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上的步摇轻轻摇晃,既有世家贵女的仪态, 又不失俏丽。
可听了崔舒若一番话的赵仲平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
就如同赵仲平方才的意有所指,崔舒若同样借着梨子反讽了一番。
她说自己拥有主动权, 不管是赵仲平,还是赵巍衡, 她都有选择的机会。而且不论是谁,凭借她今时今日在国公府的地位,窦夫人疼爱她,齐国公看重她,甚至连考验他们,都要把崔舒若叫进去一并听,若只是因为她选择了对方的阵营就因此攻讦她,只不过是自寻苦头。
甚至等到将来,输赢已分,难不成赵仲平还能为了出当日她站在赵巍衡身边,就因此治罪吗?
不可能的,别忘了崔舒若夜梦仙人,还曾经在并州祈雨救下无数百姓,甚至为齐国公府带来大比财帛的绣坊也是崔舒若一手操办。动她,无异于自掘根基。
然而真正令赵仲平觉得难受的,是因为他很清楚,崔舒若说的都是对的。
即便心中不忿愤懑,可为了维持自己一惯的温文尔雅世子模样,也为了崔舒若所言的可以自由选择梨子的能力,赵仲平还是要温和的笑着回答,“看来是我多虑了。”
但区区几个字,明明是笑着说出来,不知怎的,隐隐约约似乎能听出咬牙切齿的味道。
不过,崔舒若可不会在意。
只要赵仲平一日没有继承国公之位,齐国公府就还是听齐国公和窦夫人的。
崔舒若完全不必怕他们。
即便是赵知光,在崔舒若眼里也只是一个麻烦事,犹如牛皮糖,去也去不掉,看着又令人不喜。崔舒若能一直容忍,也不过是不愿把事情闹得太僵。
而且她对窦夫人确实有母女情分,不管窦夫人是否忽视赵知光,是否最疼爱自己,可他们都是窦夫人与齐国公亲生的孩子。
窦夫人也许会无条件偏向她,但齐国公心中有无芥蒂就很难说了。
说到底,都是一桩丑事。
崔舒若的这些念头也不过是在心里转了一圈,面上仍旧是和煦柔笑,仿佛是府里再普通不过的小娘子。
可只有真的和她打过交道,才能发现潜藏在这副表象下的心思到底有多深。
崔舒若不愿意继续和赵仲平在此耽搁,索性轻轻一福,向他告辞。
而这一回,赵仲平还礼了。
崔舒若转过身以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赵仲平又何尝不是呢?
两人几乎是同时变脸。
赵仲平胸腔里翻涌出的情绪却比崔舒若要多得多,他和崔舒若打的交道少,过往不过是点头颔首,几无深交。但仅仅凭她过去进言齐国公的几桩事来看,也能知道她的聪慧。
但平日里相见,她从无聪明的傲气自负,永远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不免叫人忽视了她在正事上的手腕。
今日算是他和崔舒若头一次交锋试探,也算是叫他意识到崔舒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仲平沉着脸回了自己的院子。
但回去以后,他发觉自己越是深思有关崔舒若的一切,才越是能察觉出在她看似无辜柔弱表象下,无形中推动了多少事。
实在叫人细思极恐。
他把目光落在自己在案上写的“忍”字,心中一叹,不免扼腕,自己还是太过着急。阿耶不过是同时考量他和三弟,就叫他乱了分寸。
赵仲平思忖再三,多少有了些头绪,他命人喊来陈氏。
从未被赵仲平主动想起的陈氏欣喜不已,她以往都是低眉颔首,脸上的表情也大多是浅淡内敛的,这一回破天荒有了几分颜色。
她既欣喜又紧张的进了书房,看着似乎有些局促,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替赵仲平磨墨,就见他已经放下了毛笔。
“你进门多年,我怎么见你和我的两个妹妹都不大亲近?”
