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瞧见熟悉的身影,它立即不客气地张嘴就讨吃食:
“万岁爷万福金安。”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众人一听,皆是被逗乐。
胤礽更是笑得温和愉悦:“如何?孤先前说的,皆是实情。”
孝庄太皇太后和康熙帝皆是笑笑,祖孙俩谁也没急着表态。
见状,宜嫔趁机附和:“太子殿下说得对极了,不愧是乾清宫出来的鹦鹉。有万岁爷的真龙之气庇佑,这鹦鹉可比寻常瞧见的机灵多了,还会认人呢。”
其他人亦是附和,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
谁又敢说万岁爷的不好呢?哪怕只是乾清宫的一只畜生,那也是顶尖的!
只是众人的赞美,并非真心。
句句不离鹦鹉,却没谁真正地关心鹦鹉。
那鹦鹉见说了吉祥话,却没讨到虫儿吃,当场急了,冲着旁边的云卿伸长脖子。
“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愿从今后八千年,长似今年,长似今年……”
一连串的诗词歌赋,就这么叽里咕噜冒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为着吃到虫儿,杂毛鹦鹉的表现欲,此刻可谓登峰造极!
众人听得,先是一瞬间的怔愣,反应过来后,都大为惊奇。
尤其是大阿哥和三阿哥,两个小家伙,更是瞠目结舌,纷纷看向身旁,率先赞叹道:“额娘,那个宫女好厉害呀,竟能让鹦鹉吟诗!”
荣嫔笑着回应三阿哥,“的确,想来是用了心思,花了功夫的。”
惠嫔则只是朝大阿哥笑着点点头,未有多言。
但心中也是有些感叹:都说管中窥豹,鹦鹉尚可如此,这卫氏本人的才华,想必更是不可估量。难怪叫万岁爷一直心心念念。
就连原本抱有疑虑的孝庄太皇太后,这会也朝着身旁的苏麻喇姑,微微颔首,“不错,倒是有点灵性。”
苏麻喇姑也笑道:“可不是,奴婢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瞧见鹦鹉能吟诗。”
话毕,两人又都望向下方。鹦鹉的叫笼子旁边,正跪着云卿。
是而,这话像是在评价鹦鹉,又像是在评价人。
众人这次交口称赞,都是实打实的,由衷而生。
唯独乾清宫里出来的人,对此见怪不怪。
梁九功笑呵呵要为康熙帝斟酒,康熙帝摆摆手,推开酒杯,斜靠在太师椅背上,笑着面朝下方。
也让分辩不清,是在相看鹦鹉,还是在相看人。
眼瞅着那只馋嘴的杂毛鹦鹉,现下已恨不得扑棱着翅膀,开始耍宝。
旁边的云卿,面露一丝囧态,不得不主动开口请示:“启禀太皇太后,这鹦鹉是在……讨虫食吃。”
众人笑意更甚。
孝庄太皇太后这次没再有意为难,随口吩咐小太监:“且将笼子给她吧。”
“嗻。”小太监连忙照做。
云卿接过鸟笼子,放到地上,轻手轻脚地打开木罐,用小木夹子给鹦鹉喂虫食。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平日里做得极其熟练。
哪只半晌没人投喂的鹦鹉,这会臭脾气上来了。
尤其见到平日里投喂它的云卿,更是委屈生气:“瞧你笨得,且得罚你一顿。”
这话一出,云卿拿小木夹子的手,倏地一抖,满脸通红。
这句原话是:“瞧你笨得,朕且得罚你一顿。”
康熙帝喂虫食向来大方,故而杂毛鹦鹉老爱学他说话。
但康熙帝作为天子,向来以“朕”自居。这可不是一只鹦鹉能学得,云卿废了老大劲才将鹦鹉的习惯改过来。
但那高高在上的威严语气,任谁都能听出几分肖似。
这一刻,若不是众人都在瞧着,云卿恨不得将杂毛鹦鹉的嘴绑起来。
于是她索性将三条虫儿一起塞进鹦鹉嘴里,才勉强堵住它的嘴。
而后,云卿将头埋得一低再低,恨不得扎进地底下。
……
好在鹦鹉很快被小太监提了下去,云卿勉强松口气,但她知道,真正的审判才刚刚开始。
起初,大殿内安静地令人发指。
若说先前众人只是惊奇,这么一出闹下来,就变为了震撼。
