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们的回答大同小异,因为他们最终能够变成的天日,与他们的心核之力息息相关,花盛妙没有得到太出乎她预料的答案。
她找了一个想要休息的借口,带着智鬼回到了师兄们给她搭建的屋舍。
虽然大鬼化身们都不乐于见到她如此亲近智鬼,然而花盛妙已经打定主意,要从智鬼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
他们不能强逼她改变主意,只能沉默地注视着花盛妙的房门在他们面前关闭。
所有大鬼化身的面孔,像是一瞬间从生机充沛的活人,变成提线的死气沉沉的木偶。
真身之间的战斗已经残酷到了,近乎你死我活的程度。
他们冰冷而漠然地注视着彼此,所有人都能清晰感觉到,为了获得这场战斗的真正胜利,他们不得不释放出,潜藏在鬼物身体中的,他们真正的“力量”。
而要付出的代价是,他们从还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大鬼,向着怪物,甚至是比怪物更加恐怖的邪祟“跌落”。
他们都在跌向“渊底”。
没有人愿意停止这种转变,甚至他们在比拼的,就是谁能更快跌入“渊底”。
最终的赢家,会获得一切。
成为天日,还有最重要的,成为最后唯一能够站在师妹身边的——
师兄。
第145章 祂的心
◎祂似乎是,想要让她捧起——这颗心。◎
关上屋舍的房门后, 花盛妙拿走智鬼手上的那柄木头断剑。
棕黑的木头断剑质感粗糙,如果不是能勉强看出剑型,它看上去简直与孩童随意用木头磨出的玩具没有任何区别。
花盛妙一边端详着木剑,一边状若无意地说道。
“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师父还要在装疯卖傻下去吗?”
然而智鬼空茫地看着她, 他似乎因为鬼物化身的合击, 而受伤不轻, 即使外在的伤口不再流血, 可是身体仍然颤抖着,没有办法长久站立,虚弱地靠着门,一点点滑落跌倒在地。
花盛妙还记得寄鬼师兄的凄惨模样,她并没有被此刻智鬼表现出的这副虚弱面孔所迷惑。
只是智鬼的心音确实和他表现出的状态一样疯癫而迷茫,这种声音听久了, 她都觉得是一种精神污染。
“……盛妙……”
如果智鬼的这种疯样,不是装出来的——
“师父,你刚刚说的无曦, 扶光那些名字,是界灵告诉你的吗?还是你从界灵的记忆中得知的?”
智鬼此时似乎因为内伤的疼痛,没有办法听清她的问话。
他虚弱地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花盛妙的衣袖。
“……我的邪疾……要发作了……”
花盛妙只有屏息, 才能听得到智鬼气若游丝的话语。
“我怕……伤到你……离我……远些……”
她没有被智鬼的话语打动, 只是冷静地想到。
看来, 丹药对智鬼似乎没有太多的治疗效用。
花盛妙不想浪费丹药,更加不想浪费自己五色之石的力量。
她索性转过身, 对无数黑线隐约汇聚出的人形说道。
“师兄, 能不能帮我把智鬼捆起来?”
祂不回答她, 也可能是祂现在的身体没有开口的功能。
然而花盛妙眼角余光能够看到,黑线从她身边探去没过一会,就把智鬼包得如同茧一般严严实实。
“师兄最好了。”
她笑着摸了摸黑线,恍若不经意地问道。
“师兄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之前的人身呢?”
黑线包裹而成的混乱人形中,原本应该是胸膛的位置突然裂开,一颗黑色圆形的,仿佛模仿着人类心脏跳动的线团,在快速跳动着。
花盛妙想到了自己不久前和大师兄说过的话,她的神情有些许怔愣。
“师兄……这是,要长出——自己的人心吗?”
她有些哭笑不得,不明白祂为什么会用这么拙劣的方法变出心脏。
难道他真的以为,用黑线缠绕生出的,在胸膛里跳动的“异物”,就能变成祂自己的心吗?
该不会是祂想用这个方法,将她骗回祂的身边吧?
然而看着那个还在快速跳动的“心脏”,花盛妙脸上的笑容突然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她试图转开话题道。
“师兄累了吗?要不要在这里休息?”
然而她朝着别处走开几步,一条黑线就举着黑线缠绕而成的“心脏”,坚持不懈地绕在她身前。
祂似乎是,想要让她捧起——这颗心。
花盛妙努力摆手道:“师兄,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然而那颗黑线缠绕而成的“心脏”,陡然贴上她的手心。
温暖,柔软的跳动触感,仿佛是真的有人将一颗心脏,贴在她的手上。
花盛妙几乎被这样的温度烫得有些慌了神,她下意识后退一步,那颗心脏似乎就要从她的手边掉落下去。
她还是伸手接住了它,然而两只手捧住的“心脏”,跳动的触感更加真实得吓人。
花盛妙如同捧着个烫手山芋,忍不住说道:“师兄,你不会真的是把别人的心脏剥了吧?它怎么摸起来跟真的一样?”
