞。”
余淼乐了:“还别说,你是比以前坦然了。看来读研两年变化很大啊,跟我说说遇到什么事了。”
梁招月笑着回过去:“按你这么说,我以前性格很纠结了?”
“也不能这么说,”余淼斟酌了一会,才说,“是比较放不开的类型,总觉得怕麻烦别人。”
“这倒是,”梁招月说,“毕竟受之有愧。”
“别打岔,快跟我讲讲你这两年遇到什么事,怎么变化这么大?”
“……”自知逃不过了,梁招月说,“你先好好开车,晚些时候和你讲。”
“真的?不是糊弄我?”
“嗯嗯!绝不是敷衍你。”
余淼总算放过她,专心开车,没再追问。
梁招月无端松了口气。
半小时后,两人抵达余淼父母在费城的住处。
是一栋临街的房子,路两侧种了大树。这会枝桠上覆满了雪霜,寒风一吹,雪霜静悄悄飘落,梁招月看着,莫名想到了一些欧美影视剧的场景。
她有感而发:“以前看美剧,主人公的房子都是在街道上,他们下班回来拾阶而上,打开门回到家里,很奇妙的感觉。”
余淼说:“那现在好不容易身临其境,这次就多住几天,反正离你新学期开学还有一周多的时间。”
梁招月想到此次前来的另外一个目的,说:“那这次真的就打扰你和叔叔阿姨了。”
余淼帮她拎着行李箱走上台阶,说:“他们一直想念你,你来了正好,省得他们整天念叨我。”
傍晚时分,天色已然灰黑,沿街的住户都不约而同地亮起了灯,灯光或明亮或昏黄,光亮映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在这湿冷孤寂的黄昏里,颇有几分别样的温暖。
余淼走到门前,放下行李箱,打开门,侧身笑着邀请她入内。
一室温暖实实在在呈现在她面前,梁招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上前,揽过余淼的手,又提起一旁的行李箱,一并走进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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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淼的父母都是高知识分子。
母亲宋楠是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父亲余嘉良是书法界的大拿。余淼来美国读书后,父母担心她一人在外生活不习惯,正好母亲宋楠院里有个赴美进修的名额,便申请陪着一起过来。
目前夫妻俩主要在费城生活学习,余淼则在纽约,平时周末有时间,双方就往返于费城和纽约之间。两边都算得上有所照应,但又不过分干涉彼此的生活。
当初梁招月听余淼说完后,心里既是羡慕又是向往。
这是她一直以来都渴求的家庭温暖,可惜她的父母一丁点儿都不愿施舍给她,相反他们还试图从她身上剥削利益。每每想到这点,梁招月就觉得并不是所有父母都爱孩子。
晚餐吃得其乐融融,余嘉良更是拿出从国内带来的白酒,和梁招月小酌了几杯。
宋楠笑得无奈:“可算让你找到喝酒的理由了。”
余嘉良说:“就通融这么一次,今天招月过来,咱开心开心。”
说着,又将自己和梁招月的酒杯满上。
宋楠在一旁笑着摇头,但眼里满是宠溺。
梁招月想,这或许就是家庭的差距。这种事要是放在她的父母身上,最终的结局都会指向不眠不休的争吵,哪有温馨可言。
吃过晚饭,四人坐在客厅喝茶聊天。
宋楠问了她一些学习上的事,随后话头一转,说:“招月你说你,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
此次过来,梁招月投其所好,分别给三人带了礼物。给宋楠带的礼物是一个迷你型智能机器人,给余嘉良带的是一幅字画,至于余淼,则是一个护腕。
余嘉良欣赏着那副字画,说:“就是,你还在读书,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做什么。”
虽是这么说,但话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喜爱。
余淼喜欢打网球,对护腕的要求性非常高,这会她看着手里的护腕,和梁招月咬耳朵:“你买了这些,下学期的生活费还够吗?”
