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自己攒的钱,为他们买下了一艘船。
于阿鱼知道,那是杨小楚的全部积蓄,包含了她从于头翁那边坑来的分手费,她在于家做仆人赚来的辛苦费。
这个世界对于于瑜是随时会结束的梦,对于杨小楚,她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人。
他不愿意花掉她的钱,那些钱来得不容易。如果她想要一艘船,于阿鱼的第一个念头是,他可以去搞来,不管是钱、船、飞机、游艇、火箭,她想要什么他就能搞来什么。
然而,杨小楚强硬地否定了他的想法。
“我赚钱就是用来给我花的。我们要休息,不要花任何心思在别的琐事上面,这才叫做休息。”
阿鱼试图辩驳,她用一个“连环啵啵”堵住他的嘴。
这是杨小楚新学到的招式,简单好用,一招就能制服不听话的阿鱼。
别看阿鱼人高马大,实际上是个纯情的boy。她从前说他没谈过恋爱,绝不是空穴来风,他太不会应对她的顽皮小招数,她逗他玩,像逗一块大木头。
她喜欢突然亲他,突然抱他,突然提出想要听他说甜言蜜语。
她喜欢看于阿鱼的为难、错愕、害羞,她喜欢他磕磕绊绊地喊她“老婆”,喊得很小声像做贼一样。
他们没有举办订婚,没有举办婚礼,但毫无疑问,杨小楚的心里已经把他们当成了一对夫妻。
小夫妻家里贫穷,唯一的财产是小破船。
他们驾驶着船,来到附近的渔村。
为了将他们的船和其他的船做出区分,于阿鱼给他们的船贴上了小丑鱼的贴纸。
平日里,他们生活在小船上。
于阿鱼最擅长的事就是捕鱼,他每天都要出去抓好多好多的鱼。
他会游到最深最深的深海,抓那种长相超级离奇的深海鱼带回家。杨小楚总被那种丑丑的鱼吓到哇哇大叫,恶作剧成功,他总会乐得咯咯大笑。
他会带巨大的渔网出门,出一趟门回来,渔网爆满,里头装着几百吨的鱼。他徒手扛着渔网游回家,仿佛一个打劫了海洋的大土匪。
想给杨小楚赚钱,于阿鱼有使不完的力气,想一刻不停地捕更多的鱼。
可是,看到他扛着那么大的渔网回来,杨小楚一点儿也不觉得开心。
她只会问他,为什么又趁她睡觉的时候出去抓鱼。
“因为,我不会睡觉。闲着也是闲着。”
刚从水里出来,于阿鱼湿漉漉的。
他无辜地睁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乖巧地跟她解释。
“你醒着的时候,我有跟你一起休息,已经休息得非常足够了。”
杨小楚拿来浴巾,帮他擦头发。
她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听上去非常难过。
“阿鱼,你学不会休息,我觉得很心疼。”
她抬起他的下巴,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
“你见过那种在大城市里996打工的社畜吗?你的眼神就像他们。无穷无尽的工作填满了你的生活,你看上去很累、很疲惫、快被压垮了,就像是一根绷紧的弦,一节即将耗尽电量的电池。阿鱼,你会对停下感到害怕吗?你会对休息感到可耻吗?可是,你的存在不是为了工作啊。我想说,至少现在,你是可以休息的。”
于瑜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作为于阿鱼,他该回答杨小楚:好的老婆,你好关心我,我好感动。
作为于瑜,如果是杨楚本人这么对他说话,他会反击她:这段是你做社畜内心自白吗?你的话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吗?
