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鬼看不到她身后的大师兄,以为她的大师兄是突然出现蛊惑她的邪祟,所以悍然出剑,这一系列举动她都能理解。
可是为什么剑鬼朝着大师兄出剑,最后受伤最重的却是剑鬼?
是大师兄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已经果断回击,还是剑鬼已经濒临失控,甚至无法承受得起出手的代价?
不管是哪一种答案,花盛妙都清楚,这都说明了至少现在,大师兄的实力远在剑鬼之上。
剑鬼极有可能是她的师祖,再加上共患难后,剑鬼对她存有善意这一点,也让她不愿意让剑鬼和大师兄再生出冲突。
花盛妙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反正剑鬼也看不到大师兄,之后不如将错就错,就让剑鬼以为,大师兄已经从她身边离开吧。
固然她这么做是在欺骗剑鬼,剑鬼知道事情真相后可能勃然大怒,可这已经是最好的两者兼顾的选择。
毕竟她与剑鬼本来就没有那么亲近的联系,即便剑鬼真的是她的师祖,不过就如同孩童剑鬼只是剑鬼生出的幻境之象一样,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年轻剑鬼,谁又能说不是幻象中的幻象呢?
师祖,已经疯了。
默念着大师兄曾经告诉过她的这一句话,花盛妙逐渐坚定了自己刚刚生出的念头。
她想要将治愈伤势的丹药分给剑鬼,但是一想到此时抱住她的大师兄,花盛妙明白在此之前,她或许还得说服大师兄。
她转过头,伸出月线,试图像之前一样引动大师兄先松开手。
可这一次,孟春邈无动于衷地平静看着她,像一只专心致志守着自己怀中扑腾的猎物,也不打算松开手的恶鬼。
完了,大师兄不好骗了。
花盛妙实在没有办法了,她操纵着月线,试图掰动大师兄抱住她的手。
终于,孟春邈的神态似乎有了些许波动。
他松开抱住少女腰间的手,不过没等那月线继续动作,就如同抓住一只碍眼的苍蝇一样,平静无比地抓住了它。
当月线被大师兄握在手中,花盛妙突然感觉自己与月线间的联系一空,而月线也立刻消失不见。
月线,怎么没了?!
她震惊地睁大眼,慌乱地抓住大师兄骨节分明的苍白大手,掰开一看。
空的!
大师兄,大师兄把月线收回去了?!
这个操作看似离谱,然而仔细一想,花盛妙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大师兄能做出来的事情。
毕竟这月线是大师兄给她的,她现在拿月线来让大师兄放开她,不就是给了大师兄一个最好不过的收回它的机会吗?
虽然清楚孟春邈此刻收回原本给出的月线,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但是一想到自己少了月线这么一个提升战力的大宝贝,还有月线陪伴她度过种种惊悚事件的时光,花盛妙悲从心来,心痛程度堪比一个守财奴眼睁睁看着人抢走了自己珍藏的宝箱。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月线好用,一时忘记了大师兄的凶残……
少女茫然地睁大乌黑的瞳眸,没有发出半点哭声,也没流露出过多愤怒的神色,但她的鼻头却慢慢红了,眼中逐渐笼罩上了一层哀恸般的柔软水光,像是被人拿回了送出去的玩具,委屈得不敢再开口的孩子。
孟春邈慢慢低下身,他定定看着花盛妙眼角那颗随时可能流下的眼泪,第一次有了一种,古怪的,想要挖出身体里刚刚吞下的食物,原原本本还给眼前的柔弱小怪物的感觉。
明明,是她将食物先送到他嘴边的,可为什么他怀里的这只小怪物,会这么难过?
孟春邈不带任何感情地注视着她。
难道,她刚刚不是想让他吃掉那个弱小的奇特食物?
可是现在,他已经“吸收”完了。
他只能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少女单薄的脊背,然后从被阳光烤得炙热的虚空中,剥出了一条扭曲得宛如蚯蚓般动弹的黑线。
他静静捏住这黑线片刻,黑线就如同彻底失去生机一般,安静地躺在了他的手上。
孟春邈轻轻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青年修长有力的手指却如同极其笨拙的,第一次尝试如此复杂动作的人类一样,将那根弯曲而粗大的黑线,打了一个死结,系在她的手腕上。
孟春邈此刻的想法,格外纯粹。
他还一个,新的小怪物给她,她应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然而看着自己手腕中多出的一条黑线,花盛妙泪眼朦胧中,想哭出来的冲动突然更加强烈了。
为什么……为什么大师兄这次给出的月线,是黑色的,还……长得这么丑?
而且这条“月线”还像诈尸了一样,时不时还会在她手腕上抽动一下?
不过大师兄还给她一条新的,总好过比完全收走,再也不还回来要强,花盛妙格外能屈能伸,她忍住眼眶中蓄势待发的眼泪,开始忘记了失去旧月线的难过,认真摸索操纵起了自己的新月线。
可是新月线不仅长得丑,给她的感觉还有点像是一个懒洋洋的大爷,没有之前雪白月线如指臂使的轻盈灵动不说,她的一个念头传达许久,才见它懒洋洋地动一动。
第64章 误会?