尤其是佟贵妃,她都不想往深了去想象。是在何种场景下,康熙帝会对云卿说那般话语,责备中暗含着宠溺。
她下意识去瞧康熙帝。
这会梁九功正跟他附耳汇报着什么,康熙帝面无表情听着。位高权重的男人,总是叫人看不透心思。
佟贵妃又去瞧其他几个妃嫔的神色,亦是若有若无的心羡。
哪怕颇为受宠的宜嫔,神色也有一闪而过的落寞。
还有新入宫的僖妃,那人仍是温温柔柔地笑着,只是看向云卿的目光,多了些暗中打量。
而她身侧,孝庄太皇太后才和缓的唇角,又紧绷起来,眼底笑意尽散,“这鹦鹉果然如太子所言,是个机灵的。伺候鹦鹉的人,也是个机灵的。哀家这里正是缺了点生气,不若皇帝和太子割爱,连人带鸟就都留在慈宁宫吧。”
经由此前的事,孝庄太皇太后已摸出七八成。
自家孙儿明显对卫氏有几分上心,她虽贵为皇祖母,也不好直接痛下杀手,索性先将两人分开。
后宫佳丽无数,没准帝王的那几分情义,随着时间也就消磨殆尽了。
至于这卫氏,看起来倒像是个懂规矩的。
若是日后在慈宁宫本本分分,也可以饶她一命。若是个装老实的,届时随便找个由头,处置了便是。
在场都是聪明人,当即会意,纷纷瞧向一直未怎么表态的康熙帝。
康熙帝此前未出言,本是盘算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招数,如今孝庄太皇太后已表明立场,并直接问到他这儿了,自然也得适时拿出态度。
“皇祖母这话,可是给这奴才脸上贴金了。她哪里配得上伺候您老人家?”
康熙帝言辞漫不经心,但态度鲜明:“您若是嫌宫里闷,朕便将科尔沁的索绰娅接来京里小住。前阵子她额祈葛来信,还说那丫头想念您得紧。”
索绰娅也是出自于蒙古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其父是孝庄太皇太后的哥哥吴克善的孙子。
“那丫头啊,哀家上次见她还只有十岁,一晃数年,定也是个大姑娘了。”
一听娘家人要来,孝庄太皇太后的眉眼,顿时染上笑意。
佟贵妃等人则笑不出来了。
为着将卫氏留在乾清宫,康熙帝竟将孝庄太皇太后远在科尔沁的娘家人都算计进来了,可见用心之深。
如此,她们更是不得不防这个卫氏。
“早些年索绰娅格格来京时,嫔妾也曾瞧见,算起来,今年芳龄十五。”
佟贵妃看似笑着附和孝庄太皇太后,实则目光落在同是十五的云卿身上。
孝庄太皇太后哪会不懂,她还没老糊涂地让孙儿牵着话题走,“说得不错,算起来索绰娅和这个卫氏倒是年岁相仿。只是咱们草原上的女儿性子豪放,不似江南女子性子温婉,容易惹人稀罕。”
她突然话锋一转,直奔主题:“这卫氏在御前也有段时日了,如此水灵的人,皇帝当真未瞧入眼?”
猝不及防的问话,却没能打得康熙帝措手不及。
不论是将人留在慈宁宫,还是让他早点幸了给名分,自家皇祖母的意思,无外乎想让两人分开。觉得瞧不见了,便能叫他慢慢断了念想。
康熙帝索性顺水推舟,不拒绝,也不立即承诺。
“后宫女子,当品行第一。且得再多考究她些时日。”
他一本正色道:“朕记得,索绰娅一惯喜欢汉语诗词。此次她来宫里,不若就由卫氏在旁伴学。也正好观察这卫氏,是否有真才实学,还是只是一副难堪大任的花架子。”
说着,大方看向跪在下面的人儿,眉眼间透着审视与挑剔之意。
孝庄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听得出康熙帝话里的弦外之音。
虽是处处贬低,但其实句句维护。
让索绰娅与卫氏一道读书,与其说是考校,实则无上的恩典。
有了科尔沁格格的助力,卫氏就相当于攀上了慈宁宫,以后才不会在宫里独木难支。
这绝无可能,否则岂不是寒了在场其他妃嫔的心?
不去理会佟贵妃等人投递过来的各色目光,孝庄太皇太后在自家孙子那碰了软钉子,于是将压力给到云卿:“你们万岁爷的意思,你听着如何看?”
闻言,云卿心里咯噔一声。
若说愿意,就是狐媚惑主,孝庄太皇太后日后定不会饶她。
还有一直为她极力美言赞誉的胤礽,总会让她忍不住想起前世的种种。他是那么呵护她包容她,又是遭了皇父康熙爷那么多的误解和折辱,她如何转头就忘却他所有的好、所遭受的痛,就心甘情愿地爬上龙床承宠?