美人鱼是比人类更先进的物种,他不必休息,他的身体能够负荷。她心疼他,那便是更低端的生物对高端的生物产生了同情,这其实是很可笑的。再别提,杨小楚只是杨楚梦中的幻影,她性格中某个切片的投射。
她说“你的存在不是为了工作”,这也是错的,特种兵美人鱼的存在就是为了工作。他们为了毁灭人类的伟大事业而生。他们一生四处奔走收集人类的泪水,他们戴上面具伪装成人类。层层面具之下,没有个人,只有伟大的事业。
如今的于阿鱼也仍旧是于瑜的角色扮演。
阿鱼是他领略到杨小楚的真正诉求后,重新定制出的身份。
她想跟美人鱼谈恋爱,纯爱向日常向的恋爱。他在满足她的诉求,并伺机继续她的赚取眼泪,仅此而已。
于瑜必须提醒自己:仅此而已。
他心动是演的、羞涩是演的、他的无法休息是演的,他叫她“老婆”是演的。他说过的情话是假的,他们的恩爱生活是表演,如今的安稳是一场终将清醒的梦。
杨小楚的恋人是于阿鱼,她看见是于阿鱼,那番话是对于阿鱼说的。
因此,于瑜不能把话听进去,不能跟她较真,更不能,被她说服,被她感动。
“小楚,别担心,”于阿鱼从愣神中恢复了清明,他扬起笑容,说:“我会学着休息的,以后,我不拿渔网出去捕鱼了。”
“这才对嘛,要休息,”她开心了:“现在是我们两个珍贵的休息时间呢。”
他的头发被她擦干了。
他们手拉手,一起去放生了所有他捕回的鱼。
那天晚上,于阿鱼和杨小楚躺在床铺,她给他哼了摇篮曲。小船在水流中微微晃动,海的气味与海浪的声音环绕着他,她替他掖好被角,把他照顾得像个宝宝。
于阿鱼配合地闭上眼。
装睡是美人鱼的必修课,于阿鱼听着身旁的呼吸声,调整他的气息。
就算睡不着,他可以装给她看。
他跟随她,进行呼吸的吐纳。
慢慢地,他的呼吸变得绵长,匀称。
神奇的事发生了……
那天晚上,今生的头一次,于瑜睡着了。
不会睡觉的美人鱼在人类的梦境里,获得了睡眠。
他甚至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他梦见海,成千上万的被放生的鱼儿游向深蓝色的海底,他也成了其中的一只小鱼。他自由自在地游着,他的身体是橘红色的,有三道白色的条纹。
他很开心自己长成这样。小丑鱼,恰恰好是杨楚最喜欢的鱼。
于瑜的梦只到这里。
醒来的时候,杨小楚躺在他的臂弯里。
她的脸颊粉扑扑,嘴唇粉嘟嘟;她睡得很香,发出轻微的鼾声。
小楚的整张脸好似糯米做成的,看着很好捏,很好欺负。他那么想着,也那么捏了捏她的脸蛋,果然软软的。
“可爱。”他小声说。
这句没有听众的话,轻易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
偶然学会了睡觉之后,于阿鱼就爱上了睡觉。
他和杨小楚每天按时睡觉,中午还要睡午觉,两个人基本进入一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小猪状态。
他们睡醒的时候会一起思考“什么菜好吃”,然后研究“怎么把那道菜做出来”,最后两个人哼哧哼哧一顿忙活,做出他们想吃的东西。
吃完后,摄入了许多碳水的他们会陷入饭晕,俩人携手走到床边,窗帘一拉,棉被一盖,直接就着晕劲睡下去。
如此反复,他俩很快地,如同被吹气的气球一样胖了起来。
而两个致力于研究美食的人,也很快研究出了他们家的拿手菜。
——烤鱼。
杨小楚随便找了块木板,写上“夫妻烤鱼”四个大字。把木板挂在他们小船的桅杆上,就算作是他们烤鱼小店的招牌了。
他们不打广告、不招揽生意,有没有客人上门全靠缘分。
他家烤鱼的特色是:现场捕鱼、现场杀鱼,现场烤鱼。
这十二字的超棒标语是于阿鱼想的,不知道他从哪里抄来的。
挂上那块小木牌之后,于阿鱼每天多了个活,下水抓两只鱼。那两只鱼是为了可能会到来的客人准备的,不过店里的生意很差,鱼大多数时候都是被他们两个自己加餐,吃掉了。
小船上的日子平静安逸。
小夫妻相亲相爱,感情越来越好,天天牵着手一起睡觉。
有天,非常普通的一个晚上。
于阿鱼忽然有点难以入眠。
漆黑的被窝里,他拉着杨小楚的手,把她的手掌心摊开,用手指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杨小楚,我爱你。
他写了足足十遍,弄得杨小楚特别痒。
“你干嘛啦?”她推了推他,想阻止这个幼稚的行为。
只写字不说话,他沉默地,即将要写第十一遍。
她抽回自己的手,扯着他的耳朵大声说:“于阿鱼,我也爱你。”
