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忍住问道。
“皇后娘娘,刚刚二皇子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二皇子似乎想要抬起头,说些什么,然而最后他还是怯懦地躲回桑皇后的身后,不再多说一个字。
然而雍容沉稳的桑皇后,看着自己面前冰凉的茶杯片刻,突然丢下了石破天惊的一言。
“皇儿,并不是我生下的孩子。”
饶是花盛妙之前就隐约有所猜测,她此刻也被桑皇后的这一坦诚之言吓到。
“什么?桑师弟他不是您亲生的,那他……”
花盛妙脑中突然蹦出桑明奇之前和她说的话,还有老皇帝在太庙中的种种反应。
“难道是前太子殿下的孩子?”
看着桑皇后不为所动的反应,她脑中甚至冒出了一个更加恐怖的猜想。
“前太子病逝,难道是皇帝害的?”
然而她话一说出口,原本怯懦地躲在桑皇后身后的二皇子,陡然愤怒地回击道。
“怎么可能?我父皇绝不是……”
然而桑皇后冷静的声音,盖住了他的声音。
“确实是陛下害的。所以,我才给他下了毒。”
二皇子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心目中温柔宽容的母后,他几乎怀疑此刻他陷入一场噩梦之中。
“母后!”
然而这一次,桑皇后没有再如同先前般温柔地抱住再安抚他。
女人冷漠地看了看自己面前懦弱无能,却与他的父皇有十足十相似的蛇蝎心肠的儿子。
“先太子于国有恩,本也应该由他继位,庇护桑国风调雨顺。可你父皇害死了他之后,强夺了数位女子入宫,又为了自己的虚名杀了她们。”
“皇帝荒淫无道,桑国也天灾频起。我本想直接杀了他,可是仙人告诉我,只有在他从太庙中抱出先太子的皇子,在皇子长成,并且亲眼看着储君登基后,他才能死去。我方才留下了他一条性命,只是用仙人给的毒药,让他的身体一点点虚弱,再将朝中的政务慢慢转到自己手中。”
“和儿,我本不愿生下你。只是他贪心不足,还是想有一个自己血脉的孩子。生下你之后,我本想着好好照料你,决不让你养成与你父皇一般的性子。可你都做了些什么?”
桑皇后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斥:“你与你的父皇简直一脉相承。你私下里预备做的那些事,你以为我就一点不知吗?若不是我的人手屡次阻拦,你的恶名早就传遍桑国了。”
二皇子仿佛从三皇后的话语中读懂了什么,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我的腿,也是母后……”
桑皇后沉默了一瞬,她轻轻道:“等你不做皇子了,母后就带着你出宫,迟早能找到治好你的腿的仙法。”
然而二皇子的面色陡然变得惨白,然而他的唇泛上一点紫意,像是能活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他茫然地问道。
“我,我做了什么事?母后,我到底做了什么?!有皇兄在前,我本没有做储君的心思,可是皇兄离开,说他不愿继位,父皇又如此喜爱我,我难道就不应该有继位之念吗?我不过是在外结识了一二大臣,收了几幅古画,到底做了什么,担得起母后话中的恶名?”
桑皇后原本柔和的目光,陡然变得格外冰冷。
“孽障,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敢承认你为了修炼前朝之法,暗中搜集妙龄男女的人皮之事吗?”
二皇子呕出了一口鲜血,他挣扎着抓住桑皇后的衣袍,仿佛死不瞑目般看着他的母后。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桑皇后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推开了他的手。
“你是与本宫血脉相连的孩子。即便你本性似他,本宫总归不忍真的杀了你。”
然而听了桑皇后这番话,二皇子的脸色更加紫青。
看着他如此痛苦的神情,花盛妙觉得这如果是演技,这位二皇子的演技未免也太逼真了,这都演得好像快死了。
桑皇后此时似乎才有些慌乱,花盛妙掰开快晕过去的二皇子的嘴,强行给他喂了一颗药,稳住他的气息后,才问向桑皇后。
“给了皇后毒药,却让你不要杀桑皇帝的仙人是谁?”
桑皇后似乎从恍惚中回过神,她似乎有意回避此事,最后却还是下定决心道。
“是救过我族的一位仙人。”
第184章 仙藤?
◎“师妹,不要踩中那只魔物。”◎
按照桑皇后的叙述, 她的家乡曾经历过一场兵灾,若不是有这位仙人出手帮助,她的先祖都要亡于这场兵灾中。
等等,兵灾?
花盛妙脑中冒出一个猜想:“皇后的家族, 是前朝的世家?”
