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人理解了你的委屈,托住了你的不安。
“你别说话,你越说话我越想哭。”许湄哽咽着出声,一边擦了擦眼泪,鼻涕眼泪全蹭在林雾的外套上了。
许湄哭完,心里好受了很多,把林雾的外套从头顶拿下来,往他眼前递了递:“还你。”
林雾没接:“你穿着,洗好再给我。”
许湄把外套披在肩上,他的外套很大,能把她整个人连同腿和膝盖一起包进去。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
“猜的,你在日历上把这个日期标出来了。”林雾往门板上一靠,发出一声轻响,惊动了楼道的声控灯。
灯光亮了起来,照在身侧女孩的脸上。
她刚刚哭过的眼睛泛着红,眼尾闪着还未完全褪去的水花,巴掌似的小脸搁在膝盖上,嘴唇莹润饱满。
许湄被突然亮起的灯光晃了下眼,轻轻眯了一下眼睛。
紧接着她怀里就被塞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身侧的男生说道:“给你买的。”
许湄拿起来看了看,正是昨天晚上她跟林雾逛礼品店给陈江潮买生日礼物的时候看见的那只虎斑纹的毛绒小猫咪。
她当时很喜欢,想买。老板娘说他们是男女朋友,她不想被误会,就没买。
许湄把毛茸茸的小猫抱进怀里,整个人都被治愈了,心情看上去好了很多:“你当时不是说幼稚吗。”
林雾侧过脸,声音不自然地说道:“不是为了哄你吗。”
这种话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从来没哄过女孩子。
许湄把自己的脸贴在柔软的绒毛上,转头看着林雾:“你什么时候买的?”
女孩的眼睛水汪汪的,像刚刚被人欺负过一样,林雾偏开眼,余光落在她怀里小猫露出来的毛茸茸的尾巴上。
“在赵晨家吃完晚饭出去散步的时候,怎么了?”
许湄:“那时候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要哄也应该是我哄你才对。”
男生的声音低沉认真:“刚才不是说了吗,没生你气。”
许湄转头看着林雾,他手长腿长,坐在门板前显得身体很憋屈,伸展不开,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的手腕懒懒地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凸出线条凌厉的腕骨。
他的皮肤很白,在冷白的灯光下尤甚。一双狭长的眼睛雾气昭昭,沾了桃花气,天生含情,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自己被他捧在手心里珍重对待的错觉。
一时没人说话,声控灯自动熄灭。
许湄抱了抱怀里的毛绒小猫,声音低得像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老板娘说,这种东西都是男女朋友之间才会买的。”
她有点羞了,没有镜子照,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红的。
林雾想到昨天在礼品店,她明明很想要,一听见老板娘说男朋友女朋友,就不要了。
“你别听老板娘胡说,”林雾用手指戳了一下小猫头,“一般的朋友也能送这个。”
许湄抱着毛绒小猫:“就像我送给陈江潮诗歌一样,不是男女朋友,一般的好朋友也能送。”
林雾下意识地想反驳,又不知道自己该反驳什么,只能捡了最重点的一句话说:“我跟陈江潮能一样?”
许湄的下巴搁在小猫咪的头上,小声说道:“是不太一样。”
至少她从来没有认真仔细地观察过陈江潮的长相和身材,也没在她的记账本上记过陈江潮的名字。
林雾摸了一下口袋里的棒棒糖,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跟他好还是跟我好?”
许湄笑了一下:“你是小学生吗,干嘛要比这个?”
林雾没吭声,执着地等她的答案。
许湄裹了裹林雾的外套:“我跟你最好,行了吧。”
林雾往门上靠了靠,后脑勺抵着门板,仰着头,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第28章 朦胧
◎希望他能一直站在最高处,永远耀眼。◎
许湄并排跟林雾靠在一起, 鼻尖闻着他外套上散发出来的柠檬香,香味很淡,像某种若有似无的香薰, 在黑暗中安抚着人的神经。
声控灯灭了一会,许湄安静地开口,声音很低:“我爸忘了我妈妈的忌日, 他们以前很恩爱, 我爸每天上班之前都会亲吻我妈的额头, 会给她买漂亮的裙子, 带她吃他吃过的觉得最好吃的美食,他说她是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
许湄不擅长向别人倾诉心事, 语速很慢地说着:“才过去十年,为什么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也会被阴阳和时间隔开?”
