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时而分了神看厨房里冒出的热气。过了许久,宋宣做好了菜,亲自端了出来,放在了姜菀面前。
她低头一看,是三样最简单不过的菜:凉拌木耳、芙蓉肉、青菜汤。并没有什么惊艳的摆盘和卖相,而是老实本分地散发着家常的香味。
姜菀拿起筷子,浅尝了一下。
凉拌木耳是用葱花、蒜末、小米椒等加了盐、糖、酱油拌成酱汁后,与木耳放在一起搅拌均匀。这酱汁的配比需要掌握得恰到好处,才能拌出酸辣爽口的味道,若是多放半勺盐或是少倒一勺酱油,是断断做不成完美的口味的。
芙蓉肉则是虾肉与猪肉糅在一起做成的,先用酱料腌制肉,再捶打软烂,浇上酒、油、葱、辣椒。
在这两样的衬托下,青菜汤显得略微逊色多了。青菜清淡,打着蛋花,这碗汤并没什么独特的味道。但吃过芙蓉肉后,再喝一口汤,便觉得蔬菜的清香味与那被热油滚过的肉食相互交融。原本寡淡的青菜汤似乎有了别样的味道,原本略显油腻的芙蓉肉则多了些清爽的香味。
姜菀放下筷子,明白为何宋宣的师傅会这样器重他了。他不仅会做菜,还会考虑到食客品尝时的偏好与口味,懂得如何搭配荤与素、菜与汤。虽说这三样菜并非完美无缺,但以宋宣的年纪和经验来看,实属难得。
她沉默不语,宋鸢有些紧张:“姜娘子,宣哥儿他——”
宋宣站在一旁,抿着唇没说话,眼神泄露出忐忑。
姜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视着两人道:“宋小郎君先以学徒的身份跟着我进后厨,熟悉食肆日常的饮食特点和要求;而宋娘子则跟着他们两人熟悉食肆的一应事务。”她指了指周尧和思菱。
“若你们愿意,三日后便开始来食肆做事吧。”
宋鸢双手紧紧揪住衣角,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重复着道:“多谢姜娘子收留,我们......我们......”
宋宣向着姜菀鞠了一躬:“多谢姜娘子。”
姜菀又想起一事:“你们住的地方离永安坊有些远了,每日打烊后时辰已晚,回去怕是不方便。”
宋鸢沉浸在喜悦中,险些把此事忘了。她忙道:“那我和宣哥儿想办法在这坊内租赁一处房子——”
姜菀心中思量着,如今后院的房子空了好几间,不如就让他们住下,这样也好顾着店里的生意,免得来回奔忙。反正屋子间互不打扰,也不会影响各自的起居。
宋鸢和宋宣略微犹豫,便答应了下来。以他们如今的财力,想在这附近租赁房子并非易事,住在店里是上佳选择。
姜菀与宋家姐弟约定好时间,便送他们出了门。宋鸢和宋宣须得回去收拾些衣裳和随身物件,再来报到。
*
这一日晚间,秦三娘再度光临食肆。
她性格豪爽,出手阔绰,常常一次性点不少菜肴,并且都能吃得干干净净。姜菀曾好奇过她的身份,后来荀遐说,秦三娘的父亲在翰林院为官,负责起草编撰文书,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
当姜菀抱着好奇的心态顺带问起,他与秦三娘是不是青梅竹马时,荀遐也很坦然地承认了。他说荀秦两家比邻而居,两家关系一直不错,自己虽比秦三娘大了几岁,但两人自小便是玩伴。
根据姜菀的观察,秦三娘一举一动也丝毫不见柔弱,也不知是不是身怀武艺。
今日她依旧是独自一人来,点了一碗豆腐羹、一份腊肉炒饭和一碟梅子姜。
豆腐羹需要把豆腐切成小块,再加入木耳碎、肉末、番茄。豆腐嫩滑柔软,切的时候尤其考验刀功。姜菀的动作很熟练,很快便把切好的食材都下了锅。在等豆腐羹煮沸的功夫,她又炒了些饭。
等到姜菀把几样菜端到了秦三娘面前,却见秦三娘正一反常态地发着呆。见饭菜摆在了面前,她才回神,长长叹了口气。
秦三娘舒展了一下身体,唉声叹气地道:“我一想到明日就要去上学了,便觉得没胃口。”说着,她用筷子戳了戳米饭,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原来从古到今的孩子都不喜欢上学,姜菀忍不住笑了笑。
秦三娘察觉到,撇了撇嘴道:“纵然你不用上学,也不必笑吧?”
