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被请去了上房, 料想又是一阵哭喊,大夫人收到消息后,觉得没意思极了,对林如昭道:“你爹总顾念着老太太的
养育之恩,当年都下不了决心, 如今老太太越发年迈,也就更难了。不等他了,我们先用饭。”
林如昭就看向了陆劲。
陆劲存了要大老爷分家这念头,林如昭是不清楚的,因此他从上房回来主动交代完后,林如昭还吓了一跳。
她立刻去打量大夫人的神色, 唯恐阿娘因陆劲僭越而生气,但好在大夫人也只是微微叹气,并未说什么。
这明明是岳丈家中的事,但陆劲很是上心,他道:“岳丈不同意, 我便想办法劝他同意为止。”
林如昭忙示意他不要说了。
大夫人看着丫鬟布菜,道:“我与老爷也算恩爱一辈子了, 当初他都没有为了我分家, 算了。”
分家也是大夫人心里梗着的痛,若大老爷当初足够决绝, 她也不会被老太太磋磨到心灰意冷,看到新进的姨娘先斩后奏要强奉她茶, 索性留下一纸和离书回了娘家。
这些林如昭也是知道的,因此她才不想在大老爷尚未下决心之前,就让大夫人知道这件事,这只会让她因为旧事而伤心不
已。
一时之间,大家都沉默用饭,只听得碗箸碰撞的声响,饭用到一半,忽然听得外头有人声响动,不一时,就是林如晚搀着二夫人走了进来。
二夫人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但或许是日渐消瘦,华美的织锦衣裳挂在瘦出骨头的身上,显得无比宽大沉重,搀着她的林如晚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见是她,林如昭和大夫人忙站了起来。
二夫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我手脚慢了,你们都吃上了,我才把煲的老鸭竹笋汤炖好。”
说着,她示意林如晚将食盒放在桌上。
林如晚依命,又将盖子掀开,腾腾热气冒了出来,露出盛在白玉盅里的老鸭汤,边上还放了一壶荔枝酒。
大夫人忙道:“你正该好好歇息着才是,怎么还下厨煲汤?身子不要了?”
二夫人虚弱笑道:“这家里会怎样,我不知道,也不想管,只是有件事我不能忘,今次若没有嫂嫂和昭昭仗义,我还不得
解脱,人不能忘恩,忽然想起过去昭昭爱喝我煲的老鸭汤,就赶紧起火煲了。”
林如昭道:“哪里就急得这一时了?婶娘可请大夫把过脉,我见婶娘精神不济,看上去有所亏空。”
二夫人让林如晚拿白瓷碗,给大夫人,林如昭,陆劲一人盛了一碗老鸭汤,她道:“不过是几日没吃好也没睡好,潜心补一补,想来应该马上能好。”
大夫人道:“你生如晚的时候身子也坏了,如今老了,更要注意保养。”
二夫人点头称是。
林如晚小心翼翼将盛了老鸭汤的白瓷碗一一分端完。
林如昭过去确实爱喝二夫人煲的汤,现在已是好几年没有喝到了,也有点想,便拿勺子匀开汤面浅淡的油,将还泛着热气的鸭汤盛起来,徐徐吹了风,便喝了一勺。
鸭汤浓醇,咸香无比,配饭很好吃,她便将白米饭也泡了进去,二夫人笑道:“昭昭爱吃该多吃些,婶娘还带了自己酿的荔枝酒,不比醉仙楼的差,也尝尝?”