她始终想不通, 几乎要钻了牛角尖,语气也变得冷硬:“许青林辜负了我妈。”
“今天是我妈的忌日, 她的灵魂一定徘徊在墓前, 她在等我爸,可他没去,她该有多伤心。”
林雾侧过脸看着许湄,他没有反驳她,尽管他内心深处并不赞同她的观点。
许青林还很年轻,不是非得守着悲伤和回忆过完余生,在做好一个父亲的同时, 他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他爱的那个人已经去世十年了,十年的时间足够漫长。
这些话他不能对许湄说, 他没有经历过她所经历的苦楚, 没有立场对她的言行指手画脚。
换成别人, 未必比她做得好,她已经足够坚强了。
林雾伸出手,揉了下许湄的头发,又迅速把手收了回来:“不是所有的感情都会被时间磨灭,有些感情是永恒的。”
林雾同样对安慰人这件事不擅长,他搜肠刮肚,想说点好听的话让她开心。
“就像,你爸爸对你,不管是你妈妈去世前,还是去世的很多年后,他依然很爱你,这份父女之情就从来没变过。”
许湄内心深处最想听的其实就是这句话,她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害怕被抛弃,怕连最后的家也没有了。
想到这儿她又想哭了:“不是的,他以后不会再对我好了,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很快就会有新的家庭。”
“他们会生一个新的小孩,他们才是一家人!”
许湄把脸埋在臂弯里,在林雾的外套上蹭了蹭眼泪。
她现在非常矫情,非常委屈,觉得自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林雾看着许湄,视线盯在那双小鹿似的潮湿的眼睛上:“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会生一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宝宝。”
许湄偏过脸,不给人看,声音低得像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我才高二,生什么宝宝,跟谁生宝宝。”
说起来,她从来没听他说过哪个女孩漂亮,他对她也没说过。
许湄转头看了一眼楼道窗外,对面楼栋的房间灯光几乎全灭了,整个小区都在睡觉。
她的手机已经没电了,看不见时间:“几点了?”
林雾看了一眼手机:“十二点二十五。”
许湄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要不你先回家睡觉吧,明天还得考试。”
期末考试对林雾这种常年年级第一的人来说很重要,他身上带着光环,每次的考试结果都备受关注。
万一考不好,从神坛上掉下来,会被个别人嘲。
他是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但她看不得别人说他,希望他能一直站在最高处,永远耀眼。
林雾:“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在打赌,我越休息不好考不好,对你越有利才对。”
许湄可没忘这茬,她一直记在心上,并且希望自己能赢,好提出来让他给她补习功课。
“我希望你能保持年级第一,但年级第一跟市状元之间还是有差距的,就算你最近作文进步了一点,总分压得过程峻山,没准半路上又杀出来一个陈俊山、李峻山呢。”
林雾勾了下唇角:“希望我最好,又不希望我最最好,是吧?”
许湄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林雾的声音吊儿郎当,语气却带着一丝毋容置疑的笃定:“那恐怕你的愿望要落空了。”
“吹牛逼谁都会,”许湄知道林雾有拿市状元的能力,但人还是应该谦虚一点,“你那个作文,我都替吴老师头疼。”
林雾偏了下头,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你怎么这么关心我?”
许湄低头揪了揪小猫咪的耳朵:“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朋友。”
林雾嗯了声,脸上看不出情绪,片刻后从地上起来,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垂眸看着坐在门前的女孩:“起来了。”
男生站着,声音很轻,一双狭长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朦胧。他在高处,声音和视线都从头顶飘来,显得强势又温柔。
许湄仰着头,看见离她最近的,他的嘴唇。
他唇形偏薄,嘴角微微往上勾着,唇色比白天的时候看起来深一点。
许湄一只手抱着毛绒小猫,一只手扶着身后的门板,从地上起来:“你赶紧回家吧,今天太晚了,你家里人也会担心的。”
林雾:“我一个男生,又不是小姑娘,有什么好担心的。”
林雾来找许湄之前从赵晨那拿到了许青林的电话号码,给他打过电话了,算时间许青林应该就快赶回来了。
很快楼下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许湄听出来是许青林的脚步声,往后退了半步,低头抱着怀里的毛绒小猫。
