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偶然在乡间碰见曾经的兄弟因辞了官无所事事,二人在路上碰到,都对他视若无睹后,心中的悲凉之意达到顶峰。
齐平永甚至追上去询问对方近况,哪知那位兄弟也是直肠子,直言道:“齐将军如今官运亨通,正受皇帝看中,我等升斗小民,哪堪配与您搭话,还是就此别过吧,切莫让人看了您的笑话。”
说完,对方就拂袖离去,徒留齐平永在原地发怔。
回到并州后的齐平永心内迷茫不解,亭台楼阁、膏粱锦绣,在他眼里都成了腐朽之物,满脑子盘旋着昔日兄弟的扎心之语。郁闷难当的齐平永一反昔日沉稳好大哥的作态,跑到酒肆一人借酒消愁,连差事也告假了数日。
人一旦靠酒来纾解愁绪,便更会陷入情绪的低谷。
齐平永也不能例外。
他不禁怀疑自己建功立业是为何?当初和众兄弟们在江湖也算快意,他还有心上人,满心满眼做出一番功业,好娶对方,还要青史留名。可如今兄弟们四散零落,心上人另嫁他人为妇,留给他的只剩下荣华富贵与虚名罢了。
齐平永一时也沮丧颓废起来,萌生退意。
直到崔舒若过路,瞧见喝得烂醉的齐平永,便命下人去齐府请人,而她则叫人给齐平永醒酒。
等齐平永好不容易清醒过来,问过下人才知道是崔舒若的授意,且崔舒若还在另一个厢房之内。清醒的齐平永理智回笼,首先便是生出愧疚,他竟沦落到酗酒消愁的地步,还叫崔舒若遇见了。
真真是……
他摇了摇头,主动请去拜见,崔舒若没有不应之理。
二人也算故交,过往崔舒若一直喊齐平永为齐大哥,今日也没甚外人,叙旧时难免带上几句真实心绪。听着齐平永的话,崔舒若神情依旧,不动如山。
只是到了最后,她宽慰道:“建功立业不易,你又何尝不是冒着性命之险拼来的功业?前功尽弃,岂不可惜?若你信得过我,不妨等上一等,事情必有转机。”
第84章
齐平永当真犹豫起来, 他为人豪爽义气,义薄云天,又是武将世家, 本该杀伐果断, 但不知是否因着被寡母一手包揽养大, 为人本质心善, 行事总容易优柔寡断。
他杀人一样能手起刀落,可在决断此等大事上, 总容易犹豫。
就好似当初和心上人的婚事, 总想着给对方最好的一切, 又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沙场,因此蹉跎错过时机。
崔舒若一说,倒真是影响了齐平永。也未必是打消了齐平永的念头,但也足够叫他再拖上一段时日,犹豫一番。等到他能做出决定时, 怕局势早已发生变动, 也就不必再三纠结。
崔舒若不敢说自己有多么心善,但对齐平永的几句劝解, 的确出于好意。
哪怕齐平永是皇帝一家的救命恩人, 可皇帝已经诸多礼遇, 再大的恩情也有消弭的一日。他若是在皇帝厚待时辞官,焉知不会让皇帝误以为他怀有怨憎,不识好歹?
劝住齐平永后, 崔舒若也不再多说。
聪明人点到为止便是,再往下就容易成为把柄。
而崔舒若身边的婢女行雪十分识眼色的将齐平永请出去。崔舒若也不着急走, 她如今已是衡阳公主,在并州, 或是整个北地,说一句横着走也不为过。而且她还有封邑,宛若一个小国,从官员任免到当地铸钱币,她都拥有决定权。
一般的公主自然是没有这等待遇,她们很少有实封,非得是皇帝的儿子里也万分受宠的,否则也只能封在穷乡僻壤,等到不得不上任前往封地时,涕泗横流,抱着都城的一捧土念念不舍。
可要是封得太富裕,说不准等他的兄弟上位之后,又要受到猜忌,想法设法把肥肉重新叼回去。
但崔舒若这样的公主不同,不必担忧她会谋朝篡位,公主嘛,就没见过能当皇帝的。倘若对权势没有威胁,过得再富裕尊崇都是应有之理,毕竟是自家姐妹。
也就是说,哪怕崔舒若哪天突然脑子一抽,跑去给太子和赵仲平一人一巴掌,皇帝知道了以后很有可能只是不咸不淡的说教几句。
自家兄弟姐妹,又不涉及党争,打打闹闹委实寻常,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崔舒若现今可以大方坐在此处,而非提点完以后着急忙慌的走人。
她自己给自己倒了茶,寻思起皇帝的打算。虽然皇帝行事愈发令人捉摸不透,可崔舒若清楚一件事,若是想要走得安稳,就不能威胁他的皇权。
要么有勇气起兵谋反,要么懂得进退,收敛势力。
这也是崔舒若劝赵巍衡蛰伏静待的原因之一。剩下的,端看太子赵仲平究竟是不是一个看得明白的聪明人了。若赵仲平是,赵巍衡蛰伏的日子,他也必须跟着沉寂,否则……
