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劲道:“她们是她们,你嫂嫂是你嫂嫂,怎可相提并论?当初祖母写信来,替你往锦端讨一匹马时,你也才十二三岁,也是被养在京中的娇小姐,京中既无战场,就连狩猎的庄子都荒芜了几年,老子可曾因此怠慢了你,给你挑了匹残次品滥竽充数?若当时老子便打击了你的信心,以小孩闹着玩的心态应付了你,你可有这劲头把骑马学下来?”
施韵筝道:“可我和她们不一样……”
陆劲有些不耐烦:“你是多长了一条腿还是多生了一只手 群八叭伞令七 弃呜伞流 ,哪里不一样了?若要说最大的不同,不过是你有个开明的祖母,不仅不拘着你骑马练剑,还肯为了你千里迢迢讨马讨剑,若大家一样从幼时学起,谁比谁差还不一定。”
施韵筝被陆劲说得脸色一白,身子几乎摇摇欲坠。
林如昭只知施韵筝不屑于贵女来往,而不知究其原因还是施韵筝的自卑。
施家微寒,不过侥幸出了个能嫁入侯府的施程霜,才让施家略有薄光。
但施韵筝到底不是施程霜的亲生女儿,如今能得老太太青睐,不过也是借着施程霜随夫君战死的光,以及陆劲总在北境,老太太膝下空虚的机会,才勉勉强强能出入上京高门大户。
但她进得了那些门槛,却不意味着真能得到眼高于顶的夫人小姐们的尊重,施程霜是施程霜,施韵筝是施韵筝,她们分得清清楚楚,久而久之,饱受冷落的施韵筝也就不肯再与她们来往。
但贸然断了联系,说出去还是她丢人,于是她故作了这清高姿态,一副难以与女流来往的模样。
还别说,这副姿态竟很有用,从前大家都冷落她,现在提起她,竟都有点敬畏。
可眼下,她的好表哥竟然把这件遮羞布给揭了下来,要把她的原型打出来给林如昭看,施韵筝怎肯善罢甘休?
她冷笑,道:“表哥可别把话说得这么满,替嫂嫂打了这么满的包票,也得看她是不是个阿斗,能不能扶得上墙。”
施韵筝话毕,转身就走。
如此行云流水干净利落的转身,让林如昭看得都目瞪口呆,她忍了忍,顾忌陆劲的面子,委婉地问道:“她一向如此有性格吗?”
陆劲倒不是很在意施韵筝,道:“老子怎么知道?她是跟着祖母长大,又不是跟着老子长大。”
他牵着林如昭的手:“掳回来的马匹大多在北境养着,此番虎师回京,也只带了各自的马和上贡给宫里的马,没有多余的马。侯府的马老子也去看了,好是好,只是年龄不合适,老子这才想要来给你东市买马。马这事其实也不着急,你是初学,先给你挑匹温顺地骑着,等回了锦端,老子的马驹前几年刚下了几个马崽子,现在都养得健硕无比,正好可以让你骑。”
他这是在春雨润无声似的解释方才施韵筝的质疑了,林如昭默了下,到底还是问出了口:“你不怕我是心血来潮?”
陆劲笑道:“就是心血来潮又如何呢?你既想尝试,就该给你最好的让你尝试,若是因为给不了你最好的,从而叫你对骑射没了兴趣,才是最大的遗憾,是拿多少黄金都补不回来的。再说了,你是初学,骑马到底有危险,不挑匹好马驮着你,老子不放心。”
听得林如昭心尖一颤,她也说不好陆劲这话到底哪里触动了她,等她察觉时,那股暖流已经从心头滑了过去。
她故意道:“那等我输给了施韵筝,你可别嫌我丢脸。”
陆劲诧异。
林如昭道:“你不会以为你表妹撂完话后,这事就已经翻篇了罢?你瞧着就是,她保管在等我出糗,好立刻来嘲笑我。”
“万一输了,确实有点丢脸。”陆劲摸着下巴,做沉思状,“这可难办了。”
气得林如昭捶他:“你难道不应该相信我,认为我永远都不会输吗?”
林如昭那小力气,捶在陆劲身上跟蚂蚁撞树似的,一点感觉都没有,陆劲偏偏还很给面子地躲疼,倒是把身后的红枣马惊得连连后退,一脸无语。
等林如昭捶够了,陆劲方才重新牵起林如昭的手,道:“你当然不会输,就算输了也不怕,分明是表妹胜之不武,她学骑马多久?你又学了多久?竟然来跟你比,这不是欺负人吗?”
