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倒说得老太太有点下不来台,她看了眼沉默的二老爷:“当初筹集军费,你岳丈没攒下多少银两,都是你二叔慷慨解囊。”
陆劲淡笑,语气却隐含威胁:“抱朴记得这个情,因此今日还肯亲自来和祖母陈明厉害。”
同样是身居高位,文臣总更儒雅些,加上大老爷又是自己生的,因此林太太不怕他。
但是陆劲不同,他身上满缠血腥肃杀之气,随便扫过来的一眼都锐如利器,看得老太太心慌不已。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大夫人把当日情形转述给林如昭时,她听得津津有味,倒让大夫人感慨不已:“要是从前,陆劲这样凶,你都不知要惧怕成什么样。”
林如昭道:“那不一样,从前是害怕自己不欺负,现在知道了夫君的拳头只会用来保护女儿,女儿当然就不怕他啦。”
大夫人见林如昭一口一个夫君叫得欢,也笑起来:“你比娘有福气。”
她不由地上手摸了摸林如昭的肚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把你的孩子生下来,再把他平平安安养大,阿娘当年经过的苦,不想你再受第二次了。”
林如昭把被包起来的桌边指给大夫人看:“全府上下都紧张得不得了,恨不得将女儿面面俱到地保护起来,女儿会平安地诞下孩儿的。”
大夫人见状放下心来,又打听起陆劲:“府上老太太没说要你安排姨娘吧?”
林如昭摇摇头,她又把前番进宫的事告诉了大夫人,听得大夫人惊魂不已,道:“傻孩子,你不该这般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拒了,若女婿当真有那个念头呢?你阿爹对你娘多好,你娘尚且成了笑话,若是他……你又该怎么办?你们才成亲多久,你就这样相信他说的话?”
林如昭老老实实道:“说实话,当时女儿并不确定他会不会想要那些美人,可是他既然已经给过承诺,因此女儿也想信他一回。但好在,女儿还是赌赢了,不是吗?”
大夫人看着林如昭的笑脸微微发怔,她不由想起林如昭还不曾出嫁前,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到甚至想主动给陆劲纳妾。
现在林如昭却肯向陆劲付诸信任,想来,陆劲应当对她很好,因此她才会喜欢陆劲。
大夫人由衷感到欣慰,她道:“这很好,昭昭,你要幸福。”
大夫人离开清梧院时正遇到了急匆匆回来的陆劲,他手里拎着个网绳兜袋,里面是他猎下的野味,这是怕林如昭吃厌了家常菜,用来给林如昭换换口味。
他见到大夫人,站住了脚:“岳母不留下来用饭吗?正好多陪陪昭昭。”
大夫人摇摇头道:“我若留下来,你岳丈就要一个人吃饭了。”
陆劲由衷道:“岳母岳丈的感情真好,我和娇娇的感情也会这么好。”
大夫人笑了笑,她头一回以看女婿的眼神看着陆劲,而不是只是把他当作一个侯爷。
她道:“其实这番话在昭昭出阁时,我就想和你说了,可是那时候……”她顿了顿,重新说道,“抱朴,从今往后,我就将昭昭交给你了。”
陆劲微微一愣,继而意识到了什么,郑重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岳母放心,娇娇就是我的命,我就是亏待自己,也不会亏待她。”
第45章
过了三个月, 知道林如昭怀孕的人便多了起来。
这其中便有林家老太太,在得知林如昭怀孕了三个月,且是早早诊出脉息来, 却硬生生拖到此时才肯告之她后, 她气了个仰倒。
她激动地用拐杖杵着光洁的地面,对二夫人道:“这是防着我们,把我们当外人呢。好啊,她嫁了个好郎婿,就自以为翅膀硬了能拣着高枝飞了。”
二夫人抿了抿唇, 她低下头去,没有人能知道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老太太见她不应声,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你也是个没出息的,从来不和二房同心,当初沈曼那个贱人生不出孩子,你还假惺惺地去送方子, 你诚心与我对着干!你有这精力,怎么不多操心操心你的女儿?”
二夫人闻言牵了牵唇,她讽道:“昭昭嫁给了武安侯后,人人都说二人恩爱无比,如今她又怀上了孩子, 侯夫人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的,翅膀自然能硬。若母亲平时待她好心, 她何至于将母亲当外人?”
老太太一愣, 像是从未料到素来沉默寡言,骂不还嘴的二媳妇竟然有朝一日会顶她的嘴, 不可置信地道:“你也要反上天去不成?”