◎“你最后选择——相信我。”◎
这种感觉就像给一个习惯了智能机的人类, 用上了一台经常死机的老人机。
花盛妙皱了皱眉,但她突然想到场中此刻能解决这个难题的人,就在她身边。
她眼巴巴地看向孟春邈,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新月线。
少女无声地张开了口, 仿佛怕人听到, 连气音都很小声地发出。
“师兄, 它……它不听话。”
黑线显然没有想到她的新主人, 还有告状这么一招。
整根懒洋洋的线, 陡然像天线一样竖了起来。
而看着少女期待的面容,孟春邈突然觉得,小怪物此刻乖巧看着他的样子,比先前的委屈模样,要鲜活顺眼得多。
青年的指尖轻轻掐住了她手腕上,黑线多出死结的那一端。
那一端黑线消失在他的手中后, 剩下的黑线像是杀鸡儆猴里的猴,突然变得格外乖顺。
这一次花盛妙再去操纵新月线,就感觉新月线比她之前的月线更加灵动了许多。
甚至, 这条新月线还给她一种,它能做到的事情比她想象中的更多的可怕感觉。
孟春邈一字一顿,如同格外生疏的初次开口的人一般,缓慢开口。
“它……会听你的话。”
黑线甚至主动乖巧地上下动了动绳结, 表示赞同孟春邈的话语。
花盛妙久久地凝视着这根丑不拉几的黑线许久, 虽然因为它的强度, 把它看得顺眼了许多,但是她心中也暗暗坚定了一个念头。
大师兄给出的法宝, 毕竟不如她自己修炼出的实力可靠。
她要认真修炼, 早日成长到可以不依靠任何外物的地步。
而解决了月线的问题, 接下来花盛妙就立刻想起了引起月线争端的源头。
“大师兄,您现在——可以听得懂我说话,对不对?”
孟春邈不适应地缓慢眨了眨眼。
他刚刚适应这具弱小的生灵身躯,如同庞然大物将自己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塞进一个弱小的虫子身体一样,他不仅能听得到少女的声音,还能听到来自周围万象万物,吵嚷而让人烦躁的其余“虫子”声音。
但是,他不后悔这么做。
因为他怀中的小怪物,此刻散发着一种格外香甜的,他从未在任何“食物”身上闻到过的柔软气息。
让他想要……一点点咀嚼,吞咽,完全融化进身体里的气息。
但如果一口吞下去了,他就再也找不到……这么美味,香甜,柔软的食物了。
孟春邈眼中的黑瞳一点点扩大着,他的眼睛逐渐扩散成深渊一般的漆黑。
花盛妙有点害怕,但一想到刚刚大师兄换给她的月线,和大师兄之前种种看似吓人,却没有真的伤害她的举动,花盛妙深吸一口气,认真对上大师兄的眼睛。
“师兄,您来找我,是想把我从诡域之门带回去吗?”
看着孟春邈久久没有反应,花盛妙就当大师兄是默认了她刚刚的问题。
“可现在虞师兄,还有路师兄不在我身边,还有嵇师兄,师尊他们,是不是也进入了诡域里面呢?”
少女自言自语道:“师兄,你先再等等我,等我见到两位师兄他们,你确定一下他们是不是虞师兄和路师兄,如果是的话,你就把我们一起带回去,如果不是,你就先带我一个人回去好了。我之后会乖乖呆在洞府里修炼,一步也不会乱跑出去的。”
孟春邈还是不答话,花盛妙忧心忡忡的目光,落到了大师兄身上。
她咬着唇,像是想到了极其可怕的一种可能,却还是无声的,用着柔软的气音小心翼翼问他。
“师兄,您之前变成诡域之门……是不是损伤到了身体呢?”
花盛妙真正想出的问题,其实比这句话还要更直接一点。
那就是,大师兄变成诡域之门,又变成人,不会是把脑子给变傻了吧?
之前的大师兄气势固然可怕,却至少会笑,不仅有问必答,还能有条理地回答出她的每个问题。
可是现在呢,她问了大师兄那么多个问题,大师兄的反应就像是傻了一样,总共才和她说了一句话,而且眼睛还变成现在这么古怪的样子。
该不会大师兄也像现在的剑鬼前辈一样,难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变化吧?
一想到这里,花盛妙顿时对大师兄现在种种古怪的举动,多了几分如同对待病人的宽容和耐心。
但是——
“师兄,花虽然可以固定在一个地方生长不动,但我是变成花妖的修者,不能拥有活动的自由,一直被抱住的话,可能会慢慢抑郁而且凋谢死亡的。师兄见过凋谢的花吗?”
