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削阶级?”严世蕃重复着这个从来没听过的词语,觉得好笑。萧诗晴把手链送人了,他心里总堵着一口气。他上下打量着她,漆黑的眸子发着光,却依然带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再说了,赵岚芃算什么东西。我可没有像他那样强迫过别的女人嫁到府上,我们是互利关系,你懂不懂?你以为我什么人都能看上?”
说罢又想,跟她解释这些做什么,便闭了嘴抿唇。
轿子一路行往严府,严世蕃一直别过头看着窗外的景色,眼瞳光芒若隐若现。
半路上才又开口:
“你这次给我惹了事,害得我带这么多人去找你,连戏都没听完,不得给你个教训长长记性?”
萧诗晴看他,男子挑着眉,眼眸漆黑,里面染了点厌烦的戏谑。
萧诗晴心里抖了一下:“什么教训?”
“该罚。”
“……怎么罚?”
“三个月不许出门。”
“……”
严世蕃言出必行,萧诗晴足足在府里闷了三个月,才终于获得了重新出门的机会。
她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小环。
先前那件意外已经过去了,小环也恢复了往日活泼的模样,和他父亲每天早晚打理那间客栈。
只是由于福禄客栈地处偏远,装潢老旧,也没有什么客人关顾,生意依旧一直不景气。
因此,小环父女俩对每一个客人都是恭恭敬敬的,因为每一个客人对他们来说都是来之不易,尽管来了些臭脾气摆架子的客人,对小环颐指气使,她也得顺从地陪笑脸。只因为不这样,他们就没有饭吃。
小环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安慰道:“没有关系的姐姐,我们都习惯了。”
萧诗晴叹气蹙眉。
三个月前,严世蕃为萧诗晴带兵去包围城外客栈的事情,徐璠也听说了。
五百人从刑部调出来,浩浩荡荡在街巷里走,动静也实属不小。严世蕃是什么身份。没过几天,这事就已传遍了朝廷。
幸好福禄客栈本就偏僻,事发当时,也没有人见到萧诗晴,众人只知道严世蕃带了五百人包围客栈,也不太清楚中个细节。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众人知道了萧诗晴这么号人,没有证据也不会掀起什么大风浪。
听了消息的徐璠倒是重新一振。
如今距他初次见到萧诗晴已过了几年,他本以为萧诗晴已经被严世蕃收得服帖,因此对她那颗心也沉了下去,现在他发现,客栈中既然发生那些事,就表明萧诗晴和严世蕃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关系,他依然有机会。
黄昏时分,紫禁城的官员们结束了各自的工作,陆续出了宫。徐璠算好了严世蕃的出宫时间,在紫禁城门口堵住了他。
严世蕃还没走到轿子前,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徐璠。
严世蕃向来厌恶清流一派,他和徐璠也都不像父亲那一辈喜欢息事宁人和稀泥,因此也一直是水火不容。
严世蕃不耐烦地蹙了蹙眉:
“你来干什么?”
“那天在城郊客栈,萧诗晴出了什么事?”徐璠眼光直视他,单刀直入。
“这跟你有何关系?”严世蕃嗤了一声,想绕开他走。
徐璠却挡住他。
“若不是出了事,你会带五百兵去包围客栈?”徐璠步步逼近,“严世蕃,你还要关萧诗晴到什么时候?赶紧把她放出来!”
“关?”严世蕃挑眉,“她本就是我府上的人,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你府上的人?”徐璠也眯起眼睛,“你倒说说看,她是何年何月何日、以什么身份进的你们严府?”
严世蕃抿唇看他。
见他没说话,徐璠更是不依不饶,冷笑道:
“那年壬寅宫变的案子恐怕还没结呢吧。严大人慌忙把萧诗晴带到府里,究竟有何居心,愿不愿意现在就说清楚。”
第44章
严世蕃抿抿唇,却是淡淡笑了笑,抱起臂慢悠悠地望着徐璠等待下文。
徐璠低喝:
“别说萧诗晴的身份存疑,就是她住在你府里,你也没能照顾好她。你把她一个人放在外面,真出了事情怎么办?你根本就保护不了她!”
徐璠这样逼迫严世蕃,一层是因为政治原因,一层是私人原因。严世蕃当然也知道他心中所想。徐璠如今共办私事,又何尝不是阴险至极。
谁说清流都是公忠体国,大公无私。
严世蕃慢慢地吸着气,抱着臂,漆黑的眼瞳隐闪着光。
徐璠今天这么做不光是为了自己出气,也是为了引起朝中其他人的注意。如今正是下朝时,陆续有大臣从宫门口走出来,注意到严世蕃,就不免会起怀疑。
严世蕃知道徐璠在激他,越是这样越不能急,他强压怒意,有意换了个方向,玩味地看着徐璠:“我府上那么多女人,你何以揪着一个萧诗晴不放?你这么关心她,是对她有意思吧?”
