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叹,却必要如此。
到底严小妹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不该有的情愫,还是早早掐断了好。
等会过神以后,两人也该就此分来,免得叫旁人瞧见多有揣测。
齐平永最后向崔舒若道谢,幽州一事泰半仰赖崔舒若才能成。这还是赵巍衡告诉他的。
然而崔舒若听到他的道谢,这一回却不肯受礼,“不全是为了齐大哥,幽州一事……”
她盈盈而笑,“我亦有私心。”
第64章
齐平永一愣, 正犹豫着是否要问时,崔舒若已颔首离去。
他虽不解崔舒若的私心是什么,但却清楚一件事, 因为崔舒若, 成淮及幽州军获救的机会大了许多, 这回当是赵巍衡领兵, 就更不必怕了。
余下的……
齐平永望着蔚蓝的天,心中暗道, “成淮啊成淮, 千万撑住, 再等等,幽州的生机便来了。”
不提齐平永如何为幽州忧心,崔舒若这边却莫名其妙多了许多武将的家眷前来拜访。今日送些吃食,明日献上亲手缝制的针线。
崔舒若本觉得意外,但想起那些家眷的身份, 心里多少有了底。
齐平永待人疏朗真心, 品性可靠,常常照拂身边人, 不计得失。因此江湖上的名声大, 很得声望, 到了军营里,自然也极为得人心。
大家都是袍泽兄弟,情义本就不同, 齐平永更是迅速被同辈的武将们一口一个大哥称呼着。崔舒若明面上和赵巍衡不算亲近,往来基本只限于兄妹之间, 绝无任何势力牵扯,因此武将阵营对她也不过是身份上的尊敬。
但亲近嘛, 没有。
也许是武将都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们几乎都十分护短,而且有各自的团体。像那些文官清流,彼此间就合不来,所以赵仲平选择了文人的路子,在武将这边就站了天然的对立面。
他将来要是想拉拢这些人,要么找利欲熏心的,要么联姻。可他已经有世子妃陈氏了,两条路都行不通,才会如此着急。
甚至顾不得体面,想要拉拢齐平永。
无非是想抢人罢了。
这回崔舒若看着像是帮了齐平永,所以那些武将们也开始向她亲近靠拢。也不知道赵仲平发觉了以后,会不会气到心肝疼,见天的礼贤下士,结果她不过是做了一件事,就成功拉拢到了他苦苦求不得的武将们。
想到对方可能有的阴沉脸色,崔舒若晚膳都多用了半碗,心情甚好。
而在武将家眷们送来的礼物中,崔舒若发现了一个清流,竟是送给她一瓮好酒。酿酒的纯度虽然不是特别高,但比起那些和水差不多的酒,还是有些醉人的,而且味道醇香。
这瓮酒,成功在一众针线、吃食、珍宝之间脱颖而出。
崔舒若问行雪酒是谁酿的?
结果是一个不太耳熟的名字,那武将官职不大,也没什么名头,若非崔舒若记性好,怕是都不一定能记得,这倒是令崔舒若意外。
而行雪打听的很清楚,“是位姓于的昭武副尉的妻子,这位于娘子可是位厉害人物,说是比于昭武副尉要大了六七岁,是他们家的童养媳,当初于昭武副尉要出去习武,还是这位于娘子当垆卖酒硬是供上去的。
后来,于副尉发迹了,想娶小老婆,于娘子拿着酒提子追在后头打,说要是相让小妾进门,先从她尸首上踏过去!当时闹得可谓是沸沸扬扬。”
崔舒若听到行雪这么说,倒是有了点印象。
北地和建康的民风不大相同,向来彪悍,如于娘子这般的人物可不少。
她心里动了些主意,但许是要找到孙宛娘才能商议。否则,光凭她一个人,怕是做不起来。
崔舒若命行雪从匣子里取了些金子打的小玩意,拿这些作为回礼送给那位于娘子。比旁人都要厚几分的回礼,若那位于娘子是位聪明人,想来能看明白不声张,若不聪明,崔舒若便只好另寻他人了。
想要往上攀登的人,是不会抓不住机会的。
然而还没能等到回应,崔舒若就收到了齐国公派人送来的崭新马鞍等等。
往日里齐国公也时常给崔舒若和赵平娘送东西,尤其是每当崔舒若做出对并州有利,或是立下什么功劳时。不说多么贵重,但至少能让人觉得他对这个女儿也是十分疼爱的。
但送马鞍马鞭这些,倒是不大常见。
崔舒若虽然也能骑马,经过这两三年的锻炼,策马跑起来也能叫人赞句骑术精湛,但她对这些确实说不上怎么喜欢,反而是当做是求生的手段。
不像赵平娘,那才是天生的对策马奔腾的感觉由衷喜爱。
故而每回齐王基本只会给赵平娘送马鞍、鞭子这些,崔舒若反而送的是孤本书籍多写。珍贵都是一样的珍贵,但送东西时,上位者还能兼顾她们的喜好,才真正表明亲近,而不是一些华而不实的面子货。
崔舒若对这些送礼的规矩学问也是在窦夫人的教导下才渐渐摸出门道的,因此一见到这些,就开始揣测齐王的用意。以齐王手下那些人精明,就凭她和赵平娘的地位,送错是不可能的,那就只可能是齐王故意为之。
他想暗示自己什么呢?