崔舒若把头一泡茶信手泼出去,目光冷静。
别做了弃子才是。
然而,世上聪明人多,看得明白权力背后真相的人却少,能始终不动摇的人更是少。
赵仲平没有忍住,他大肆笼络世家势力,不论是士族还是新起的寒门,一个个都投靠在他的门下。
他的势力何止是盖过了原先的赵巍衡,在经过半年的沉淀后,手底下汇集的人也越来越多,良莠不济,也出现了许多以太子名义为非作歹的败类。
这里头最为嚣张的是他的亲弟弟赵知光。
要说皇朝后期最怕的是什么,应当就是贵族地主兼并土地,致使能收取的税收日益减少。前期也就是给立功之人封赏,有能压制他们的皇帝在,没人敢把手伸得太长,否则就只能迎来灭门斩首之祸。
可耐不住有人带头,人的胆子都是这么起来的。
我是不敢做,可是皇帝的儿子带头侵占田地,我也跟着吃点汤头,怎么也不至于有事吧?于是汤头越吃越多,甚至想把皇帝的御膳也连带着端走。
但就如饕鬄,哪知道餍足呢?
等到众人发觉时,他们已经成为了大蛀虫,赵知光等了侵占大量良田不说,甚至还为了在城外兴建庄子享乐,不惜抢占百姓的屋舍,弄得怨声载道。
但赵知光是赵仲平庇护下的弟弟,二人同一阵营,那些有样学样的官员们更是,弹劾他们事小,得罪太子事大,而且人人都清楚赵知光睚眦必报,皇帝是不可能杀了自己儿子的,他们敢上奏,回头就会被宛若疯狗的赵知光报复。
士族们没必要为了蚁民得罪太子一派,寒门又不愿意断送仕途,竟让这些人好生张狂。
最后一纸奏疏上报的竟是冯许,这个不折不扣的儒家拥护者,嫡长制的信徒。
大家都默认冯许会是太子阵营的人,没想到他会做出“反水”的行为。
然而等不及旁人为冯许默哀,皇帝就先斥责起了太子,怪他纵容手底下的人仗势欺人,说他御下不严,毫无储君风范,骂得叫一个不留情面。接着是赵知光,堂堂皇子都被杖责,然后关在府里半是养伤半是闭门思过。
涉事官员还未有定论,但人人自危。
也有人不以为意,以往最多是斥责一顿,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认为这种时候应当疏通人情才是。
连崔舒若都被当做救命稻草,送往公主府的礼单多到门房需要用箩筐来装。那些送礼的人不一定是犯事的,也有趁机攀附,或是觉得氛围不对,求个庇护的。
行雪喊人抬着礼单上来,请崔舒若定夺。
崔舒若随意拿起一份礼单,玉琢的屏风摆件、纯金的八宝祥瑞香炉、象牙雕的腰扇……
确实贵重,但崔舒若只是随手放下。
须臾后,她就有了决断,淡声道:“若那些人执意送礼,便将礼收下,至于面……我不见。明日起我要动身去惠安游玩几日,你送帖子给阿姐,哪儿画舫游船,风光正好。”
崔舒若摆明了是不想管这些事,皇帝有何打算是她的事,她不掺和,横竖有半年没有大变动打仗,她这个暂管粮草筹措的人也不必忙碌。
既然如此,还不如出去游玩散心呢。
崔舒若的公主府里正经需要照顾的主人只有她一个,但算上长史这些按例配备的属官还有仆役、乐师等人,足有两百多号。因而她今日午时起的念头,第二日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
她只是避上几日的功夫,再回到并州,就已经翻天覆地。
杖责赵知光,令其闭门思过只是个开端,后面涉及侵吞的官员都被处罚,罚没家产或是流放。能被保全下来的,全是世家之人,但不少都被贬谪。偏偏有重典在前,世家还不好发作,只能吃了皇帝的哑巴亏。
而淡于众人眼前的赵巍衡再一次出现在朝堂,先是被皇帝召见,在宫禁留宿,后来又被一再赏赐,他新出生的小女儿刚出生就被封为郡主,满月宴更是大办。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赵巍衡崛起的信号,也是武将崛起的信号。
崔舒若身处其中,感受更深。
是的,身处其中。
她本来带着赵平娘躲闲避麻烦,可没待几日,就被皇帝急召进了皇宫。她都来不及行完礼,皇帝就迫不及待地命人把账本端到崔舒若面前。
崔舒若管了多年的帐,对账本十分敏锐,她很快就发觉这些是罚没官员家产的帐,还有充公后的国库。她知道为官无不贪,但真没料到能这么富。怪不得有皇帝喜欢养贪官,养够肥了留给儿孙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这时候倒是有耐性了,留给崔舒若足够的时辰粗略看个究竟。
他最后询问道:“依你之见,以国库如今的财力,能支撑打多久的战?”