徐璠一怔,随即挺起胸膛:“不错,我是喜欢她,可我喜欢得堂堂正正,坦坦荡荡,不像你,你就是个阴险至极的小人。”
徐璠冷笑着走近他,死死地盯着他,“你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自己清楚,最近顾应祥大人被圣上疏远又是你严家搞的鬼吧?朝中人对你有多少非议,你还不知道吗?”
严世蕃冷眼看着他,心底却一点一点被种细细密密的感觉填满。
他是首辅之子,平日里徐璠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样跟他说话,只是今天因着萧诗晴,徐璠心里压抑许久的感情爆发出来,才这样失控。
徐璠不明白,他心目中美丽无瑕的女子,为什么偏偏跟了严世蕃这么个奸臣。他父亲本就暗中跟严党不和,他对严世蕃也是恨之入骨。
徐璠眼睛发红,冷冷地讥讽:“你现在娶了几房小妾我已数不过来。你日夜骄奢淫逸、逢君之恶,像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再霸占萧诗晴?”
“你住口!”
严世蕃猛吸了口气,心中异样的恼怒积压到满,爆喝了出来。
有朝中大员陆续从宫门口走出来,见到徐璠和严世蕃发生争执,都是一步三回头。
“我说错了吗?”
见严世蕃气得不轻,其实徐璠心里也有点发惧,他意识到自己说过火了。但他也知道严世蕃顾及着周围他人,不能拿他怎么样,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严世蕃愤然站在原地,喝住他也不是,不喝住也不是。徐璠脚步不停,已渐渐走远,严世蕃心里烦躁,无心回府,转而命令轿子前往了京城醉仙楼。
思清院。
现在已是夜晚,红葭和绿荷都已经睡下了,但不知为什么,萧诗晴今晚没有睡意,那天客栈的事情又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一方面是小环,一方面是严世蕃,这两个人的事情总缠在她心里,惹得她睡不着。
她干脆出了屋子,在院子里闲步。
夜色下,花圃静静沐浴着月光。昙花的幼苗绽显在黑夜里,娇嫩细腻。
昙花,意喻刹那间的美丽,一瞬间的永恒,事物虽美好却并不持久。也不知严世蕃为何会喜欢这种花。
萧诗晴摇了摇头,却不由自主地拿起放在一旁地上的农具。
她静静凝望土地半晌,终于伸出了手。
淅淅沥沥清澈的水落在花朵上,那幼苗颤了一下,似渴望着甘露的降临。萧诗晴深吸了口气,空气里带有新鲜泥土的芬芳,她不自禁想象着那一粒粒种子埋藏在松软的泥土下,渐渐茁壮成长的画面。
身后传来人的走动声,她回头,少年的身影在夜色里显现。
“严辛,你怎么在这儿?”
严辛是来接从醉仙楼回来的严世蕃的,路过思清院见萧诗晴还没睡,便忍不住来瞧了几眼。
他略过了萧诗晴的问话,萧诗晴也只不过是随意问的,并不期待严辛答。
严辛见了萧诗晴居然在给那批昙花浇水,笑着好奇地问:
“姑娘,你不是说不管这花吗?为什么还帮少爷照顾啊?”
此时萧诗晴正背对着他,听了严辛这话,却也没有丝毫尴尬,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不知是不是在微笑。
一是这花好端端地种在这里,她总不能真的眼睁睁这么看着这花死了。
二是她一见这花,便想起了另一个晚上,也是同一片月色下,严世蕃自己躬身栽培这些花的模样。
再有……
少女的声音带着以往没有的轻柔:
“因为,这是严世蕃内心唯一的善良。”
严世蕃回府后,已经是深夜了。一路上,他都沉着脸蹙眉,徐璠的话莫名充斥回荡在他的脑海,惹得他心烦意乱。
他草草睡下,第二日,醒来后,严辛便走进他的书房。
“少爷,萧姑娘找您。”
严世蕃用手揉着眉心,低低道:“什么事,叫她进来吧。”
少女推开门,便蹦跳着到他面前,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严世蕃,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严世蕃瞧着她,暂时压下心中的烦躁,抿抿唇道:“什么事?”
萧诗晴注意到他语气的不平静,神色便也不像方才那样兴奋,望着他,声音小了下去:
“我想重新布置一下小环家的客栈。”
“小环?”严世蕃蹙眉,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个名字,“……就是上次城郊客栈那个小孩?”