赵仲平温声说完,陈氏脸上的神情已由惊喜转为错愕,而后则是不知所措,她以为夫君是要责怪自己,连忙低头屈膝认错,“是妾身不好……”
还没等她说完,就被赵仲平打断,他眼神厌烦,但脸上笑容和煦,“阿瑜,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
赵仲平顿了顿,继续道:“只不过是担忧你和平娘舒若她们的关系不够好,在府里举步维艰。尤其是如今二妹深受爷娘疼爱,你若是能与她打好交道,对你也是有利的。”
赵仲平愈发柔声,一副替陈氏着想的样子,循循善诱道:“二妹进国公府以来,你做嫂子的也不曾送过什么,不如仔细挑些好的,时不时送去,只当是叫好。
你放心,只要是跟二妹之间的往来,不必吝惜钱财,不够的我补上。”
陈氏许是一时没绕过来,下意识道:“可舒若妹妹是爷娘最看重的人,并州能寻来的最好的一切怕都在她的库房里了……
妾身恐怕再怎么不吝惜钱财,也打动不了她。”
赵仲平的脸色难堪了一瞬,只能强忍着心中不悦,语气生硬的说,“那便罢了,你多顾着些二妹,进来时不时去见见她也就是了。”
陈氏打量着赵仲平敲不出喜怒的脸,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若是一般人家的夫妻,兴许还能撒个娇,含糊过去,可陈氏跟赵仲平的夫妻情分淡薄,远没有到此种地步,她只能讪讪福身,“妾身明白了。”
不提赵仲平在陈氏这里受到的挫败,崔舒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却深思起了今日的事。
对她而言,无异于意外之喜。
她算是间接的参与进了齐国公的考验里,但不同的是,她什么都不用做。在齐国公眼里,她是辅佐未来齐国公的人选,以目前的形式,世子不会轻易废立,可却有可能会死,赵巍衡就是那个备选。
崔舒若坐在席子上,轻轻的转动茶碗。
话虽如此,被动的辅佐赢家和下对输赢,是截然不同的。
她一同进了书房是众所周知的事了,这段时日,她怕是私底下见谁都不好。不过也无妨,崔舒若的目光落在了院子外长得正好的柿子上。
崔舒若的脸上浮现笑意,她唤来行雪,问对方如今她院子里的柿子树开得好,正巧到国公府已久,可却一直没有和几个嫂子们一同聚聚,未免不美,若是自己想要请她们一同过来品尝,再准备些席面,该如何做?
行雪官宦人家出身,又在府里待了许多年,对这些人际往来了然于心,很快就流畅的说出来。
崔舒若伸手提醒她停下来,笑着说,“那就按你说的办,有什么需要的就派去去取,不必事事都经过我。”
崔舒若眼睛弯得更深一些,握住了她的手,“我信你。”
面对崔舒若重于千钧的三个字,行雪一愣,神情说不出是喜悦还是讶异,但眼神却坚定了起来,“郡主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厚爱。”
崔舒若将事情交给行雪以后,只需要偶尔过问几句,因为行雪确实尽心尽力,安排得极好。
在崔舒若安安稳稳坐在室内喝茶的时候,系统忍不住控诉老奸巨猾的宿主。
【亲亲,您怎么能这样呢!】
崔舒若不以为意,“我怎么了?”
【亲亲您嘴上说信任,其实就是想偷懒,这可不行,有违我们统的宗旨……】
崔舒若淡定的给自己续上一杯茶,“统子,你不懂,这叫知人善用。你瞧瞧古往今来的皇帝,聪明的就放权,他们管着人,即便一辈子不上朝或是后来沉迷炼丹都没事,可什么都抓在手里的皇帝呢?
是,政治清明,但早早地把自己累死,诸多抱负都没能实现,说不准还会遇到一个败家子,把他积攒多年的家底挥霍一空。统子,人类文化博大精深哦~”
系统本意只是想先控诉宿主偷懒,然后再劝导她应该更主动点去做善事,不要每次闷声不吭直接干个大的,然后能躺平很久很久。
可是宿主太厉害,它每次都占不到上风。
系统甚至都能想到宿主会怎么回答,“你就说我功德值攒了没攒?”
它就无言以对了。
统生艰难啊~~
不过,跟对了宿主确实不用操心业绩,听说有的统跟的是废柴宿主,不但要统手把手教怎么获得功德值,还总是质问自家统为什么一定要逼迫他得功德值,总想着不劳而获。
听说那只统年纪轻轻,数据运行都不流畅了,多半是被气的。
这样看来,它实在是跟对了宿主,偶尔还愿意给它买零嘴呢!!