崔舒若拿起马鞭,纤细柔美的手指在粗粝的马鞭上滑过,突然,她神色一凛,明白了什么。
若是跟着大军一同出行,总不好一直都坐着马车,也有需要出来策马透透气,或是跟着急行的时候。崔舒若放下马鞭,目光落在齐王营帐的方向,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看了眼天色,正好可以送些点心。
崔舒若命行雪备上些糕点,带着人出门去寻齐王了。
一见到她,齐王显得很高兴,一盘点心拿起来就直接尝了两三个,大赞崔舒若,“我膝下这么多儿女,论起贴心,也只有你了。旁人都觉得我如今贵为齐王,必定锦衣玉食,殊不知老父心中就惦念儿女的一点孝心。”
这话崔舒若可不敢认,夸得太重了,落在其他人耳朵里,不知要怎么怨怪她。崔舒若亲手帮着斟水,当真如小女儿般体贴,“阿耶喝些水压一压,糕点吃多了容易噎。”
她把杯子放到了齐王面前,而后才巧笑嫣然的道:“那是因为阿耶将哥哥姐姐们都生得聪明毓秀,能帮您分担繁杂政务,这才偶有疏忽,不像女儿,愚钝不堪,只好来讨好阿耶阿娘,盼望您们莫嫌女儿。”
崔舒若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清楚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她可以是果断决绝的衡阳郡主,也可以是讨爷娘喜欢的小女儿。她一番话说下来,齐王就是心肠再冷硬,也多了几分慈父心肠。
他指着崔舒若笑得前仰后翻,眼尾皱纹浮起,“你啊,若你愚钝,世上怕是就没聪明人了。就算你真愚钝,我和你阿娘也养你一辈子,要是谁敢赶你,你阿娘怕是第一个不答应。”
如今营帐内的氛围可当真是父慈女孝,其乐融融。
崔舒若也适时提道:“可女儿不多帮衬着阿耶些,总觉得坐卧不安。而今不论是大军供给粮草,还是军营内的种种杂事,都已渐渐走上正道,女儿闷在此处,总觉得无趣。”
“你看看,说不了两句就原形毕露了吧,我还道怎么回事呢,原来是嫌闷了。”齐王转头对着近侍满脸无奈的道。他的语气尽是对女儿的宠溺,似乎真拿她没办法。
不过一转头,齐王想起什么,倒是叹了口气,“不过也确实为难你了,活泼好动的年纪,被困在军营间,还要帮着阿耶处理琐碎的庶务。”
感叹完以后,他抬头看向崔舒若,大手一挥,十分宽容的道:“你可是想去何处?尽管说,阿耶必定答应。”
崔舒若眉如新月,笑靥如花,“我说了阿耶可别怪女儿。”
在见到齐王答应后,崔舒若慢慢道:“女儿想跟着大军一块去幽州。”
她说的笃定,齐王却一惊,“你怎么想着要去幽州了?大军驰援,路上可要吃不少苦头,你身边虽有严小妹,可到底战场上刀剑无眼。”
崔舒若心里哂笑,明明是你自己的意思,还佯装讶异,但她面上不表露分毫,“我想三哥率军要经过曲南,那里已成了荒废的死城,我既是仙人弟子,便也想趁机去看看,若真有异样,也好做些什么。”
齐王大手大脚的坐着,捋了捋胡子,似乎在沉思犹豫,最后艰难抉择,“也罢,既是你的决定,阿耶便不拦你,只是万万记住自身安危为上。
到时你三哥率军上战场,你只管在后头等着便是。若有何事,便让严小妹护着你撤走……”
他细细叮嘱了一番,似乎真的在为崔舒若着想,崔舒若也一副大为感动的模样。
如此一来,齐王的目的达到了。至于崔舒若,她说不上得益或是受损,不过却多了去幽州的机会。说来可笑,她在随州醒来,途径曲南,如今曲南、随州都成了荒芜之地,她却还是没去过最开始要前往的幽州。
人生际遇,当真是说不清楚。
崔舒若回去以后,就开始名行雪她们开始收拾东西,尽量轻车简装。而且这一回,她只准备带严小妹和行雪,就不带那么多婢女了,否则太过不方便。她也不喜欢因为自己而拉慢了驰援的速度。
到时定然会为她备马车,像是伤药那些,她自己就要备齐,还有干粮,随军时能吃的干粮都是死面饼一般,非常硬,不花点力气怕是都啃不动。她能有自己的马车,就不必要自找罪受,可以多备些易于保存的糕点等等。