姜菀清了下嗓子道:“不,我只是想起了家中小妹,她每逢需要回学堂的那一日,亦会说和三娘子一样的话。”
“果然,凡是学子,都会有同样的念头,这可怪不得我,”秦三娘双手一摊,又好奇道,“姜娘子的妹妹是在哪里念书的?
“长乐坊的松竹学堂。”姜菀道。
秦三娘咦了一声:“那不就是......荀大郎当夫子的那所学堂?当初听他说要去学堂授课时,我还惊讶了一番,后来才知晓是去教武学课的。”
姜菀颔首:“正是。荀将军主要教一些能够强身健体的功夫,我家小妹对此也很感兴趣。”
秦三娘颇有些怅惘地叹气道:“只可惜我所在的县学并不向女子开设武学课,否则我就不会这样抗拒了。”
云安城作为都城,下辖两个县,分别是青云县和恒安县,两县以中轴线为分界。而永安坊隶属青云县,秦三娘所说的县学正是青云县学。
姜菀问道:“县学招收学生不论男女吗?”
秦三娘点头:“但男女所学课程并不同,因为男子要科举入仕,女子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她长叹一声:“比如我就很眼热他们的武学课,奈何我们女子的课程只有诗书礼仪、琴棋书画。”
姜菀微讶,下意识道:“秦娘子也喜欢武学?”
秦三娘笑了笑:“你一定觉得很意外吧,哪里有小娘子爱打打杀杀的,”她双手托腮,神情似乎在回忆往事,“我阿爹是个文人,接触的从来都是笔墨纸砚,我的两位阿姐也都是温婉文秀的人。可我不同,我自小便常常攀着墙头看荀大郎跟他爹练武——就是荀遐,我与他是邻居。”
她一脸神往:“我看着那眼花缭乱的招式便心中好奇,荀家阿叔见我感兴趣,便带着我们两人一起练武,气得我阿爹直说他误人子弟。”
“后来我被阿爹送去上学,荀大郎也去了禁军当差,我便再没有练武的机会了,”秦三娘忽然笑了起来,“我阿爹常说,他白给我起了个娴静的名字——我叫姝娴。”
姜菀亦浅浅一笑:“不瞒秦娘子说,我妹妹在学堂跟着荀将军学了不少招式后,对武学也很是痴迷。”
“是吗?”秦姝娴直起身子,“令妹多大年纪了?改日我可以同她切磋一番吗?”
她眼底满是遇到知己的欣喜,姜菀莞尔道:“家妹到年底才满十二岁。”
“她比我小了三岁,我还是不仗势欺人了吧......”秦姝娴迟疑着道。
姜菀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得弯了弯嘴角:“家妹学习的时日短,恐怕不是娘子的对手。”
秦姝娴摆手道:“我荒废了不少时日,往日的功底也去了大半。”
“那等她回来,我会问问她愿不愿意同旁人交手。我想,练武之人应当很需要能互相提升的同伴吧。”姜菀道。
“那就一言为定了。”秦姝娴的情绪又明朗了不少,眼角眉梢多了些喜色。
她说得口干舌燥,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叹气道:“我听说那县学的饭堂一点也不好吃。往后上学了可就没有今日的口福了。”
姜菀只低头一笑,不曾言语。这似曾相识的话她曾听荀遐说过,看来各大公厨都是相似的啊。
“三娘,你又在琢磨吃。”忽然,一个戏谑的声音从食肆进门处的方向传来。
两人同时循声看了过去。
第34章 板栗炖鸡和莲藕排骨汤
原来荀遐不知何时推开了食肆的门, 正抱臂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们。
秦姝娴放下酒盏:“荀大郎,你来做什么?”