梁招月点点头:“都是当实习生赚的钱,在负担以内,不用担心我。”
说了会话,宋楠问起她接下来的安排。
梁招月看看余淼,迟疑地说:“我可能要在这边待几天。”
宋楠说:“是要多住几天,到时让余淼带你到处逛逛,这次阿姨临时有其他安排,不能陪你尽兴了。”
她忙说:“不会的,是我打扰叔叔阿姨你们了。”
宋楠笑笑地看着她,说:“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余嘉良说:“你们这什么公司,赶着过年出差,不然我们还能一起去欧洲旅游。”
梁招月抚摸着茶杯,颇为尴尬地说:“我是自己申请参加的。”
宋楠和余嘉良相互看了一眼,猜到了什么,宋楠问:“是不是经济上遇到什么问题了?”
梁招月懵了一会,忙不迭摆手,说:“不是不是,我就是趁着这次机会申请过来学习,马上就要毕业了,想把工作履历弄得漂亮点,到时好找工作。”
这是她此行的目的之一不假,但不是最大的因素,怕被瞧出异样,梁招月连忙低头喝水。
宋楠一听这话,连连夸她,转头又去批评余淼,弄得梁招月很是尴尬,余淼则是朝她耸耸肩,对此好像见怪不怪。
接下来三天,余淼一边处理实习工作上的事,一边带着梁招月在费城游玩。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余淼的同学,是个帅气的混血儿,余淼开玩笑:“他本科是学金融,硕士读计算机去了,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单身,有没有兴趣?”
梁招月反问:“听着倒更像是你的同行,你感兴趣吗?”
“他不是我的菜,长相阴柔,我喜欢阳光开朗型的。”
“我喜欢成熟稳重型的。”
闻言,余淼止步盯住她看。
两人正在大街上穿行,人群往来密集,余淼一停下来,她们这块区域就出现了短暂性的推搡,梁招月赶忙拉住她走到路旁。
一口气还没缓下去,梁招月冷不防听到余淼问:“招月,你不太对劲。”
梁招月困惑:“哪里不对劲?”
“你……”余淼顿了顿,往下问,“难道那晚你没骗我,你真的是谈恋爱了?”
梁招月眨了眨眼,重重地点点头,说:“那晚确实没骗你。”
余淼眯起眼睛看她,笑道:“那会早晨,脑子迷迷糊糊的,我以为你当时逗我玩呢,感觉你就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
梁招月低头,不怪余淼会这么想,她确实冲动了。
夜色渐落,街上的灯陆陆续续亮起,一股冷气席卷而来,梁招月吸了吸鼻子,瞧见身上的围巾,恍然想起这是那天早上周云川送她回来时,随手拿给她的。
此刻,鼻尖除了天寒地冻的冷霜气味,依稀还能嗅到来自围巾的淡雅气息。
见她始终沉默不言,余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拉她走进街边的一家咖啡厅,细细慢聊。
“这几天太忙了,都忘记你要和我说这两年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你变化这么大。”
到底是多年好友,梁招月也没想隐瞒,将自己和周云川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结婚的实际目的,甚至连这次来纽约和费城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没遮掩。
余淼听得目瞪口呆,消化了好一会,才说:“难怪那天你说要多住几天时,表情那么心虚,原来是目的不纯哦。”
“……”梁招月低头承受她的调侃。
余淼叹了口气,又很是不理解地问:“就因为喜欢他,你答应了协议结婚?”
梁招月点点头:“不答应,我和他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交集了。”
余淼觉得还是太轻率了:“可是你们现在这样也是没有未来的,为此你还赔上了婚姻,值得吗?”
对此,梁招月很是看得开:“说以后太遥远了,比起未来,我还是更想抓住当下。”
“招月你别怪我问得太多,”余淼犹豫了一会,说,“是不是你受家里的影响,所以迫切想要一个家庭的温暖,才答应了这……无理的协议?”