虽说好的将领可以和部下同吃同住,以此来获得军心,但崔舒若又不是,她就不必上赶子受那份苦了。
在婢女们忙活得不可开交时,系统忍不住询问。
【亲亲,你说齐王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让您也一起去?】
崔舒若正在教行雪如何把小金块缝进衣带和袖口里,闻言头也没抬,在脑海里随意答道:“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忌惮,二是担忧。”
系统没太听懂,但它经常听不懂……
只能再一次感叹,人类的世界太复杂了,它还是安心做一只统吧。
崔舒若要得急,婢女们动作快,几乎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全都收拾好了。赵巍衡来寻崔舒若时,她就早已经等着了。
他带着将士驰援幽州,崔舒若自然也没有拖后腿,路上不曾叫苦。
这一回,齐王派了五万兵马,虽说胡人四族共有二十万大军,但已经和幽州激战过一段时日,将士尽皆疲惫,况且四族的兵马心可不齐,一旦被冲散,怕是就聚不拢了。
不管胡人士兵如何勇猛,但他们心不齐,甚至内部都不断争斗的事,确实是整个北地都清楚的。
说是一块,其实分作好几批,赵巍衡带着精锐在前,大部队在后头,再往后还有负责补给的,崔舒若自然不会冲在前头,难不成叫她也上阵杀敌吗,那并非她的长处,故而是跟着最后头。
可不管怎么后头,怎么慢,行军就没有不吃苦头的,路上颠簸就不说了,吃不好睡不好,夜里还冷,不管盖几层锦被都是如此,洗漱就更加不便了。
她虽跟大军出征过几次,但没有一回如这一次般着急,也是苦头最大的。
几日下来,她被窦夫人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红润双颊迅速消瘦下去。因为在马车里,梳妆也不方便,时不时碎发散落,面色苍白,看着愈发憔悴。
但这些都不重要,可怕的是马上就要到曲南时。
路上虽大多是寂静荒野,可行军路上不尽是如此吗?没人会大惊小怪。可不知怎么回事,渐渐逼近曲南,周遭似乎开始转冷,时不时能瞧见乌鸦飞过,莫名渗人。
越靠近曲南,那股可怕的阴冷就愈发明显。
有人说,这是因为曲南死的人太多,变成了冤魂厉鬼,徘徊在曲南。
传得愈发玄乎,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夜里有守夜的将士瞧见了抱着孩子哭的女人,再一打眼,人就不见了。还有更厉害的,说是夜里看见一个老翁蹲着身子在摸索东西,走过去本想呵斥,结果老翁一转身,眼里是两个大窟窿,留着血泪问他瞧见自己的眼珠了么?
总之,传得人心惶惶。
军队里本该是最不惧邪魔鬼怪的地方,但奈何曲南太过邪门,曲南的百姓们死得也太过悲呛,整个北地都清楚,曲南百姓不仅是被屠城,更是被生生虐杀。因此,什么古怪的传闻都有。
赵巍衡倒是一直都没做什么,但却在快进入曲南时,命人熬制驱风邪瘟疫的汤药,每一人都要饮尽。虽说曲南的百姓都已经死了许久,尸体都早已变成累累白骨,可难保不会有何瘴气,喝下汤药有备无患。
直到事情愈演愈烈,赵巍衡最终请去了崔舒若。
她大抵也猜到了,那一日还特意让行雪帮自己上了胭脂,平日里她用得少,原本就肤如凝脂,浓妆艳抹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但如今她的脸色太差,不得不涂脂抹粉掩盖脸色。一个苍白病弱、摇摇欲坠的郡主,远比不上精神奕奕、面有红光的郡主来得威严可信。
她见到赵巍衡时,他身上的盔甲厚重。崔舒若不由得神游天外,就凭他盔甲的厚度,一般的箭怕是射不穿,难怪很少听见过射杀主将的事,她不敢想得用威力多大的弓弩才能射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