林如昭便睨他:“歪理一套套的,要是被你表妹知道你胳膊肘往外拐,她不得呕死。”
陆劲正色道:“什么叫‘往外拐’,你跟她,究竟谁是‘里’,谁是‘外’,你可得好好分清。”
林如昭想笑,又抿住唇,将笑意抿了下去,板着脸道了句:“油嘴滑舌。”
等她找到了那个心上人,她倒要看看陆劲会怎么分这个‘里’‘外’。
陆劲似乎对东市熟门熟路,很快就带她找到了一家马行,挑中了一匹好马。
林如昭是不会相马的,可是就算是她这样不懂的人,也看得出这匹马品相不凡,几乎能与陆劲的坐骑匹敌,她有些诧异,直到陆劲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了句:“是马贩子从鞑靼走私回来的。”
大周与鞑靼打了这么多年,早已不通互市了,但商人重利,只要有利可图,就算是刀子山,他们都敢闯,因此这走私的生意其实年年未断。
林如昭惊讶于陆劲对走私这件事的平静态度。
他作为镇守边关的将领,碰到这种事,难道不该暴起,立刻命令人将他们统统抓了下大狱吗?怎么反而去照顾走私贩的生意?
林如昭不理解,就见陆劲付了金银,让人把马送回侯府,那贩子听到武安侯府的名头,秤银子的手都抖了下,又忙故作镇定,只敢偷着眼去打量陆劲,看他究竟有没有发现端倪。
理所应当的,他收到了陆劲似笑非笑的眼,贩子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直到此时陆劲才慢悠悠道了句:“要逮你们,在北境早就逮了,还能等到此时?”
语毕,他携着身旁的小娘子扬长而去,等走出了一丈远,林如昭才回过神来,问道:“既然如此,又为何不抓他们?他们从大周运送丝绸茶叶铁盐贩卖到鞑靼去,不正是在壮大鞑靼,好让他们反过来打我们大周?”
陆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娇娇,蟑螂是抓不尽的。”
林如昭没有听明白这话。
陆劲道:“简单来说,你知道鞑靼为何屡屡到了秋季就要南下掳掠?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是逐水草而生,没有能力生产布匹和盐铁,因此都要来大周抢夺。这种矛盾,不是大周变强大就可以解决的,你瞧大象之于蚂蚁已经足够强大,却仍不能阻止它们钻进象鼻,伤害大象。”
林如昭意会过来:“因此你想开通边市,釜底抽薪,一劳永逸地解决鞑靼侵袭边关之苦。”
陆劲打了个响指:“娇娇聪慧,一点就透。”
林如昭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你说得这样清晰明了,我再不懂,岂不是蠢笨如猪了?”
陆劲叹道:“娇娇正是蕙质兰心,才能领悟其中道义,你可不知道,自打为夫提出了要重启边市的建议,可是天天被朝廷那帮迂腐书生骂得差点祖坟没被他们刨出来。”
林如昭半信半疑:“当真?”
“当真,为夫可是天天被他们骂,被骂得好可怜。”陆劲委屈巴巴地道,“娇娇,你可要心疼一下你夫君,好好抚慰他被骂得快凋零的心。”
林如昭的目光迟疑地从他健硕的身材,眉头一皱就能吓跪一群人的的脸庞,再转到那砂锅大的拳头上,将信将疑道:“你确定他们骂了你后,你没有揍回去?”
揍当然是没有揍的,毕竟朝堂之上,陆劲还是要考虑皇帝的情绪,可是不揍,不代表不能骂他们。
陆劲的骂功可是靠每天训军营里那帮糙汉练出来的,想骂得那些自诩斯文的文官丢盔卸甲,阵线节节败退,可谓轻而易举。
可是陆劲他会说吗?
他不会。
要是说了,他拿什么让娇娇心疼他?
于是陆劲脸不红,心不跳,一脸正气,还夹杂着点小心机的委屈:“当然没有,都是他们骂我,我一点手都没还。”
嗯,确实,只还了嘴,没还手,所以他不算骗娇娇。
第36章
如今的陆劲是非常地信任伏全, 哪怕在他看来男儿就该顶天立地,护着自个儿的媳妇,但因为伏全建议他要适当向林如昭卖可怜示弱, 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采纳了这个让他觉得百思不得其解的建议。
他要林如昭也会心疼他。
陆劲睁着期待的双眼, 望穿秋水般盯着林如昭。
殊不知林如昭此时已陷入了尴尬的境地——猫儿撒娇自然是件可爱的事,可若向她若撒娇是老虎,她又该如何应对?
