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崔舒若只是在瞎念,等到真的把人唬住了,才极为小声的说出关键,“我眼前的白袍道人, 他离祭台的火烛那么近, 风会吹起火烛,在他身上燃烧!”
崔舒若说完, 立刻仰头望天, 大声喊道:“若此人为妖道迷惑百姓, 便请天上诸神惩戒于他!”
崔舒若几乎是抢着把后面这句话讲完的,她才掷地有声地说完,前一句的乌鸦嘴就应验了。
不知哪里吹来的狂风, 裹挟的尘土迷人眼,供桌上的蜡烛竟真的突然直直倒下, 火苗从道人身后的衣摆开始燃起。
本不应该燃得那么快,但他为了向达官贵人炫技, 故弄玄虚,藏了许多的磷粉在袖子里。磷粉易燃,他身上的火在围观的官员和百姓看来,就像是一瞬间突然燃起来的。
这也恰恰印证了崔舒若方才请示上天,所降下的神罚。
究竟谁真谁假,一目了然。
那道人明显是个江湖骗子,否则为什么他的火龙崔舒若能完好无损,他自己却被烧得哀嚎?
道人早就维持不住他仙风道骨的姿态了,他已经从站着惊恐的拍打身上的火苗,到变成满地打滚,试图能扑灭遍及全身的火焰。
“救命!救救我!”
“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装神弄鬼的,求求您饶恕我!”
道人尖叫一声,涕泗横流,整张脸被泪水和鼻涕糊住,狼狈得连条狗都比不上。
“我再不敢了,求神明宽恕我吧,啊啊!”
崔舒若则冷眼瞧着,不管他如何痛苦哀嚎都无动于衷。
她转过身,面向百姓,衣摆如云霞涌动,不留一丝希望给道人。
而看清真相的百姓,比达官贵人们更先反应过来,他们愚昧,但也更虔诚。不知从哪一片开始,百姓蜂拥跪下,朝着崔舒若磕头,有见到神迹激动痛哭的,有迫不及待许愿的,还有深感先前冒犯神明抓紧忏悔的。
当然,也有墙倒众人推,迫不及待把罪过推给道人的。
“神罚!这是神罚!”
“上天啊,是妖道骗了我们,求求您不要迁怒我们一家!”
“求求您赐我们雨水吧,我们知错了!”
崔舒若站在祭台上,看着所有人,玉白的肌肤似乎萦绕着一层冷然,“我奉仙人之命,惩戒妖言惑众的贼人,天地有德,予我降雨于并州。”
崔舒若展开双臂,披帛落下,头上坠了珍珠的流苏晃动,她闭上眼,张嘴喃喃,似乎在祈求什么。
痴愣的达官贵人总算赶上时机,也跟着跪下虔诚祈求,这里面就包含齐国公。
他还在震惊自己半道认回来的女儿,竟然有沟通神仙的能力。但他认为自己此刻跪拜的不仅是崔舒若,更是那与崔舒若沟通的神仙,这让他心服口服。
而被不怎么靠谱的好兄弟鲁丘直搀扶住跟着跪下的赵巍衡也一脸震惊,他没想到崔舒若昨日说的竟是真的!
鲁丘直也凑到赵巍衡面前,不敢置信的晃晃脑袋,“乖乖,赵三感情你妹子是仙姑啊。”
赵巍衡盯着远处祭台上威风凛凛的崔舒若,无知无觉的张开干裂起皮的嘴唇,“是啊,原来她是真的。”
底下的众生相,各有所思,譬如赵仲平惊异过后,望向崔舒若的目光是渴求,迫切想将人拉入自己阵营的渴求,如若崔舒若能成为他的助力,世子之位岂非板上钉钉?赵巍衡再出色,再得阿耶和皇帝看重,又能奈他何?
跪赵仲平身边的赵知光也一反常态,眼里没有以往的嫉恨,倒是痴痴笑起来,神情诡谲,一副起了兴致的模样,但怎么瞧都和敬畏二字搭不上边。
崔舒若见所有人都差不多顾不上自己了,立刻又用了乌鸦嘴,小声说,“我看正被火烧的道人一脸霉相,只要他还在呼吸,三日内走到哪哪一州就会下大雨!”
