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似现在,厨娘为了让她们吃口肉,还要绞尽脑汁不让她们看出肉的形状。
老太太道:“从来只见茹素者自欺欺人,哪有食荤者偷偷摸摸。”
陆劲不敢吭声,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喝粥。
那粥更是白惨无比,一丁点油水都没有,跟喝白水也没有差了。
再看林如昭,胃口当真是好极了,因为怀着孕,一个人要吃两人份,因此她哐哐干完两碗饭也没觉得有什么压力,还在吃厨娘耐心切细了的蹄髈,沾着芫荽、茱萸、酸醋拌出来的料汁,吃得香甜无比。
老太太就觉得,陆劲还是很有用的。
但是很快,老太太也意识到了个问题:“太子婚宴你要怎么办?”
托老太太这枚发光发亮的珠玉的福,陆劲现在已是心如死灰,看淡人生了:“大概会沦为上京的笑话,载入史册的那种。”
他原本是随口一说,因为他们军营就是如此,只要一个人犯了件糗事,立马就能以飓风的速度传遍全军营,其他人可能都不认识这个倒霉蛋,但只要提起‘就是上回那个蠢货’,所有人都能立刻恍然大悟,迅速对号入座。
因此他们常常开玩笑,‘要载入军营史册了’,但其实这史册非史官笔下的真正史册。
但老太太不知道陆劲的顽笑,她听到后用无比认真的态度想了一下,然后认同地点点头:“你有了收回燕云十八州的大功绩,是必然会上史册的,那些史官又总是好记点趣闻轶事,你瞧前朝的戚名将就被记录了他是个怕老婆的,你这孕吐又这样的新鲜,史官必然不肯放过。”
“可能等你在宴席上抱着痰盂狂吐不止时,他们就在旁边偷偷看着,以便丝毫不差地记录下来,待后世千秋万代地翻阅,窥一窥你孕吐的风姿。”
陆劲的脸彻底绿了。
第51章
陆劲差点没辞了太子婚宴。
林如昭为他大费周章, 不顾怀着身孕,亲自去了厨房看着厨娘做特供给陆劲的果脯。
果脯是由新鲜柠檬制作而成,却不加任何的白糖, 反而在腌制的时候又浸入了许多酸得掉牙的柠檬汁, 务必保证酸到连林如昭都受不了。
而后有她亲手将柠檬干脯装满了陆劲的荷包,替他挂在革带上。
陆劲感动不已,道:“你怀着孕,原本该由我来照顾你的,现在却要你为我操心, 我真该死。”
林如昭用手指点住他的唇:“不,你这样很好,我很满意。”
两人携手去了太子府。
林家这些日子也出了大事,亦是上京的风云话题,女客们看到林如昭来,都有些好奇。
只是眼见她怀着孕, 还是那副青春明媚的样子,那好奇心就淡了。
说白了,时人对家私好奇,说到底都是想见旁人落魄,可是林如昭不仅没有因此被影响半分, 反而在武安侯府的悉心照料下,如此鲜活动人, 倒衬得她们这些太平家眷憔悴不堪, 因此都没脸去讨没趣。
林如昭安然入席,等着秦月来寻她。
果然, 林如昭茶还没喝两口,秦月便风风火火地来了, 她原是太子妃备选之一,如今却被人以不正当的手段挤走了位置,倒也不见任何的失落,反而兴致勃勃地挽着林如昭的手。
“昭昭,我同你说,杜弄玉的胆子忒大了些。”
林如昭这才想起来,那日她和陆劲是早退了席的,但是秦月是全程参加了下来,因此很多大家都讳莫如深的细节,她作为见证者是一清二楚的。
杜弄玉确实胆子很大。
七夕乞巧,皇后借着这个机会让贵女们在未央宫散开,各自活动,目的是为了让太子私下细细相看。
这原本没什么,料想都是高门贵女,天家贵胄,当恪守礼数,万不可逾越半分。
但杜弄玉许是被安庆候夫人逼急了,拼着清白不要,与太子自荐了枕席。
两人当夜在偏殿有了首尾,当皇后察觉不对,命人找寻时刚好将衣衫不整的杜弄玉从太子床榻上揪了下来。
床榻之上搁置的元帕还有刺目的红。
皇后当场气得凤仪不再,意图甩杜弄玉一个耳光,却被太子拦了下来。
“杜弄玉娴熟温婉,有咏絮之才,堪为太子妃。”
太子擒着皇后的手腕,冷冷地抛下了这样一句话。
秦月交代完她所知的细节,桌上的瓜子皮都堆成了小山,林如昭苦思冥想:“杜弄玉与太子是旧相识吗?”