“儿媳不敢。”二夫人说着不敢,人却起了身, 给老太太福了福身,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
全然不顾老太太在身后生气地用拐杖点地,大声叫着她的名字。
二夫人回到院子里,二老爷和林如景都去了铺子里,只有林如晚在看书。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趴在床头,双脚翘到空中,一点点的,看得正入迷。
二夫人进去,她反受了一惊,连忙把书藏到枕头底下,匆忙间却已经叫二夫人看清了书名。
“《会真记》?”二夫人脸色一变,一把夺过书来,三两下就撕了,甩手给林如晚一个响亮的巴掌,“你一个女儿家怎么敢看这种淫/词艳曲?”
林如晚记忆里的母亲总是沉默寡言,在老太太面前低声下气的,因此她难免有些瞧不上二夫人。
只是她不知道原来二夫人也会发发火,发起火来竟然这样的可怕,那眼里的冷酷阴鸷宛若恶鬼在世,好像想杀了她。
林如晚吓得泪流不止:“娘亲你怎么了?我只是随便翻了翻……女儿知道错了。”
二夫人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眼神仍旧冰冰冷冷,那眼神充满挑剔地将林如晚上下打量了番,林如晚被她打量得越来越毛骨悚然,只觉自己变成了待价而沽的货物。
*
满了三月,肚子还未到显怀的时候,林如昭却已尝试给孩子做起虎头帽来。
倒也没什么其他原因,不过是林如昭觉得再不找点事做做,她真的要发霉了。
毕竟都怀了三月,除了吃不了甜味外,她能吃能睡,丝毫不受影响,就连大夫都夸林如昭身子强壮,好脉息。
可偏偏陆劲紧张得不行,如临大敌,就是看她迈着小碎步走得快些,也能让这位大爷惊得原地跳起三丈高,火速飞奔而来将她一把搂在怀里,额头上的汗早已流出三里地去。
林如昭觉得就是和鞑靼对阵时,陆劲都不至于这般紧张。
又因为陆劲的榜样在前,连带着全府上下都对林如昭紧张得不得了,就是她平时得喝的茶,也怕凉了或者烫了,非要晾成五分温才肯端到她面前。
林如昭为此哭笑不得了很久。
可是她压根没有办法改变现状,陆劲是个脾气臭,且很固执己见的人,一般人都很难改变他的想法,更何况事涉林如昭的安危,就连林如昭本人都不行,那底下的人更不敢违逆陆劲了,于是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着,唯恐出个好歹,立刻要被拉出去打板子。
林如昭自然是颇有意见的,可偏偏某日夜里睡觉,她忽然就被身旁的陆劲推搡醒了。
她那时睡得正香甜,只感觉自己浑身被摇得都快散架,还有陆劲又急又惧的声音渐渐在耳畔清晰起来,把她吓得一个激灵,以为府里进了歹人,瞬间坐了起来。
结果她刚坐了起来,就被陆劲紧紧搂抱住,那力气大得好像能把林如昭给捂死。
林如昭刚想质问陆劲在发什么疯,就感觉到脸庞上落了几点湿热的液体,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陆劲便用那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起了青茬的脸,依恋地蹭着林如昭柔软的脸颊。
“娇娇,你还活着,太好了,刚才总叫你不醒,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陆劲的声音冒着鼻音,似有些哽咽。
林如昭听得云里雾里:“我好端端睡得正香,你叫我做什么?”
陆劲突然就哑了声。
林如昭起了疑:“陆劲,你老实告诉我,你何故扰我轻梦?”
陆劲不肯打了,他把林如昭推入被褥中,给她盖好被子,想哄她入睡,林如昭却很执着地拉着他的手:“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睡了,孕妇不能好好睡觉,会影响胎儿的。”
陆劲顿时吓得全都招了。
他做了个噩梦,有关于林如昭难产的噩梦。
梦里林如昭血崩不止,稳婆来告诉陆劲的时候,陆劲想都没想:“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大人,否则老子要你给她陪葬。”
在屋里疼得都没了力气的林如昭听到后,却果断地做出了另一个决定,她要保小孩。
陆劲一边回忆,一边冷汗直冒:“老子在外面听到了后急得不得了,想冲进来,可是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法子,那扇老子本可以一脚踹开的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稳婆把孩子接生了出来,你却香消玉殒。”
“老子就被吓醒了,原本应该立刻清醒过来的,可是大抵是梦里太悲伤,所以不仅没缓过来,还脑补了一出你残忍得撒手人还,留老子一个鳏夫,既当爹又当娘的把臭小子拉扯到大,每逢佳节所有人都成双入对,只有老子孤零零地抱着口碗和那个死小子吃饭,就更加悲从中来。”
他那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声恐怕就是这么来的。
林如昭听得目瞪口呆。
但陆劲还没完:“我难受极了,躺不住,想找你说回儿,结果喊了你两声,你都没有动静,我就慌了,以为,以为你……”
他说不下去了,他不想林如昭和那个不好的字眼挨边,
林如昭当真哭笑不得:“陆劲,你有病啊,你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我睡得真熟呢,根本听不到你的声响。”
陆劲强词夺理:“可你睡着了也嫌我起夜冲凉水澡的动静大呢。”
行,他还觉得他有理有据呢。
林如昭无语了一下,她侧过身,面朝着陆劲,抱起他的胳膊放在身上:“侯爷,感受到我的体温了吗?死人有体温吗?”