林雾垂眸看着许湄,视线落在她微微撅起的嘴唇上,又偏开眼:“我先走了,明天学校见。”
许湄把身上的外套拿下来:“外面挺冷的,你穿上再走吧,不然明天感冒了影响考试。”
“我身体好着呢,哪有这么容易感冒,”林雾已经忘了早上刘婶给他冲的感冒冲剂,“再说了,我那外套上面全是你的鼻涕眼泪,你不是说洗干净再还我吗。”
许青林一边爬楼一边抬头往上面看,一来就听见有人使唤许湄,离着一层楼的楼梯就开了口:“你这是让谁给你洗衣服呢。”
林雾看见许青林:“叔叔好。”
许青林站在门口,一边从包里掏钥匙一边把林雾上下打量了一遍,又转过头,看了看站在一旁角落里的许湄。
她身上披着男生宽大的外套,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毛绒玩具,全是男孩子追女孩子的那一套。
许湄长得漂亮,脾气、性格、学习成绩都很好,从上了初中开始就不停地有男孩子追,都被许青林连轰带骂地赶走了。
许青林站在原地,几次想开口震慑一下林雾,让他收起坏心思,离她的女儿远一点。
但许青林一句话都没说,他理亏。
在许湄身边最需要人的时候他不在,是这个男生一直陪着她。
许青林要给林雾打个车,林雾说不用,有人来接,说完转身,几步就下了楼梯。
林雾走后,许湄跟在许青林身后进了家门,换好鞋,把手上拎着的在墓园门口买的点心放在餐桌最显眼的地方。
她非得狠狠刺一下许青林。
其实,在接到林雾电话的时候许青林就反应过来了,今天是他妻子的忌日。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确切来说,昨天是他妻子的忌日,他忘了。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日子忘掉。
最近公司在研发一个很重要的新项目,整个公司忙得脚不沾地。
项目偏偏在他手上出了纰漏,根源是他手下一个新招来的测试员工作失误,追究起来肯定是他这个当领导的责任,下午开会的时候他被技术总监指着鼻子骂。
技术总监是个年轻人,比他小十岁。他一把年纪,被骂得满脸通红,大半辈子的脸都丢完了。
丢人就丢人吧,总比丢了工作强,他还得攒钱给许湄买一套婚前房,丢什么都不能丢工作。
好在他的专业能力不错,又比一般人能吃苦,两天一夜连轴转,把纰漏补上,同时也没耽误研发进程,项目成功上线。
一直到晚上八点才收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说家里的电灯坏了,问他方不方便下班的时候路过她家,帮她换一下灯泡。
那个女人是他的高中同学,两人以前谈过恋爱。她家里条件好,家人不同意她跟一个穷小子在一起,把他们拆散了,把她嫁给了一个还算门当户对的男人。
这个男人后来去世了,她无儿无女,一个人生活至今。
他们当年分手后就没有联系了,他也渐渐把她放下了,爱上了许湄的妈妈,跟许湄妈妈结了婚,有了许湄。
两个多月前,他从县城调到市区之后,他们才再次遇见。
他去商店买好灯泡,去她家帮她换好。她煲了汤,给他盛了一碗,他喝完坐在沙发上休息,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最后是被许湄的电话叫醒的。
许青林站在餐桌前,看着眼前的点心,购物袋上写着“欣欣超市”的字样,是墓园门口那家。
他满心愧疚,对女儿,对去世的妻子。
许青林对许湄说道:“下周末我回一趟墓园。”
许湄站在一旁,手上的毛绒小猫没撒过手,似乎只有抱着一件什么东西她才会有安全感。
她站在原地看着许青林,眼神倔强,一句话都没说。
她越是这样许青林心里难受,他一直在等着她质问他,朝他发脾气,跟他吵架。
但她没有,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连瞪眼都是短暂地一闪而过。
她很快恢复成了平时乖巧的样子:“我去睡觉了,明天......今天得考试。”
许湄转身准备回房间,许青林叫住她:“那个外套给我,我来洗。”
许青林把林雾的外套丢进洗衣篮,转身回到餐桌前,打开桌上的点心盒子,慢慢吃着。
桂花味的点心,他妻子生前最喜欢的口味,女儿特地给他准备的,用来报复他的。
许青林一扫刚才的失落,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她虽然没像小时候那样在他面前发脾气,起码知道用别的方式对他发难了。
就是太狠了,刺得他心口疼。
许青林是个乐天派,一想,觉得她狠一点也好,这样将来在感情和工作上不会吃太大的亏。
许湄回到房间,把毛绒小猫放在床头枕边,给已经没电的手机充上电,洗好澡回来开了机。
她看了下时间,估计林雾已经到家了,点开微信给他发了条消息。
林雾回到家,看见许湄给他发的消息,“到家了吗?”
她很少主动给他发消息,他一边上楼一边在对话框里打字:“到了。”
林曼青听见林雾回家的声音,从卧室里走出来:“一整天没见人影,野哪去了?”
林雾很少在外面逗留这么长的时间,也从来不在同学、朋友家过夜,更不会在外面瞎混,最晚十一点之前肯定到家。
这不是因为他有多有分寸、多让家长省心,而是因为他认床、挑剔,嫌别人的床太软或太硬,太宽或太窄,又娇气又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