秦月道:“太子的骑射是安庆侯教授的,但杜弄玉可不必我们,时常还出府逛街游玩,她可是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太子又很少参加我们的宴游,在乞巧那日之前,我也不曾听说过二人认识。”
她有些同情地看向了林如昭:“我爹是个纯臣,谁做太子对他都没有影响,更何况还只是个太子妃,倒是你,昭昭,现在武安侯是东宫的人,偏偏杜弄玉又做了太子妃,现在她可是压过你一头了。”
林如昭一愣。
自接到请帖起,林如昭至多觉得杜弄玉忽然成了太子妃,有些意外之外,她的心思可是一点都没有往这个方向转过,如今乍听秦月这般说,还有些哭笑不得。
“杜弄玉不是那样的人。”
秦月探究地看着她:“你与她几时冰释前嫌了?”
林如昭淡道:“原本就没有什么嫌隙,只是一些好事之徒瞎起哄罢了。”
两人正头靠头,聚在一块说悄悄话,太子那边便派人来寻林如昭。
原来婚典是有闹洞房的习俗,男方若是为女方着想,会事先安排一些成了亲,家庭和满的夫人去婚房陪着新娘,让新娘不必那般不安,现在太子着人来请她,就是想让她去陪着杜弄玉。
当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秦月朝林如昭努努嘴,林如昭知道她是想让自己找个借口拒绝了,但林如昭想了想,终究还是去了。
杜弄玉虽是太子妃,但太子与太子妃终究不是寻常夫妻,不能同住一个院落。太子虽拿出了最靠近他的院落给杜弄玉住着,终究也是离着距离,隔着院墙,瞧着总觉得两人刚成亲,中间便竖起了厚重的隔膜。
林如昭在外头看了会儿,想她终究还是被陆劲惯坏了。
别说是分开住两个院落了,就是分开睡两个床榻陆劲都不会肯,因此现在林如昭看到太子府如此布局,哪怕早知道规矩历来如此,心里也觉得别扭。
不日日同床共枕,算什么夫妻。
她跟着带路的宫人走进了布置得喜庆的婚房,杜弄玉已遮着盖头坐在帷帐之下,等太子过来继续完成典仪了。
除此之外,婚房内只有喜娘与陪嫁丫鬟,竟然除了林如昭外,没有其他过来闹洞房的夫人。
林如昭有些尴尬,她与杜弄玉本就没有什么交情,只她一人也不知跟杜弄玉说什么,只能无所事事地站着。
倒是丫鬟见她进了,低头在杜弄玉耳侧禀报了声,盈盈烛火下,杜弄玉微转了头,让林如昭总觉得她想看清自己。
“林如昭?”
林如昭道:“太子妃,是臣妇。”
杜弄玉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似乎也没有适应当下身份转变。
倒是她的陪嫁丫鬟,想起自家主子与林如昭争了这些年,有时胜,有时败,前几个月又因林如昭的事,被卷进纷争中,遭到好一阵的冷嘲热讽,当下见林如昭需在里杜弄玉面前低声下去,很觉得扬眉吐气,冷哼了声。
那细微的声响夹在蜡烛中的哔剥声中,其实并不明显,但擅琴的人总是耳聪目明的,杜弄玉将她斥退了出来。
林如昭没见过这样的杜弄玉,便也没有出声。
杜弄玉笑了下:“我出阁前,父亲特意和我促膝长谈一夜,告诉我,嫁太子与嫁皇帝无异,夫妻之前先是君臣,需收起小女儿的任性,事事揣测太子心意,以太子心意行事。”
“我知道父亲与我说这些,是想骂我糊涂,可是我却觉得嫁太子真不错,我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娘子,却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处处讨好人的臣子。”
杜弄玉的声音里有些怅然,流淌在这举目皆红的婚房里,竟有说不清的悲凉。
“过去的十七年,我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讨好父亲,父亲却总是对我不满意,他喜欢的女儿是你那样的,而不是我,我有过不服,因此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将你视为竞争对手,一定要将你压下去。可是现在遇了些事,我倒是明白了父亲为何更喜欢你。”