陆劲继续强词夺理:“那人死了也不是立刻凉了的。”
林如昭不吭声了,她觉得现在的陆劲当真没法沟通。
她不理他了,转了个身,拉住被子,打算继续被惊扰的美梦,陆劲却从背后翻过身,侧对着她,从身后将她搂入怀中。
他的怀抱仍旧紧紧的,像是要把林如昭掐入骨血中,坚硬的下巴抵着她的肩膀,笔挺的鼻尖窝进她的肩窝处,大口大口地嗅着她淡淡的体香。
仿佛快窒息的人大口大口地嗅着新鲜空气。
林如昭的心就软了,她握着陆劲张开的手掌,覆在胸前:“你听听,我的心脏是不是还在跳动?陆劲,我不会有事的,我每天按着大夫的吩咐吃饭,饭后走上一个时辰,就连大夫都说我的脉象很稳,所以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生下我们的孩子。”
陆劲轻声道:“嗯。”
林如昭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啦,放心睡吧,睡去了,噩梦就忘了。”
陆劲又轻轻应了声。
但没过会儿,林如昭就感觉身前的绵软被兜住,揉了揉,秋衫薄,有雪白的软云被挤了出来,溢满了陆劲的掌心。
林如昭骤然睁眼。
陆劲‘咦’了声:“昭昭,你是不是大了点?我觉得现在用它会比之前还要舒服,你觉得呢?”
林如昭面无表情的:“陆劲,你给我滚出去。”
当夜,武安侯喜提书房半夜游。
第二天,陆劲屁颠屁颠跑回来给林如昭负荆请罪,林如昭才不想理他,自顾自地做着针线活。
林如昭的女红是真的不行,针线活本来又伤手又伤眼的,大夫人就没教她学,因此林如昭的女红技能约等于无,现在又要绣做工精致复杂的虎头帽,她就更不得章法了。
她拿针线戳老半天,针线缠得扭扭歪歪的,就连陆劲兜看不下去了。
他问道:“娇娇,你要做什么?”
“虎头帽。”林如昭脸微微发红。
她觉得当真陆劲的面还把针线活做得这般差劲,特别丢脸。
陆劲见过伏全的几个孩子戴虎头帽,因此对虎头帽熟得很,他拣了两块布头,道:“你歇着吧,我替你做。”
“你替我做?”林如昭疑惑至极,“你会做针线活?”
陆劲一脸理所当然:“当然会做,那时军营里穷得叮当响,但凡有半文钱兜抠出去买宝马和利剑了,为了节省钱,衣服破了就自己摸索着补了。”
他得意:“你夫君样样都要做得最好,所以针线活也比一般绣娘好。”
林如昭看他的手大归大,手指粗归粗,却灵活至极,不出一个时辰,就将虎头绣得像模像样的,倒是越发衬得她针线活糟糕至极。
林如昭嘟囔了句:“你确实适合又当爹又当娘。”
原本还因能在林如昭面前露一手而美滋滋的陆劲闻言,如临大敌,立刻道:“呸呸呸!赶紧呸三声,这种不吉利的话,咱不说。”
第46章
就连做虎头帽的资格林如昭都失去了, 她越发无聊起来。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当门子来报林如晚登门时,林如昭也没有拒绝她。
林如昭是在清梧院见林如晚的。
林如晚身为商人之女, 往素能结交的也只有商户之女, 那些商户的宅邸大归大,可处处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不似武安侯府,经过几代尊位的沉淀,房阔廊长,气度不凡。
就说林如昭住着的清梧院, 两道梧桐树夹出小径来,随着秋风起,金黄的梧桐叶落满小道,随风打着旋。屋舍宽敞,三进的院落,雕梁画栋, 布局井然有致,名画古迹,古董陈设,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