崔舒若的话说完,不知是否因为这句话撼动自然之力,她身上竟然浮起淡淡金光。
下一瞬。
“轰隆!”万里无云的艳阳天竟然响了一声闷雷。
一道又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在众人头顶肆意闪烁。
比起让火烧死人,能控制雷霆之力,反而更加威慑惧怕未知的普通人。
恍惚间,飞沙走石,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乌云渐渐凝聚,沉甸甸的似乎要压垮并州城。
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豆大的水珠率先落在祭台上。
其实雨水真正砸向的是被火烧得已经无力□□的道人,但没有人发觉,因为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雨水袭来,密密麻麻的砸在每一个人身上。
雨下得及时,道人虽然被严重烧伤,但至少还留了半条命,能苟延残喘。
至于百姓们,他们无心观察道人,一个个都欢呼雀跃,雨水来了,证明庄稼有救了,他们也不会饿死。
而并州的达官贵人们也纷纷露出喜悦的神情,他们虽不必为了干旱而发愁挨饿,但会担忧自己的政绩,自己治下能不遭灾就不遭灾,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局面。
崔舒若看着半死不活,比癞皮狗好不了多少的道人,轻蔑一笑。
但下一瞬,系统在崔舒若的脑海里传来提示音。
【使用乌鸦嘴技能引雨并州三日,功德值-6000】
【干扰天地平衡秩序,功德值-4000】
【使用乌鸦嘴技能害人重伤,功德值-10】
【救下并州百姓,使多人避免饥荒饿死重病,功德值+10000】
【意外救下重要历史人物性命,功德值+100】
【亲亲,您目前的功德值是12090点!】
崔舒若的身体也随着系统的提示音而开始发生变化,她先是因为突然被大幅度减扣功德值而面色青白,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摇摇晃晃。然后随着增加一万的功德值,人又重新站稳,面色也渐渐恢复。
在外人看来,就是她作为凡人之躯,虽然能引雨,但反噬太厉害,而导致的吐血。
崔舒若身体恢复正常以后,她稳了稳心神,继续朗声道:“天地分明,仙凡各有秩序,此人虽死有余辜,但神不恣意杀生,他的罪孽将由人间律令问罪!”
领着所有官吏的是齐国公,听了崔舒若一番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齐国公,齐国公保养得又黑又亮的美髯一翘,率先一拜,“齐国公赵义方领命,必依大晋律严惩此妖道!”
其他官员见齐国公表态,立刻也跟着重复。
在祭台之上俯瞰所有人的崔舒若,知道自己今日表现的一切已经够令人惊讶敬畏了,她突然脸色一白,晕了过去。
晕过去前,崔舒若还小心的看过周围,倒下去时不至于磕碰到。
见到崔舒若晕倒在地,底下的声音一下子沸腾起来,但大多都是在关怀。最先冲上来的,好似是赵平娘,崔舒若隐隐约约间仿佛还听见齐国公惊呼的声音。
也是,自己今日来了这么一出,只怕齐国公往后待自己要比亲娘还小心了。崔舒若苦中作乐的想。
可惜不能睁眼,否则她真想看看赵巍衡此刻的模样,想来他应该完全信了自己昨日的说辞,只是不知晓见面后他会问自己什么。
她顶天就知道他将来的官配是孙皇后,而且他会杀了赵二赵四,还会平定胡人之乱,结束诸侯割据,是开创太平盛世的齐太宗。
唔,如果硬要说还有什么的话,貌似他的情史很丰富。
崔舒若煞有兴致的在想自己到时候对赵巍衡的说辞,然而不知是不是动用乌鸦嘴太消耗体力,崔舒若后面竟真的睡了过去。
等崔舒若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齐国公府的芳芜院的屋子里了。
她身边坐着窦夫人,行雪跟雁容伺候在旁边。窗外还在哗啦啦下着雨,屋内的紫铜鎏金香炉袅袅燃着香,香味清甜中带着点酸,很是养神安心。
窦夫人温柔的帮她打扇,美人扇下垂着平安坠,她眼里还杂糅着担忧,崔舒若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体香,像是午后阳光照耀后的干燥白桦树,静谧得让人心安。
赵平娘性子则急一些,她烦躁的饮了一口浆饮,又极快的放回托盘上,猛地站起身,一边走来走去,一边念念有词,“真是,什么叫累极了昏睡,谁家好女娘能睡整整四个时辰,从白日硬生生睡到日落。”
“不行!阿娘,我们再找个郎中来看。”赵平娘突然窜到窦夫人身边提议道。
窦夫人反而宽容内敛,轻轻扫了眼大女儿,“已延请过城内数位有名的郎中了,你且坐下耐心等等。”
崔舒若就是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的。
“我没事,不过是太累了。”她声音中透着刚睡醒的慵懒和说太多话的沙哑。
“你可算醒了!”赵平娘惊呼道。
“醒了就好,我命人在后厨炖着梨汤,你起来喝些。”窦夫人嗓音温柔包容。
两人同时开口。
崔舒若撑着手肘慢慢坐起来,下意识弯着眉眼,瞧得人心花怒放,“嗯,多谢阿娘!”
她又看向赵平娘,语调里带了些俏皮,“也谢过阿姐!”