想到这里,系统觉得它又骄傲了起来,挺起自己的小胸膛,继续放养宿主,去找别的统听统界八卦了。
崔舒若还不知道系统的小心思,也不知道系统多么以她为傲,而是静静地盘算明日的小聚。
陈氏也没想到自家夫君才提过一嘴,自己就被崔舒若请了过去相聚,临行前赵仲平还特意叮嘱她宴席上多注意着点崔舒若和孙宛娘有没有窃窃私语,或是私底下的交集,而她若是能抓住机会,好好的和崔舒若打交道那自然就更好了。
陈氏虽说不算顶聪明,可好歹阿耶也是官身,不至于真的蠢到一无所觉。
听到赵仲平的交代,真到了崔舒若那一块小聚,用着席面的时候,难得比以往热络,跳出来敬了崔舒若好几杯,说了写好话,着实把其他人都吓到了。
崔舒若既然打的是想要与几位嫂嫂小聚的名义,自然就不会只请孙宛娘和陈氏,还请了其他几位庶子的妻室。不仅如此,她还请了赵平娘,免得哪一日传出她工于心计,倒把赵平娘衬得无礼的谣言。
未雨绸缪多准备些,总不会出错。
何况,人越多才越好呢。
崔舒若特意把赵平娘的席位安排在自己身边,和孙宛娘之间隔着赵平娘,如此一来,在外人眼里,即便是想窃窃私语,怕也是不能了。
崔舒若要的就是这样,免得给人遐想的余地。
不仅如此,宴席上的几位嫂嫂,她都没有厚此薄彼,而是一样的交谈说笑,包括陈氏。不管陈氏如何努力热切,她都是不失礼数的应付,但又不叫人觉得她们俩特别要好。
一群后宅女子凑在一块,除了钗环首饰,也免不得聊些外头的是非。
也不知怎的,就提起那位将并州闹得满城风雨的侯监察使。
席上的都是齐国公府的女眷,也许细枝末节上要争论,可在立场上都是一致的,提起侯监察使自然是同仇敌忾,每一个说他好的。
有一个荣长脸的女眷,额上点着朱砂,捋了捋身上的披帛,语气不屑,“谁不清楚那位侯监察使不过是靠着妻族发家,也不知他走在外头怎么敢那么嚣张,掂量着没人清楚他是什么底细呢。”
“谁说不是,对柳氏一族奴颜媚骨,到了并州就耀武扬威。”
……
一群在后院里大都不是简单人物的女子们凑在一块,倘若要非议谁,那真是能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拎出来阴阳怪气,变着法的骂。也就是在这样的情景里,崔舒若也从众的插了句嘴。
“可不是么,听闻那侯监察使‘入赘’柳家的时候,都二十好几了呢,寻常人家早娶了妻,看来啊,他要么是家徒四壁,要么是身有顽疾。”
崔舒若在说到“入赘”的时候,咬字故意重了些,大家都以为她是在奚落侯监察使对妻子一家卑躬屈膝的姿态,于是一个个都掩嘴笑了起来,很是欢乐。
可只有孙宛娘听懂了她的意思。
崔舒若的目光和孙宛娘一触即分,看似轻飘飘,可两人心里都有了数。
崔舒若便清楚今日这场小聚的真正目的算是达到了。
这就是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了。
陈氏也的确一直关注崔舒若和孙宛娘,可方才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她当真是不觉得有什么,还在想赵仲平是不是多虑了。
等到小聚要散了,陈氏还特地走得慢一些,想看看崔舒若和孙宛娘会不会趁这个机会暗中说话。然而,并没有,非但没有拖延,甚至孙宛娘连一点留恋都没有,在经过陈氏身边时还颔首浅笑打了声招呼。
陈氏慢慢悠悠的离开了崔舒若的院子,眼看孙宛娘都走远了,两人间确实没有交集,她心里总算是放心了。于是回去将小聚上的事同赵仲平说了,表明崔舒若和孙宛娘之间确实没什么。
赵仲平才算是放下心。
在陈氏小心又暗藏期盼的目光里,赵仲平放下手里的毛笔,俊朗不凡的面容带着浅笑,“今晚,我去你房里。”
陈氏低下头,白净的面容犹如远山蒙霞,羞怯不已。
也正是因为她的低头,故而没能看清赵仲平面上一闪而过的为了应付而生出的不耐。
防备归防备,可齐国公布下的考验还是要给出成果的。
等到侯监察使再次带着士族豪绅的人来寻齐国公的晦气,看看他究竟要交出怎样的答复时,一群儒生拦住了侯监察使。
他们个个义愤填膺,似乎侯监察使是害了他们全家的凶手一般,没个好脸色。但断人前途和杀人父母又有什么差别呢?
儒生们拦住侯监察使,不可能让他走。
而且文人的嘴,剜心的刀,骂起人来字字不带脏,句句戳人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