女人点了点头, 她慢慢擦拭干净二皇子脸上的血迹, 然后如同最寻常不过的慈母般, 替他盖上薄被, 方才长叹一口气。
“也不算是什么世家。就是一群被贵人好生豢养的鸟雀,等到锦羽亮丽时,还能用一身皮羽换得片刻安宁,若是被更高的贵人看重,或许还有诞下更漂亮的鸟雀的机会。”
花盛妙盯着桑皇后的眼,突然问道。
“前朝不是数百年前就已经灭亡了吗?娘娘亲眼看过前朝之人取皮吗?”
桑皇后的面色这时才波动了一下, 花盛妙捕捉到了她一眨而逝强忍下去的慌乱。
“皇后娘娘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吗?”
桑皇后仿佛陡然卸下了所有身为皇后的仪态支撑,她的身体微微发抖, 口型对着她,只轻轻说了两个字。
“太庙。”
太庙?
花盛妙心中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了,她来不及再多问那位仙人的身份,转身跑向太庙之门的方向。
然而这一次, 太庙之门完全消失在墙壁上, 连夏侯将军也不见了踪影。
见传音之法也联系不上夏侯靖, 花盛妙看向大师兄。
“师兄还能带我进入太庙吗?”
孟春邈向她伸出手,而她眼一闭一睁, 下一刻却出现在桑国的皇宫中。
不对, 这里不是桑国的皇宫, 看着那鲜亮盛红,却比她之前的所见更洁净如新的宫墙,花盛妙回过神,意识到这里可能是前朝的皇宫。
宫墙内隐隐传来宫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仙藤……结果了……”
“今夜……许多位大人,参加宴饮……”
“若是我们……也能被赐得仙果……一步登仙……”
仙藤?结果?
花盛妙陡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没有继续听墙角,而是利落翻上宫墙,确定完旁边没有他人存在后,用月线抓住两个在墙角窃窃私语的宫人,直接开始搜查。
宫人被吓得瑟瑟发抖,结果花盛妙发现他们真的只是刚刚入宫的凡人,不过这两个人不需要过多逼问,就老老实实地交代出了他们所知道的事情。
在他们的口中,现在是隆夜国第一百五十七年,君明臣贤,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他们也根本没听说过什么桑国与玉像,宫内现下唯一发生的大事,也不过是仙人闭关数十载,仙人送给国君的仙藤终于结果。
而今夜就是国君与百官同乐,举办的同享仙果的夜宴。
花盛妙想起之前大师兄按着史书念给她听的——仙人闭关休息,隆夜国的国君将长生道术授予于国有功的大臣勋贵的记载,她陡然有了一种不妙的联想。
这个所谓的仙果,该不会就是路师兄传授给前朝国君的道法吧?
那个仙藤又是什么东西?
她忍不住问向剑鬼,这几日来格外沉默的剑鬼雕像,终于出声道。
“……没有……仙藤”
他的声音中甚至带着些虚幻的笑意。
“……也没有……仙果。师妹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凡人皆不可信的话吗?”
“哈哈……遗鬼信了凡人,他辛辛苦苦地庇护着他道场中的凡人,那些凡人一开始,确实是感激他的。他们甚至主动提议要帮我们找寻师妹的踪影。”
“可是……师妹呢……?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的师妹,他们怎么找?他们翻山野岭,他们杀了不服统领的人,他们建起了凡国,然后他们找到了什么?”
剑鬼雕像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来。
“他们真的太聪明了,最后真的‘找’到了几十个和师妹很像的凡人,还是刻意按着我们的雕像,调整过皮相的妙龄女子。”
剑鬼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我本来想把那位国君的头砍下来的,遗鬼拦着我,我最后只来得及砍下了那个人的一只手,国君终于害怕了,痛得在地上滚,求遗鬼救他。”
“可是,我的师妹呢……她不在那些人里,我又看不见她了,我要去找我的师妹……”
剑鬼雕像说着说着,似乎又陷入了熟悉的梦魇中。
花盛妙不敢再刺激剑鬼师兄,她连忙将雕像用月线裹着,放回自己的肩上,安抚了几句后,决定还是自己自力更生。
她来到记忆中的仙宫位置,结果发现隆夜国的宫殿布局里,这里竟然是种满奇花异草的花苑,而不是她先前居住的仙宫模样。
是桑师弟骗了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然而花盛妙并不认为桑明奇在这一点上有骗她的需要。
最后,她决定擒贼先擒王。
找不到玉鬼师弟,她就把隆夜国的国君抓起来,再审问。
一路上靠着抓住的宫人指路,花盛妙顺利地潜行到那位隆夜国皇帝的寝宫。
然而寝宫内格外空荡,花盛妙进去逛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宫人说的那位正在处理政务的隆夜国国君在何处。
然而当她走到御案旁边,不甘心地正准备搜查一翻御案下的空间,孟春邈突然牵紧了她的手。
“师妹,不要踩中那只魔物。”
大师兄温柔的语气如同提醒她不要踩中一袋恶心的垃圾般平平无奇,然而花盛妙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的脚边。
魔物?什么魔物?