可若是不愿意,那是当众打了康熙帝脸面,辜负他一番周旋。
她本以为,孝庄太皇太后在他心里的位置肯定极重。如果太皇太后非要发作她,在两个人里面选一个,他必定会舍弃她。
万万没料到,他会将科尔沁的格格考虑进来。
不仅安抚了长辈,还想着为她多些助力。
云卿想到他那晚在凌霄阁的问话,“朕前朝事务繁忙,不能时时照应到你。你若没个身份,今日之事往后只多不少。”
原以为是变相逼迫的成分更多些,如今瞧着,他竟是打心底在为她考量……
一时间,云卿五味杂陈,骑虎难下。
第30章 他还是选择了她
静谧月夜, 但慈宁宫亮如白昼,把人照射得无所遁形。
顶着巨大的压力,几经思忖, 云卿委婉地答道:“诚如万岁爷所言, 奴婢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能在乾清宫侍奉鹦鹉,已是祖上几代人修来的福气,甚是知足。”
言下之意,她不敢奢望到慈宁宫当差, 也从不奢望侍寝。
算是两头都拒了。
可又像是与康熙帝统一战线,顺了他的意,人暂时留在乾清宫。至于是否入后宫为妃,留待日后观察。
这一番言辞, 说得甚是巧妙。
佟贵妃为首的几位妃嫔,看向跪在台阶下的身影, 又多了几分深意。
即便是僖妃,她未入宫时,也对这卫氏不想承宠的心思也有些了解。
以如此玲珑心思的妙人, 不争宠时尚且得天子青眼。若是日后争想承宠了,必是后宫众人的心腹大患。
也难怪连孝庄太皇太后都出手了。
“你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蠢笨尚且自知。”
不理会众人光怪陆离的神色, 康熙帝接过话茬,堂而皇之地训斥道。
实则,得了便宜还卖乖, 且是明目张胆为之。
苏麻喇姑瞧了眼跪着的云卿,又瞧了眼康熙帝身侧的梁九功, 两人皆是见怪不怪的表情。
这时,梁九功也笑呵呵看向苏麻喇姑。
他们是多年的老相识了, 只对视一眼,虽一言未发,但已心照不宣。
苏麻喇姑忽地心里了然。
这姑娘气质虽有些清冷,但胜在恬静沉稳,应是个会照顾人的。
而他们这位九五之尊的万岁爷,保留的那点年少孩子气,想必都在这位跟前,化作脱缰野马了。
……
苏麻喇姑能瞧出来的,孝庄太皇太后又如何瞧不出?
若是寻常人家,即便是当家人宠妻灭妾,那也最多是被外人笑话两句。
但生在爱新觉罗家,坐在太和殿的那把龙椅上,康熙帝的七情六欲早就不能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后宫牵动着前朝,前朝望风着后宫,自古荣辱一体。
“既是愚笨,那就且先考究着。”
见云卿还算老实本分,康熙帝的态度又如此坚决,孝庄太皇太后也只能活话说着。
但她也没有坐以待毙,退而求其次,适时拉起僖妃的手,又变得言笑晏晏:“哀家瞧着这孩子就是个可心会疼人的,皇帝瞧着如何?”
目光七分含笑,三分试探。
康熙帝从容地勾了勾:“僖妃温婉懂事,甚和朕心。”
“能得万岁爷和太皇太后的夸奖,是嫔妾三世都修不来的福气。”
闻言,僖妃并不倨傲,谦恭地也跪到地上谢恩,表明心意:“日后嫔妾定会事事以万岁爷为先,孝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与宫中姐妹和睦,做好自己的本分事。”
“瞧瞧,这丫头真真叫人稀罕。”太皇太后笑着将人拉起来,“你等会就随皇帝一道回去吧,你们万岁爷喝了酒,晚上少不得要人服侍。”
这便是有意撑腰,要她今晚侍寝的意思了。
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虽是在家已被嬷嬷教过,但当众提及此事,仍是免不得面上一热,“……嫔妾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说罢,娇怯瞧了眼上手的康熙帝,雪白小脸更是红透了,妩媚诱人。
康熙帝知道,这已经是孝庄太皇太后作出的最大退让,是而没有拒绝。
朝粉面娇羞的僖妃投去一抹笑意,全了钮祜禄氏一族的颜面,“爱妃不必拘谨,日后若是奴才们办事不妥当,只管说与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