花盛妙认真盯住大师兄的眼睛,既然不能强逼大师兄放开手,她只能试图以理服人,让大师兄心甘情愿地放开她。
“就是花瓣会一瓣一瓣落下,叶子也会落进土里,最后消失不见……”
孟春邈自然见过凋亡的花,他见证过不计其数的生灵的死亡。
可听到少女的话语,当他用人类的躯壳,想象到少女逐渐“凋亡”的场景……
一种头皮过电,整个人如同在瞬息之间沉入深不见底的大海,又目睹了极其恐怖景象的熟悉恐惧感觉,突然攫取了花盛妙的理智。
她张了张口,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忘记了自己原本接下来打算说的话。
但是,腰间原本束缚着她的力道,却突然松开。
一点点收回手的孟春邈,苍白而俊美的面容上紧紧盯住她的冰冷神情,却像是没有感情,紧紧盯着她的非人之物。
他缓慢地,古怪地发出含糊的,如同不习惯着人类身体的生灵发出的,她却能奇异听懂的低沉声音。
“不准,死。”
没想到自己这一招竟然真的见效,花盛妙长松一口气之余,又有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大师兄现在虽然给她的感觉还是很可怕,可果然还是那个她熟悉的大师兄。
少女的笑容中逐渐多了一分对待亲近之人才有的,依赖撒娇般的信任。
她轻轻拉住了大师兄的手,灿烂地笑着。
“我就知道——大师兄最心疼我了。”
……心疼?
是只要看到她,弱小躯壳之中就会被想要涌进的本体,拥涨得每块血肉快要爆开的感觉吗?
孟春邈轻轻捉住少女伸出的手,缓缓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那么,他这具躯体,确实要因“心疼”而失控濒死了。
花盛妙有些奇怪地看着大师兄的动作,她本来还想多问几句。
但下一刻,顶处突然传出虞永晏极力压抑着情绪的低沉声音。
“小傻子……小傻子……”
“师妹,过来!”
花盛妙抬起头,突然看到她现在所在的深坑边缘上,虞永晏紧紧盯着坑里的剑鬼,又陡然死死看向她,金黄瞳眸沉暗得如同随时可能暴起攻击的毒蛇。
“快!趁着剑鬼失控,现在爬上来,我会打破剑气阵法,救你出去!”
花盛妙有点迷茫。
不是,这又是哪一出啊?
虞师兄,嵇师兄和剑鬼前辈出发的时候,不是还约定好同行去找智鬼吗?
怎么现在只有虞师兄在这里,而且虞师兄还显然一副对剑鬼前辈充满敌意的态度?
不过看到剑鬼此刻的样子,花盛妙又理解了虞师兄的忧虑。
“师兄,剑鬼前辈现在好像能控制住剑气,不过他暂时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人影,要不我先和剑鬼前辈‘说’一声,再上去吧?”
然而虞永晏暗压着怒火的焦急扭曲面孔,似乎恨不得直接冲到她的面前。
“不要相信剑鬼!他才是那个濒临失控的大鬼!他还在这里设置了剑阵,就是想把你困在这里,用你来威胁我们!快,趁着他还在失控,快过来啊!!”
虞永晏的态度过于急切,花盛妙下意识往他的位置移动了几步,却又停了下去。
她还不知道剑鬼和她的两位师兄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但至少从刚刚剑鬼克制着,不让她靠近的举动中可以看出,剑鬼对她应该是没有杀心的。
而且,就算剑鬼真的对她有敌意,大师兄现在不就像个门神一样杵在她背后吗?说不定她还有试验自己新的月线的机会。
但是如果她现在上去,上面这个“虞师兄”是真是假还无从得知,光是看虞永晏现在的神情,怕不是只要她一上去,虞师兄就会立刻攻击剑鬼吧?
一想到这里,花盛妙皱了皱眉,她想要说服虞永晏一起坐下来,冷静谈谈他和剑鬼之间是否存在着什么误会。
就在这时,剑鬼突然开口,声音是如金似铁的冰冷。
“有怪物,触动了我的剑阵吗?”
剑气组成的人形上,逐渐生出一层透明血肉的剑鬼,朝她所在处伸出手:“小徒孙,来我这里。”
剑鬼现在听不到声音,想要沟通确实是一番难事。
花盛妙看着剑鬼身上逐渐平稳凝聚起的剑气,她走近剑鬼,用黑线包裹住自己的手指,试探性地触碰着剑鬼锋利平直的剑气臂骨,没发觉有太多危险后,快速写下字。
——前辈,您还好吗?您和虞师兄是不是有误会……
剑鬼慢慢长出了血肉与裸露青蓝血管的面容上,却突然露出了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舒朗笑容。
“我,很好。”
然而还没等她写完,剑鬼就轻轻握住少女在他手臂上写字的柔软手指。
“我很高兴。”
“在我和鲛鬼之间,”
空洞眼眶中,剑鬼陡然生出的脆弱眼珠突兀颤动着,其中凝缩成一点的黑色瞳孔,死死盯着花盛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