皇帝什么都没有挑明,崔舒若却一下子福至心灵,明白他说的是打南边。既然要打南边,势必出动大军,以齐国现今的余力,约莫是二十万大军。
崔舒若经手几年,对战事所需了然于心,很快就能有个大概的推算。
她稳住心神,认真道:“寻常来说是八个月,但若是期间没有天灾人祸等等,足以支撑一载有余。”
对于彻底打下南边,一年多的时日必定太过紧张,可只要能攻下一定的地盘,后面的事情徐徐图之,凭借北地兵卒的悍勇,一切都不成问题。
然而皇帝并没有表态,但是神情却是深思着的让崔舒若退下。
崔舒若仅仅是余光瞥见皇帝的神情,未曾置喙其他。究竟要不要打南边,她相信皇帝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不需要她来操心。即便是进言,皇帝也不会受到影响。
她已经攒够了三十万的功德值,换算成寿命足有八十多年。依照系统的设定,她即便是兑换寿命,也不能超过一百二十年,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接近能躺平了。
党争什么,不需要她操心,哪怕后面是赵巍衡继位,就凭她之前的提点,也已经刷够好感度。
接下来的日子,她更愿意随心所欲。
出了殿门的崔舒若站在台阶上,俯视雄伟壮观的皇宫殿宇,暗自道。
第85章
崔舒若打定主意接下来的日子只做自己本分的事, 其余的一切她不掺和。
于是,崔舒若被紧急从惠安召进宫后,没有再回惠安, 那样就过于明显了, 而是去给窦皇后请安。请安完顺理成章的被爱女心切的皇后留在了宫里。
她本就是未出嫁的公主, 常理该留在宫内, 不过是手中权力特殊,才得以毫无顾忌的住进公主府, 四处奔波。谁也不能说崔舒若有错, 更没人敢进宫问消息。
笑话, 凭窦皇后对女儿的偏宠,真要有那不长眼的人,不必崔舒若费心思,她都能把那些人生吃了。
崔舒若安安心心的住在宫里,时不时给阿耶阿娘们请安, 偶尔还会有一些嫔妃送东西前来讨好她。在宫里, 只要有权势,日子过得当真比神仙也不差什么。
崔舒若下定决心不掺和, 就真的是不掺和, 完完全全的沉溺于承欢膝下, 奴仆环绕的公主待遇。
在她一日吃了三回点心,窦皇后还命人给她送了樱桃毕罗后,目睹一切的系统终于按捺不住。
【亲亲, 吃太多不利于消化哦~】
系统的话完全影响不了崔舒若,她继续慢悠悠的咬点心, “统啊,这里一日两食, 少掉的一食可不就要从点心补上么。
况且……”
崔舒若坐得正些,理直气壮道:“这不是点心,而是阿娘对我的拳拳关怀之心,若是不吃,岂非要辜负她的好意,叫她伤心?”
崔舒若这几年别的能力不说,一本正经忽悠人的功夫愈发见长。
系统完全不是崔舒若的对手,它开始查阅大数据,想知道崔舒若说的对不对,但人类世界纷杂的情绪哪是一只统可以理解的,最后只能摸不着头脑的应和。
【好像是这样……】
成功把系统忽悠瘸了以后,崔舒若一口把剩下的点心吞了个干净,也不再继续吃,准备干点正事。
她的目光落在了行雪的身上,行雪意会,当即事宜侍候的婢女公主要午歇。她们一个个轻手轻脚的将熏香换了,又整理床榻等,好不容易将一切都弄清楚,才慢慢退下。
留下的行雪则一边为崔舒若倒清水,一边轻声细语的将宫外发生的事缓缓道来,“而今外头对太子与明王之间的事都议论纷纷。
圣人昨日又召见了明王,还将其留在殿内足足三个时辰。天未亮,明王就动身出城,带了些心腹随从,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崔舒若经营几年,可不止明面上那么简单,她看似只在战事起时筹措粮草,管大军后勤,可一来二去,官职变动等等,受她恩惠的人多,势力也是这么一点点积攒起来。
不过没人会当一回事,他们只会认为,女子而已,能掀得起什么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