“嗯。”萧诗晴点点头,“她是我的朋友,你也知道,她那家店本就偏僻,店面又小,挣不到什么钱,正因如此她爹才将她许给了赵岚芃,也才造成了上次那事儿……”
严世蕃蹙了蹙眉。
按理说他不想管这事,什么小环,什么客栈,根本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他知道,徐璠最近会一直盯着那家客栈,要是这店面装修好了,徐璠一定会知道,他有点想气气徐璠,故意做给他看,让他明白萧诗晴在她府上住得挺好,他们好着呢。
况且少女的杏儿眼恳切地望着他,软软恳求的语气,他也不知道怎么无法拒绝。
严世蕃躲过萧诗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道:“好,那我便替你出银子,命工部去办。”
萧诗晴怎么也没想到严世蕃会这么快答应,少女开心得杏儿眼弯弯,就像泛着亮光的浅浅月牙泉。
她冲他笑:“谢谢啦!”
面对这样明快动人的容颜,严世蕃也抑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他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就舒畅起来。
这样也不赖,至少,也能让自己能做一点好事。
徐璠的话又闪回在他心里,朝廷中人对他表面恭敬实际嗤之以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面对这些诽议,他虽然不甚在意,心中也总有些烦躁。
他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地看着萧诗晴,少女一向看不起他那些所谓的“剥削”举动,如今能主动来求自己,也是很难得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答应他。这倒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而是那些原本与自己无关的事,都是因为萧诗晴,他才同意去做。
渐渐地,她不再是那个单纯的政治筹码,变成了一个可以互相沟通帮助,甚至产生某种联系的……
什么呢?
朋友吗?不。
他实在难以定义这种关系。
少女轻快地离开了。
望着萧诗晴轻巧的背影,严世蕃在原地许久未动,心里一阵舒畅快慰,但表情却是依然沉静。
脑海里又不由自主闪过徐璠的话。
……
“你根本就照顾不好萧诗晴,你根本就不能保护她!”
“你不过就是个奸臣,是个阴险至极的小人。”
……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再霸占萧诗晴?”
凌厉充满怒意的话语回荡在脑海,严世蕃柔和的眉眼又一点点变得硬冷,握紧了双拳。
心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隐约的酸涩。
如果徐璠说是旁人,他绝不会有这番不适,偏偏他面对的是萧诗晴。
严世蕃垂了垂眸,嘴角泛起一丝嘲弄。
呵,没错,他是奸臣,她又有什么可能是真心想住在自己府里。她即便求自己,也不过也是把自己当个弄银子的工具罢了。
严世蕃叹了口气亦转身离开,黑眸中蕴着一丝黯然。
第45章
不过,因着萧诗晴的那番请求,严世蕃的心情终是莫名变好了。特别是后来,当严辛跟他说,萧诗晴在夜里给自己的昙花浇水,还说那是他内心唯一的善良时,他承认自己是高兴的。
他知道,她懂得了这些花的意义。
近日工部官员们回给严世蕃消息,过几日就可以给福禄客栈重新修葺,严世蕃想着也要通知萧诗晴一声,便踱步到了思清院。
萧诗晴正和红葭她们在院子里晾衣服,红葭绿荷见是严世蕃来了,便悄悄放下衣服回了里屋。
严世蕃把事情跟萧诗晴一说,少女眉开眼笑,还难得地夸了他两句。
严世蕃把视线转移到花圃:
“这花养得不错啊。”
萧诗晴一怔,忽然错开视线:“我可没帮你养,都是红葭她们在照料。”
严世蕃听到少女明明做了事却不承认,不禁暗自觉得好笑。他也不想戳穿真相,只是望着她翘起嘴角。
“你笑什么?”
许是怕被他看出破绽,少女的语气略有些底气不足。
严世蕃也没多说什么,冲她摆摆手:“走了。”
也不知为何,自从答应了萧诗晴为福禄客栈重新修葺,每当朝中无事,严世蕃便总爱往思清院跑。
今日他到了院子里,却不见了萧诗晴。
“少爷。”
院子里的红葭见严世蕃来了,忙行礼。毕竟严世蕃主动思清院也是挺难得的事儿,红葭不由自主心跳了起来。
严世蕃点了点头,“我来看看昙花。”
他踱到花圃前,蹲下身,随意地抚弄着嫩芽,又一边问着,
“萧诗晴去哪儿了?”
“萧姑娘出去了。”红葭道。
严世蕃“嗯”了一声,心中笑着轻嗤,这小姑娘还是像往常那般待不住,没事就爱往外跑。
自从自己给她开放了戒严,她在府中的时间倒是越来越少了。
红葭心中一动,试探着问:“少爷有事找萧姑娘吗?”
“她上次要找我让我重新修葺一家客栈,我想着今天工部那些人正好没事,可以带她一起去客栈看看,讨论一下具体方案。”
“哦。”
红葭抿着嘴点了点头。
严世蕃俯下身看着昙花,也不再理她。红葭自觉自己也说不上什么话,便颇有眼力见儿地到屋子里去了。
严世蕃望着苗圃里的昙花,眼底硬冷的神色渐渐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