门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和人声,应当是太子来了,杜弄玉却还是不急不缓道:“林如昭,你被掀开盖头时在想什么?如果可以,我也好想送太子一张哭脸,可是,我不能这样做,我永远都不能像你这般恣意潇洒。”
门吱呀一声,推了开来,穿着吉服的太子站在那儿,玉树临风,他进来的脚步沉稳,或许是王族的喜怒不形于色,林如昭没有看出他有一丝一毫新婚的喜悦。
林如昭面无表情地想。
太子也不是头回做新郎了,早在立太子妃前,他已有两个侧妃和不知数目的侍妾,迎一个太子妃究其根本也只是多收一个女人而已,对太子这种已在脂粉堆里打过滚的,属实不算什么新鲜。
毕竟能做到二十八岁还无妻无妾的也只有一个陆劲。
这样一想,林如昭倒是有些想念起了陆劲,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前厅一切可安好,有没有因为孕吐被耻笑。
陆劲现在觉得很不好,非常不好。
虽说太子府轩舍宽敞,也架不住人多,又上了许多鲍鱼海参之类的大荤之菜,他的胃几乎在他踏入的那刻就开始造起饭来。
没有办法,陆劲只好抓了一把林如昭为他准备的柠檬干脯,塞进嘴里。
那些干脯直酸得差点没把他天灵盖给掀了,陆劲只能极力控制好脸部肌肉线条。
他原本生得就凶,如今又竭力抿住下垂的薄唇,舌头僵硬地抵着硬邦的颊肉,那双狭长的眼眸一动不动凶狠地盯着某处,仿佛血腥杀气翻腾上来,让周遭人心肝胆颤地默默搬着椅子远离了他。
瞬间,以陆劲为中心,方圆五步之内无人敢靠近,整张堆满山珍海味的桌子只剩了他。
不明所以的陆劲挑眉看向那些撤离的人,殊不知那随意扫过去的一眼因为他压着恶心,不耐烦以及紧张,更为凶煞,被他看过的人顿时坐立难安起来,开始反思最近有没有得罪他的地方。
于是当完成所有典仪赶来敬酒的太子,便看到这样一个荒诞无比的场景:他的婚礼上,那些峨冠博带基本四品起步的大臣,手端着酒樽排着队到陆劲面前虔诚忏悔,说到动情之处恨不得抬手扇自己两个巴掌,而显然也对当前场景无所适从的陆劲不明所以,却也极力地压着不耐烦道:“那样小的事,我当真没记在心上。”
大臣道:“侯爷都不肯喝我敬得酒,我不信。”
于是陆劲被迫举杯,那怨气就更为深重了,吓得下一个人膝盖一抖,差点没当场给陆劲跪下去。
太子无奈地摇摇头,走了上去:“这是在做什么?武安侯向来宽宏大度,怎么会因为区区小事而记恨上你?”
由太子出面,好容易将这一长串的忏悔队伍给打散了,陆劲着实松了口气。
太子觑着他的面色,发现今日的陆劲确实算不上有好心情,也难怪那帮文臣见了战战兢兢。
他关切地问道:“可是同夫人吵架了?”
陆劲道:“殿下,微臣与内子伉俪情深,从不斗嘴。”
他差劲的脸色在提起林如昭时也有所转圜,短暂的雨过天晴了下,太子看在眼里,也说不上是羡慕还是什么,心里微妙地跳动了下。
太子道:“那又是什么叫你不顺心了?”
陆劲约略犹豫了下,却也不想瞒着太子,毕竟孕吐不可控制,告诉了太子,也好作掩饰,不至于在婚典上出错丢脸。
但太子显然不在意这些,他听完之后,顿时忧心忡忡起来:“武安侯如此,等鞑靼王子入了京,又该由谁去震慑狼子野心呢?”
“啊?”
陆劲最近被孕吐缠烦了心,听太子提起鞑靼王子入朝进贡一事,还有恍若隔世之感,怔了怔。
他道:“微臣再骁勇,也不过是一介武将,总有人能替微臣扬我大周国威。”
太子却不这样以为,安庆侯是太子的老师,因此太子比上京其他人都要清楚鞑靼的骁勇,也知道在长久的重文抑武下,上京的武将或者只有花拳绣腿,或者有勇无谋,实在拿不出手。
毕竟要对鞑靼这样有狼子野心的邻居形成威慑,大周要的是全方面的碾压,而不是让他们看清了短板,觉得对大周还是有机可趁。
陆劲却不是很担心:“微臣的两个副将伏真,伏全也是骁勇善战之辈,还有此次被微臣委以重任的将军白先也深得微臣身传,有他们在便是没有微臣,也足够了。”
他自统领北境开始,便牢记父亲的教诲,开始培养拔擢武将,虽然目前大抵上还是处于青黄不接的状态,但是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来说,武将已经足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