同样有着毛绒绒的身体,呼呼柔软的双耳,可是老虎的身躯比小猫庞大了不知多少倍, 甚至用不上多少力气,它只要用它自以为的亲昵姿态往林如昭肩膀上一拱,就足够把林如昭掀翻在地。
偏偏就算如此,它的尖爪利牙还被乖乖收着,远不到需要出动利用的地步。
这样一看,林如昭恐怕更需要担心的还是老虎何时会发威, 让她葬送了小命。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安慰老虎,是觉嫌老虎的状态太差,不能立刻把她吞吃下肚吗?
林如昭腹诽不已,她当真觉得陆劲是没有自知之明,可她不想配合也是万万不能的, 毕竟陆劲还在眼巴巴地盯着她瞧,这让林如昭怀疑若她不肯配合, 老虎便会立刻发威, 给她点丛林之王的颜色瞧瞧。
于是林如昭敷衍地道:“我心疼你。”
她说完这话,也觉过于干巴巴, 可是脑海里关于哄男人的知识根本是一片空白,她也没了法子, 想了半天,才勉强想出了个主意:“要不,我请你吃饭吧?不高兴的时候,吃点好吃的就又能高兴起来了。”
这对于陆劲来说,也算意外之喜,他对在酒楼吃饭没有丝毫兴趣,可倘若林如昭能与他手指相扣,如寻常夫妻度过无人打扰的夜晚,陆劲却是很喜欢。
他把跟出来的车夫丫鬟都打发了回去,把林如昭抱上马,问她:“要去哪家酒楼?”
“醉仙楼。”
陆劲的心猛抖了两下,简直怀疑林如昭已看穿了他的谎言,才故意订这酒楼来膈应他。
可惜林如昭背靠在他的怀里,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见陆劲拎着缰绳,迟迟未出发,林如昭问道:“怎么了?”
陆劲迟疑道:“娇娇,你最近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言告之。你表达委婉了,我有时候不大能领会到你的意思。”
林如昭不明白她挑个酒楼,怎么好端端会招来陆劲这许多话,等她细细一想,才想起前几日她把琵琶女叫到侯府时,订的那桌席面就是来自于醉仙楼。
她顿时哑然失笑:“你想到哪儿去了?醉仙楼的掌勺是蜀地来的,做的一手好辣菜,而且酿的荔枝酒也是一绝,因此我才想带你尝尝。”
陆劲的心方才落了回去。
林如昭又以可惜的语气说道:“原本某人几天前就该尝到了,可谁叫他把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呢?”
陆劲听了这话已然明白过来这是林如昭这个促狭鬼拿话调侃他呢,于是他也笑,咬牙切齿的:“现在在外头,等回去看我弄不弄死你。”
林如昭从鼻子里轻轻哼出声来:“有什么区别?反正你总要做的,倒不如多在你头上动动土,才不算吃亏。”
陆劲骑着马将林如昭带到了醉仙楼。
醉仙楼也算上京有名的酒楼了,屋宇宽阔,牌匾显眼,层层灯火透明,还在外头挂上一串串的灯笼,更是把整栋屋舍照得如明堂般。小二在门口迎来送往,陆劲跳下马,又将林如昭抱了下来后,便把缰绳扔给他。
同时,陆劲又取了两银子,扔给在大堂里伺候的小厮:“要雅间。”
小厮见他带着女客,意会过来,忙往楼上请。
林如昭以前常和秦月来这儿买酒喝,对醉仙楼的布局很熟悉,知道醉仙楼因为还有琴曲表演,是以所谓的雅间并不是关门上锁的房间,而只是用屏风隔断,竹帘遮挡的处所罢了。
果然,等林如昭坐下后,那底下的琵琶曲也从楼底响了上来,弦声峥嵘,弹得正是《秦王破阵曲》。
陆劲也听到了,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如昭:“还说没有打坏主意。”
因竹帘已经放下了,遮去了外头好奇的视线,陆劲也就无所顾忌了,明明是很宽敞的一张桌子,四角都可以坐,他偏偏都看不上,非要跟林如昭挤在一处,肩膀挨着肩膀。
林如昭看菜单,他便看林如昭,看得林如昭面上火辣辣一片。
她原本还想看看醉仙楼最近有没有上新菜品,如今当着小二的面被陆劲如此肆无忌惮地瞧着,她脸皮薄,顶不住了,草草点了几道菜,又要了壶荔枝酒。
小二下去了,林如昭忙推陆劲:“在外头呢,你也不注意些。”
上京哪有人和陆劲一样?
大家都讲究发乎情,止于礼,便是夫妻二人,在众人面前也要相敬如宾,哪里会像陆劲这般,大剌剌得毫不知羞耻,就差把‘黏糊’二字贴在脑门上了。
陆劲懒洋洋的:“老子看媳妇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倒要看看谁敢管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