他以为她没看出他写了什么,其实,敏锐的杨小楚第一遍就感觉出来了。
她扑进他的怀里,与他紧紧相拥。
“这真的真的是最后一滴眼泪了哦。”
湿润的幸福的泪水由她的腮边滚落,留在他的胸膛。
这滴眼泪携带的情绪无比丰沛。它的形状饱满,四周有温润的橙粉色荧光,自带亲和温暖的能量。收集到泪水之后,于瑜的贝壳被照得亮堂堂的。
它无疑是质量顶级,稀世罕见的人类泪水,对于人鱼价值连城。
杨小楚说:“明天,我想吃水煮活鱼。”
于阿鱼应:“好啊。”
没过两秒,她的主意变了:“今天刚吃的辣,明天要不吃酸菜鱼吧。”
他说:“好,改酸菜鱼。”
“只有鱼好像不够我们吃呢。明天去赶海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新食材。”
她嘀嘀咕咕地说着话,他没有回音,她从他怀里抬起头。
“阿鱼,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他趁机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宠溺道:“水煮鱼酸菜鱼,你想吃哪个,我都给你做。还陪你赶海,好不好?”
“说好了哦。”杨小楚安心地闭上眼。
“嗯。”他抱紧她。
腻腻歪歪的小情侣进入梦乡。
那该是平凡的一个晚上,等明天太阳升起,他们又会像以往一样,一起玩,一起做好吃的。
于阿鱼搂着他的爱人,安心地睡着。
再醒来。
他看见了洁白的天花板,怀里的人不在。
晃晃悠悠的小船仿佛靠了岸,那种轻微的令人心安的摇晃消失了。
他模模糊糊看见杨小楚站在床边,他问她:“水煮鱼和酸菜鱼,想好吃哪个了吗?”
第46章 同伴鱼
杨楚比于瑜更早醒来。
她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醒来一看时间,这一觉直接从晚上睡到了次日的傍晚。而她的眼睛也很不舒服,眼里干涩酸痛,有一种严重缺水的感觉。
这也并不奇怪, 她想。前一天回老家过年, 耗费了太多脑细胞, 她跟父母吵完架心力交瘁, 坐飞机回北京,又喝了很多的酒。睡到下午是正常的, 身体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杨楚在于瑜的怀抱里醒来,看着他的睡颜, 想起了昨晚她闹出的一桩桩糗事:求他带自己来酒店、跟他说喜欢他想跟他睡,被他拒绝后仍旧找了借口要枕着他的胸口睡觉。
太疯狂了。
他会不会把她当成那种很随便的女生?
杨楚在床边踱步,为自己醉酒后的表现懊恼不已。之所以这么在意于瑜怎么看她, 是因为……那种炙热的新鲜的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并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 她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正在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面对于瑜,她的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水煮鱼和酸菜鱼,想好吃哪个了吗?”
他的声线带着没睡醒的慵懒, 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宠溺温柔, 宛如对恋人的耳语。
杨楚转头看向于瑜, 显然他的话不是对她说的, 他在讲梦话。所以,她没有回复那句话。匆忙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她确保自己的形象端庄, 等待于瑜恢复清醒。
她的梦结束了。他的眼睛扫过酒店房间内的装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你醒啦?睡得好吗?”杨楚见于瑜坐起来, 小声地询问他。
他笑了笑:“嗯,好的。你睡得好吗?小……”习惯性地想叫她小楚,他差点没收住。
杨楚乐呵呵的:“我睡得挺好的,一晚上没做梦。我们睡了十几个小时呢,太夸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