她还没来得及问出这个疑惑,大师兄身后明亮无害的柔顺月线,陡然刺向她的身前,然后虚空般环绕成了一个圈。
圈里没有任何东西。
花盛妙的感知再三确认着。
然而当她的月线,沿着大师兄的月线蔓延时,花盛妙才终于感知到了一团挣动着的,带着浓浓血腥气味的,外表柔软而带着湿润的褶皱,让人有些头皮发麻的类人型活物的轮廓。
她艰难地出声问道。
“你是——隆夜国的国君吗?”
仿佛听到了什么刺激性的字眼,那团柔软活物似乎猛地用力挣动了起来。
花盛妙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的位置似乎发出与声音类似的震颤。
可是,她的眼睛,耳朵,还是其它感官,都没有接触到这个活物的任何信息。
就如同在她所接触的世界里,这团活物就如同根本不存在一样。
花盛妙试探性地朝活物的方向伸出手,她的手没有触碰到任何实体质感的穿过了那个圈,然而她尝试闭上眼,不是用身体的感官,而是以书册隐隐形成的道种“视觉”,去注视月线内的东西时,她终于能看到——
在一片空旷近乎虚无的漆黑世界里,线条崎岖,类似于被剥下皮后,血肉筋脉暴露在外的人形,此刻低着头,注视着她已经伸入他胸口的那只手。
花盛妙吓得立刻缩回了自己的那只手。
大师兄冰凉的手掌,突然轻轻地包裹住了她缩回的手。
如同大人耐心帮玩过沙子的孩童,慢慢擦干净指间的污秽一般,孟春邈修长的手指,在她的每一寸皮肤上轻轻摩挲着。
而在那股冰凉温柔的触感拂过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的影响,花盛妙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好像干净了很多。
但她下意识看了看大师兄帮她擦手的修长指尖。
“师兄,你要洗一下手吗?”
她从储物空间里捧出一罐水,大师兄接过罐子,他用月线盛着罐中倒出的水,将她的手轻轻合拢在自己的手中,然后慢慢地浸入冰凉的水中,指尖轻柔拂过她的手心手背。
花盛妙有种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被大人引着洗手的感觉。
不是,那位“国君”到底有多脏,才让大师兄这么郑重其事地帮她洗手?
“师兄能看到那位国君,也能与他交流吗?他都说了什么?”
孟春邈仍在低头,他细致地捧起少女的手,摩挲擦拭着少女粉白的指尖,温声缓慢地答道。
“他只是,在叫。”
“什么?”
大师兄平静地答道:“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尖叫。”
想象着大师兄描绘出的,没有人皮的怪物,在黑暗中毫无意义地尖叫的场景,花盛妙的心头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他为什么这么做?”
孟春邈给出了一个似乎有些难以理解的回答。
“可能是,他忘记了自己。”
大师兄的月线在本应该只有空气的圈内搅了搅,花盛妙突然能看见了,圈内若隐若现的,如同深红与漆黑翻搅在一起,星点般悬浮的颗粒漂浮着,又像是血肉上长出的畸形黑瘤。
然而还没给花盛妙更多询问的功夫,她突然听见一群人的脚步声朝寝宫靠近。
虽然可以用月线遮挡身形,然而花盛妙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前朝”的种种怪异之处,她本能地找了个不遮挡视野的梁柱躲了躲,顺带让大师兄带着那个人形国君也躲在了她身后。
几位太监模样的宫人跟在一位仿佛刚刚沐浴更衣过的中年人身后,
为首的太监尖声细语地开口:“陛下,各位仙师,已至琼月宫……”
第185章 疯子
◎“师妹……不要恨我,不要再丢下我……”◎
花盛妙已经来不及仔细听太监剩下来的话语, 她下意识地转身看向大师兄抓住的那位“人形”。
如果这个中年人才是国君,那她和大师兄刚刚抓住的魔物是什么?
中年人的声音中隐约泄出些烦躁。
“知道了。你去告诉各位仙师,朕片刻就到。”
他似乎不愿让宫人服侍他更衣,挥手就殿内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眼见着殿内只剩下隆夜国国君一个人, 花盛妙也不再犹豫。
想到消失到现在也音讯全无的桑师弟和夏侯将军, 她选择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直接用月线绑住了那位国君, 甚至不忘堵住了他开口叫人的可能。
然而等她来到那位国君身边时, 花盛妙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隐隐不对劲。
她的月线扁平得不可思议,就像包住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而是一张被压薄到极点的纸团。
她下意识看向大师兄。
“师兄,他从命线里面逃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