林如昭道:“从未听说婶娘还会酿酒,机会难得,我倒要尝尝。”
她便用小酒盏了一口,一时之间竟然也没分出这和醉仙楼的荔枝酒有什么差别。
二夫人道:“侄女婿也尝尝。男子擅饮,也会饮,许就能尝出差别了。”
陆劲似乎不喜高汤,那碗老鸭汤根本没有动,二夫人就用比林如昭的小酒盏大了四五倍的酒盏,给陆劲倒了满满的一杯。
陆劲看着稍显浑浊的酒水入了酒盏,嗤笑了声,但也没说什么,饮尽了。
大夫人拉着二夫人:“你也坐下来一道吃罢。”
二夫人推辞:“嫂嫂这儿有成班的婢女伺候,我有些不习惯。”
大夫人道:“我叫她们都退出去就是了。”
一时之间,伺候的仆从也都退了出来,几人也不顾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闲谈,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如昭觉得困意上头,竟来不及起身回房,啪地倒在了桌上。
继而是大夫人,陆劲扛得久了些,也察觉出了什么,摇摇晃晃起身,但也很快跟软脚蟹一样,倒了下去。
林如晚的声音颤抖无比:“娘。”
此时二夫人的脸上还有什么感激,可亲,除了果敢阴沉算计外,只有浓浓的嫌弃:“都做到这地步了,你别告诉我你要临阵脱逃。”
林如晚是真的不敢:“祖母院门那么粗的门栓,堂姐夫当着我的面,说踹断就踹断,我怕他……而且这是在伯母的院子里,我害怕,我们做的不隐密,肯定会被他们发现端倪的。”
她嘤嘤地哭着,二夫人却没有任何耐心听完,她脸上又恢复了那日林如晚见过的可怕神色,她站了起来,不由分说给了林如晚一个巴掌。
“这回大房是铁了心要分房,他们是当真把我们视为累赘,等你谋划完了,他们还愿不愿意让我们这种穷亲戚登门还不一定,你还不快快抓住机会?”
二夫人阴冷地说道。
“林如昭能怀孕是意外,不过没关系,我早给她制好了檀香木串,届时只要骗她这是开过光的佛串,日日戴着,能保她安全产子,我就不信她不会小产,等她小产伤了身体,生不出孩子了,有的是你进侯府的机会。可是,老天爷不站在我们这儿啊。”
她阴毒的目光扫向了倒在地上的陆劲。
她布下所谓老太太虐待她的局,不过是另外一种里应外合,为的就是让林如昭对她放下戒心,能戴上她送的佛串,吃下她送去的食物——二夫人缺少与权贵打交道的机会,她只是听说权贵家中对孕妇百般小心,只要是孕妇近身的东西,无论吃用都有人检查,但她是要下毒的,总会露出马脚,因此为了成功,她觉得她必须要做点事情,让林如昭将她视为不用被检查的自己人。
为此,二夫人甚至不惜让自己受苦了几日,成了一个因为维护林如昭而被婆婆磋磨的可怜儿媳。
她知道因为大夫人早年的经历,林如昭必然会因此对她充满同情,并从心里上将她视为同伴,而且此事又因林如昭而起,出于愧疚,林如昭更不会怀疑她。
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偏偏杀出了个陆劲,又甩出了分家这个杀手锏,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就算再想从长计议,今天在上房她也看明白了,林如昭对她心存善意没有用,陆劲对二房已经防范上了,他不会再允许二房黏着林如昭不放了。
可是武安侯府,多么好的亲事啊,是她们二房做一辈子的春秋大梦都高攀上的门第,林如昭有这样的好运气可以嫁入高
门,怎么可以不想着让家人跟着享福呢?
林如晚可是她的堂妹,难道她真的忍心让她的堂妹去配不入流的商户?
如此,大房和二房更是云是云,泥是泥。
明明是同产兄弟,却混得如此天差地别,大房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二夫人想到此处,目光不觉显露出狠意来,她把林如晚拽过来,不由分说,扯开她的发髻,又撕开她的衣服:“只有这一次机会,你不是你兄长,你只有一次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懂了吗?”