崔舒若早就谋算好,要在并州扬名,要让赵三主动向她抛橄榄枝,要齐国公也跟着崇敬她,如此一来,不管日后这对父子继位后如何针尖对麦芒,都不会影响她殊荣的地位。
但对窦夫人和赵平娘,她私心里还是期望她们能对自己依旧如故。
在陌生的时代,光有权势却是孤身一人,到底还是寂寞的。若是还能有亲人真心关怀,日子怎么过都会舒心些。
崔舒若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却忍不住好笑,可惜她叫舒若在现代却早早父母双亡,哪曾舒心过呢?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崔舒若从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她只会努力谋划,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而后厨的灶上一直温着梨汤,崔舒若白日里的风姿气派早已传遍整个并州,她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得仙人眷顾的人,还有呼风唤雨之能,后厨的下人自然也为能服侍崔舒若感到自豪。
她才醒来,梨汤就很快被端上来。
崔舒若还想自己起来喝,可睡了太久难免昏沉无力,她拿碗的手一抖,险些洒了。
窦夫人见状,也不曾说些什么,自然轻柔的取过她手上的瓷碗,一勺一勺的喂她。
梨汤里加了冰糖和桂花,喝起来甜,心里便也暖。崔舒若十分乖巧的配合窦夫人,眼睛还巴巴的望着,秋水般的眼眸,真真望进人心里头,软得一塌糊涂。
一碗梨汤都没能见底,外头就传来下人们向齐国公和几位郎君行礼的声音。
想来他们也等的很心急了,否则不会崔舒若才刚醒,就能如此快赶到。
但受限于礼教,即便他们算是崔舒若名义上的亲人,屋里还有窦夫人跟侍立的许多奴婢,可他们就是不能进来亲眼看崔舒若,只能隔着屏风问好。
齐国公的目的性很强,他才不过问了崔舒若两句,醒了?可有不适?就迫不及待的问起她梦中仙人的情形。
崔舒若也不介意,即便是在自己没有显出能与仙人交集的时候,齐国公待她也不算差,给足体面,也不吝啬,若是有人敢在他面前诋毁欺辱她,齐国公一样也会出头。
只是待她到底有隔阂,不比亲生的掏心掏肺,
这也是人之常情。
崔舒若照着自己想好的说辞缓缓道来,“是仙人梦中点化我的。
自从那次仙人抚我顶,令我见到地动时并州的惨景后,我断断续续又梦见了几次仙人。一共是两位仙人,男仙人赤着脚、披散满头白发、慈眉善目,女仙人身穿九色霓裳羽衣,身后有霞光,总是含笑。
他们说我有慧根,算得我们命里有师徒缘分,便授我一卷玉简。
可里头的文字太过晦涩深奥,我仅能明白寥寥。后来,他们说我已领略了观测天象之能,至于其它,要靠我将来的悟性了。
在昨日,仙人突然又入我梦中说有凡人招摇撞骗,行人牲这等罪大恶极之事,便赋我祈雨一术,叫我在今日揭穿他,还说要我日后积德行善,来日……”
崔舒若说到最后,神情便开始犹豫,她扫了眼四周,最终按下不讲。
可正是这样吞吞吐吐的表达,更叫齐国公心潮澎湃。
她的未尽之言是什么?
是不是顾忌人多眼杂,其实她想说的是辅佐明主,或者更仔细一些,是辅佐自己?
齐国公连日来的遭遇,还有听闻洛阳沦陷,眼见晋朝大厦将倾,气数不再而膨胀的野心,在这一刻达到最高。
但他好歹还留有理智,没有将心底的隐秘宣之于口。
齐国公强迫自己问起了别的,“哦,如此一来,你岂非能呼风唤雨?”
虽是为了不让自己挂心,但他问的也确实是心中疑问。如果崔舒若真能随心所欲呼风唤雨,要是有战事,岂非可以直接让她平定敌军?就算不成,威压莫测的天地神灵之力,也能大挫敌军锐气。
崔舒若从齐国公的话里猜出他的意思,她早有准备,当时在祭台上明明能撑住,却故意晕倒,为的就是这种时候能堵住他们的嘴。
她掩住唇,咳嗽一声,“怎么可能,女儿不过是肉体凡胎,每每祈雨一次,都会伤了自身元气,次数若多了,怕是难以侍奉在阿耶阿娘身侧。”
她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气音孱弱,正也印证了所言。
齐国公按捺下心头涌起的失望,关怀道:“竟是这般,为了并州百姓,今日实是苦了我儿。我儿且放宽心,今后在齐国公府,在并州,绝无人能轻慢你分毫,否则便是与我齐国公府作对!”
崔舒若强撑着想要起来,被窦夫人等人拦住,她剧烈咳嗽,“我怎么担待得起如此礼遇,只怕他人也要说闲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