梁招月没急着回答,她思考了很久,说:“有一点这方面的因素,但更多的是我真的喜欢他这个人,在明知这是一场交易的情况下还是全力以赴。”
余淼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从高中大学到现在读研,她交往过好几任男朋友,但没有一任是她拼尽全力都要维系下来的,一旦出现不合适、有分歧的情况,那就好聚好散和平分手。
像这种以协议方式开始的婚姻,从来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她也根本不会考虑。总的来说,她谈恋爱倒更像是满足自我情绪价值。因此,她实在不能理解梁招月为什么会因为一段根本没有未来的感情,破釜沉舟般地投入。
她说:“那你想过没有,协议结束的那一天,你怎么办?”
梁招月神色极是平静,她一边搅弄咖啡,一边淡淡说道:“那我到时就拿着和他做交易的钱,找一个和他差不多的替身养着,气死他?”
“……”
说到这里,余淼已然明白说再多也没用,梁招月就是认定了这个人,也做好了到时等待她的将会是一个残局的准备。
余淼很是感慨:“你还是没变,就像你当年认定了要考到北城,远离临城,那种想要就要拼力争取的韧劲,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么生机盎然。我妈那天也没说错,这点我确实比不了你。”
梁招月抿了口咖啡,笑着说:“那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是真心夸你,不管做什么,只要是自己真心想要,愉悦自己的,我都赞成。”
余淼发自肺腑地说,“其实我一直担心你,不过这回见到你整个人明朗坦然了不少,不像以前做什么都因为经济能力瞻前顾后。虽然不赞成你现在做的事,但是一想到,那个人能给你的生活带来一些活力,我就试图说服我自己,其实这事看起来也没那么荒唐离谱。”
梁招月抿抿唇,伸出手,抓住她的握住,说:“谢谢你淼淼。”
余淼挑挑眉,反握住她的手背,促狭道:“与其说谢谢,不如和我讲讲那个人,我倒是很想知道什么人能把你迷成这样子。”
梁招月:“……”
果然,她担心的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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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川知道梁招月没有和随行团队一起回国一事,是来到费城的两周后。
那天上午他和国内开完线上会议,下一秒,teams上徐明恒的会议电话就打进来了。
他点了接通,将窗口最小化,继续浏览资料。
徐明恒先是抱怨了一堆工作上的事,让他赶紧结束出差回国,不然自己身体快吃不消了;然后再漫不经意地说:“这人啊只要活得够久,什么铁树开花都能看到。”
周云川滑动鼠标的动作一顿,目光在屏幕上稍作停留,接着看资料。
徐明恒忽略他的沉默,问:“这次是认真的?”
周云川伸手拿了一份文件夹,一边翻一边说:“你很闲?”
一听这话,徐明恒就知道梁招月此行的结果是正面的,啧啧道:“果然是对人家动心了,梁招月去之前我还担心你会不解风情拒绝人家,没想到啊,看来老话说女追男隔层纱是有道理的。”
周云川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是吗?那安安的事怎么说?”
说到自己的事,徐明恒说话都不利索了,支支吾吾了一会,他说:“她还小,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老牛吃嫩草。”
孟望夕生孟安安的时候,周云川和徐明恒已经十岁了,是以徐明恒看待孟安安就像看自家妹妹,除了宠溺,从未有过其他非分之想。然而岁月流逝,逐渐长大有了少女心事的孟安安就不一样了。
不知是不是相处久了,孟安安对徐明恒的依赖过渡成了感情,十八岁那年,孟安安选择在高考毕业后和徐明恒表白,这可把徐明恒吓得不清。
他第一反应是拒绝,其次便是苦口婆心地劝导,一再强调孟安安这是误入迷途,误把亲情当成感情,等她上了大学,见到更广阔的世界,接触到同龄的异性,她的想法肯定有所改变。
然而大学四年过去了,孟安安非但没有如徐明恒想象的那般迷途知返,反而是在追求的道路上愈挫愈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