林如晚噙着眼泪,被吓得跟个鹌鹑一样,只知道麻木地点头。
二夫人把她推开:“去吧,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你好好抓住。”
林如晚含着眼泪,一只手徒劳地捂着胸前的光景,慢吞吞地向倒在地上的陆劲走去。
她是真的害怕陆劲,可是武安侯的光芒又那么强盛,她不想嫁商户,也想过呼奴唤婢的日子,因此即使怕的手都在抖,她还是曲着双膝跪了下去。
林如晚颤着手去解陆劲的革带。
横刺伸过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林如晚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那手拧住她的腕子一翻,尖锐的疼痛逼得她痛叫出声,那声音跟猫被踩住了尾巴似的,吓得二夫人一激灵。
她急忙回头,就见那个不成器的女儿连哭都忘了,整个人跟筛糠一样,抖得不停,而那个原本晕厥在地上,该受人摆布的高大身影却坐了起来。
二夫人脚步一跌,摔在了地上。
陆劲什么都没说,大约是觉得她们已经无药可救,便懒得说话,他干净利落地卸掉了林如晚的下巴,顺便也将另一只手也给卸了,而后才往二夫人走去。
他的步履稳健,目光清醒无比,哪有中药的痕迹。
二夫人立刻明白了许是刚才露出了什么破绽,早早被他抓住了,只是他一声不响,将计就计,将她们的计划听了个完完整整。
二夫人同样的和林如景犯了一样的毛病,见多了陆劲在林如昭面前乖成猫的样子,却忘记了他本质上还是杀人如麻的老虎的事实,因此乍一见陆劲干脆利落地料理了林如晚,她还觉得他是被土匪附身。
可等陆劲往她走来时,二夫人不再这样想了。
陆劲拽住她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大手钳制住她的下颌,轻易地卸掉,顺便又拽住她的发髻,将她的脑袋重重磕向桌子。
鲜血从额头流了下来,热热的,沾到了二夫人的睫毛上,她看到了仍陷入昏迷中一事无知的林如昭。
陆劲压着她的脖子,道:“娇娇是真心把你当作她的长辈,你该磕头向她赔罪。”
他那只手让二夫人惊恐不已,她说不了话,只能从喉管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祈求陆劲便再觉顺手,把她的脖子给折了。
陆劲冷笑了声,把倒在地上的林如晚拖了起来,将她们娘俩拽到了上房。
对于林府来说,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原本二房为了不分家,大老爷晚饭都没吃,就被架到了上房,从老太太到林如景,轮番用孝道,亲情,愧疚,企图绑架他,让他改变心意。
直到陆劲在丫鬟们的尖叫声中,一脚踹开房门,丢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刚得了解脱,听说在屋里好好休养的二夫人。
一个是跟去好好伺候照顾受苦了的娘亲的林如晚。
此时她们两个人眼含恐惧的泪水,痛苦地倒在地上,而林如晚更是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让人浮想万千。
大老爷震惊地站了起来,看着陆劲:“如晚这是怎么回事?”
陆劲一脸无辜:“很明显,她意图下药奸/□□婿不成,反被女婿给料理了。”
大老爷脑子嗡嗡直响。
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究竟该震惊林如晚竟然有如此贼心,还是该震惊陆劲竟然就这么大剌剌的把此等不雅之语宣之于口。
可是很快大老爷便发现上房安静了下来。
静,实在太安静了,说是针落可闻都是轻的,就连平时最会无理取闹的老太太也不说话了,她既没有大喊如晚是被冤枉的,也没有趁机撒泼的要陆劲负责,好让林如晚攀上这桩婚事。
她只是缩在圈椅上,有些畏惧地躲闪着目光。
林大老爷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拍桌而起,几乎不敢相信这满室的所谓家人,居然联起手来,刀口一致对内,向着他,向着他的林如昭。
“你们,你们……”素来出口成章的林大老爷此时竟然一句囫囵话的说不出口,他未语泪先流,愤怒地吼道,“分家,明天就分家,你们都给我搬出去!”
这座宅邸本来就是他用俸禄买的,当时因为大夫人的事闹得最凶的时候,他也划出了一半给老太太和二房住着。
可是这些年的忍让又换来了什么?
一次次变本加厉的算计盘剥而已。
他这一吼,让原本气短的老太太一下子回过神来。
是,她从前对大老爷诸多不满,归根究底不满的还是他的官越做越大,再也不是那个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对她百依百顺的大郎了。老太太觉得失了控制的儿子总有一日会抛下她不管,因此她不满大老爷。
可是说到底,老太太也很清楚她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靠着大老爷,她不能失去大老爷。
于是林老太太很快回过神来,道:“你要分家,可以,但是你必须立如景为嗣子,让他肩挑两房的宗嗣。”
大老爷匪夷所思:“你说什么?”
老太太冷哼一声:“要怪就怪你喜欢的那个妒妇,早年拦着你纳妾,自己肚子又不争气,生不出儿子,让你绝了种,没人能给你继承香火,你不立如景做嗣子,百年之后,都没人给你烧纸钱。”
大老爷才不听她的话:“你就是想等我死后,让林如景继承我的家产。”
老太太反问道:“这难道不应该吗?你的家产不给如景,还能给谁?林如昭吗?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谁,有什么资格继承你的家产?”
她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好像有多么的天经地义。
大老爷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就算没有发生今晚的事,他都不可能立林如景为嗣子,他的孩子只有林如昭,他当然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林如昭,怎么可能给不相干的人。
更何况眼下又发生了这种事,如果再把家产给林如景,大老爷只会觉得憋屈恶心。
大老爷道:“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老太太道:“那你想都别想,我不会允许我们林家的家产落到外姓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