荀遐指指外面:“你瞧瞧什么时辰了,姜娘子都该打烊了。秦伯母知道你一贪玩便忘了时辰, 便让我来找你。”
“是吗?”秦姝娴往外一看, 顿时拍了拍脑门, 懊恼道:“只顾着同姜娘子说话, 竟忘了时辰,真是对不住。”
姜菀道:“无碍, 今日和秦娘子说话,我也很开心。”
秦姝娴闻言笑着起身, 扯一扯姜菀的衣袖:“姜娘子,莫要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荀遐稀奇地看着她:“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你管我呢。”秦姝娴笑盈盈地挑起眉,不轻不重地回了他一句。荀遐无奈一笑, 显然已经习惯了她这般:“行了,该走了。”
待两人离开, 姜菀把碗筷收拾干净,这才吹熄了灯,锁好门离开。
*
这日, 宋家姐弟正式开始在姜记食肆做事。
姜菀带着宋宣把食肆菜单熟悉了一遍, 又叮嘱了他一些要领。宋宣毕竟曾有过经验, 上手也快, 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磨合。
而宋鸢虽不是能言善道的伶俐性子,但做事认真踏实,正好与思菱互补, 相互配合。
几日的考察下来,姜菀暂时把宋家姐弟划在了可靠的范围内。一些简单的菜式交给宋宣烹饪后, 她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也能腾出更多的空闲来思索如何创新食肆售卖的食物种类。
晚食供应板栗炖鸡。待周尧出门去送点心后,姜菀也在另外三人身边坐下,加入了剥栗子大军。
姜菀用沸水加盐,先浸泡了一下板栗。外壳虽硬,但真正剥起来倒是不难,难的是紧贴栗子肉的那一层薄皮。若是太过用劲,便会把栗子肉一并剥落下来。
这是门需要耐心的活。姜菀留神观察了一下宋家姐弟,他们俱是神情专注,手指灵活而力道适中,轻松地把栗子皮褪了下来。一颗颗完整的栗子落进陶盆里,发出十分有规律的响声。
坐在阳光里,听着这样的声响,宋鸢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小声道:“这暖洋洋的,人容易犯困意。”
姜菀认同地点头:“确实如此。”
思菱便道:“既如此,小娘子,不如我们说会话吧,免得倦怠。”
姜菀轻阖了阖眼,说道:“你们说吧,我听着。”她这几日有些倦怠,总提不起劲。
宋鸢和宋宣有些讷言,一时间没有开口。思菱在姜菀面前自然没什么拘束,便率先开口说了几句玩话。等到场面热起来,宋鸢也渐渐放开了些,开始主动挑起话题。
她将剥好的板栗掷在盆底,耳边听得思菱问道:“你作为阿姐,比宣哥儿大了几岁?”
宋鸢抿嘴笑道:“其实我与宣哥儿是双生胎,只前后差了些时候罢了。我早一些,便是姐姐。论起年岁,我们二人是一样的。”
她看着宋宣,说道:“如今宣哥儿长得慢,身形看起来很小,便更像弟弟了。”
姜菀想起往事,有些感慨:“有兄弟姐妹,打小便不孤单。”
“那位去了学堂的小娘子便是您的妹妹吧。”宋鸢道。
她又道:“当阿姐的人,总是得想得多做得多。我虽与宣哥儿同岁,但到底担着长姐的名头,因此爹娘在时,总会嘱托我多看顾他。不像阿绍,他家中的是妹妹,因此只有他照顾妹妹的份儿。”
“你们与钟绍一直都是比邻而居吗?”姜菀问道。
宋鸢点头:“正是。小的时候,我和宣哥儿与他们兄妹是最好的玩伴,阿绍从小便是个冷冷淡淡、少言寡语的性子,起初我和宣哥儿都嫌他话少沉闷,更愿意和阿慈一道玩。”
姜菀回忆了一下:“阿慈......是钟绍的妹妹吧?”
“对。阿慈性子好,人又细心妥帖。我与她同岁,但在一处时总是她百般照顾我,反倒像是我的阿姐一般,”宋鸢说起往事,有些神伤,“可惜自打阿慈被送去了徐家为婢,我们便再没有时间坐在一处好好说话了。”
“听钟家阿翁说,钟娘子的这门差事似乎还不错。”姜菀道。
宋鸢捏了捏酸痛的指尖,说道:“阿慈说徐家从不苛待下人,年节还会准许她们告假,是很好的主家。”
姜菀忽然有些好奇:“不知这徐家主人是什么身份?”
宋鸢皱眉,努力回想着:“阿慈说,徐家的郎主是......是什么......尚书?”她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懂这是什么,只知道似乎是个了不起的名头呢。”
尚书?姜菀的眉微微动了动,这确实是个不小的官。她道:“徐家是在启平坊?”
宋鸢点头称是:“没错。启平坊只有一个徐家,便是阿慈当差的这家。”
既然如此,那位曾惹得蛋黄险些失了分寸的孩子,便是这徐尚书家中的了。那位上门致歉的郎君,应当就是徐尚书的儿子了。
说话间,几人终于把板栗全部剥完了。姜菀和宋宣便端着板栗去了厨房,把清洗干净的鸡切成块,开始慢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