“好了好了我已经看过了,你快点把它收回去。”
然而黑线汇聚而成的混乱人形,站在她身前,没有前进一步的意思。
花盛妙突然听到了祂的心音。
那是与大师兄原本的声音不同,难以想象是由活物发出,仿佛来源于苍穹之外般的渺远空荡声音。
“这是,我的人心。”
“师妹,现在,我是人了吗?”
人一般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花盛妙忍下吐槽的冲动,她快要被大师兄执着而不肯放弃的精神打败。
但她仔细端详着自己手上那颗跳动的黑色“心脏”,还是打起精神问道。
“师兄,你的这颗心会如同人心一样,能感觉到痛苦与悲喜吗?”
她刚想说如果连快乐与痛楚都感觉不到,那怎么算是心脏,就听见祂开口道。
“我,能感觉得到。”
“在看到门关闭的时候,这里,很难受。”
“所以,我把痛的地方都挖出来,装进里面了。”
“这应该,就是我的心脏吧。”
……祂这一次,模仿人间的痴男怨女,模仿得还挺像的哈。
花盛妙干巴巴地笑了笑,想要配合上他的表演。
“挺好的……都挖掉了。以后,大师兄应该就不觉得痛了吧?”
然而祂慢吞吞答道:“还是很疼。”
“师妹不是说,只有心脏,才会感觉得到痛楚吗?”
“可是,为什么……见到了师妹以后,所有地方,都在痛。”
“原来,所有的我,都是一颗心脏吗?”
花盛妙又有点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她沉默片刻,才轻声问道。
“大师兄,你现在这番话,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祂的声音依然飘渺,却似乎带上了一点委屈的意味。
“我,这次,没有学。”
“我知道,师妹,不喜欢我,学别人的声音。”
“这是我,自己身体里,的声音。”
“人声,好复杂。我身体,所有的声音里,只有这个声音,最好听。”
“只有,师妹听得到。”
花盛妙抿着唇,手上的“异物”,温热跳动的触感,仿佛沉重又发烫的烙铁,快要灼伤她的手心。
祂在撒谎吗?
花盛妙试图找出怪物撒谎的迹象。
可是,她听着祂不似撒谎的心音,突然想到,祂似乎很少对她撒谎。
所以,祂一直以来学的都是人的声音,而不是人族情侣间的那些甜言蜜语?
也就是说,祂对她说出的那些话,都是他的真心之言?
花盛妙被这记直球打得茫然无措,突然有种想要一把将手上的“恐怖异物”丢开,又有种想要握紧它的冲动。
这个怪物,难道是真的,在以一颗人类的心,喜欢她吗?
这个猜想,实在有些天方夜谭。
然而又似乎是祂种种不合常理的行为背后,唯一能够解释的答案。
可是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花盛妙同样明白,自己给出的那个答案,不可能发生改变。
如果留在祂的身边,她无法回到他熟悉的修真界,无法见到正常的人族同伴,也无法控制住脑海中书册浮现出的红字异变……
那么,无论祂的喜欢多么真挚,她都不会为祂而改变自己的选择。
像是甩脱了心脏上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花盛妙突然放松了下来。
她轻轻拢住手中的“心脏”,认真地感受着它努力跳动的生机,然后慢慢松开手,将它捧回大师兄空荡的黑线汇聚成的胸膛中。
“师兄,谢谢你愿意将‘心脏’给我。但是,我不是适合收下它的人。师兄一定可以找到……”
然而还没等她发完好人卡,凝聚成祂身体的黑线突然散乱着,如同失去了维系的中心般一股股包裹住了她。
“为什么不适合?”
“为什么不愿意……”
“为什么师妹还不要我的心脏……”
无数混乱,甚至比混乱更让人癫狂的声音,涌入她的耳中。
花盛妙发觉脑海中的书册似乎抵挡着这股声音,书页上又在浮现出越来越多的红字。
然而面对这种状况,她反而比面对刚刚怪物的真心剖白更能冷静几分。
她甚至连笑都懒得笑了,直接凶巴巴道。
“师兄,闭嘴!”
祂闭嘴了,那些吵嚷的声音也跟着一并消失。
然而看着祂勉强维持住人形的无数根“黑线”,此刻乱糟糟地在空中飘荡,如同蔫巴的水草样子,花盛妙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种想笑的感觉。
但是她强行绷住了笑容,平静道。
“师兄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留在我的身边。”
“好了,就这样吧。我们说回正事……”
然而一根柔软的黑线,轻轻地探入她的手心,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字。
——道……侣……
祂怎么还记着她说要当祂道侣的事不放呢?
花盛妙想要直接推翻她之前的承诺,然而最后一点理智,还是让她警醒了过来,不能太得意忘形。
如果怪物现在在她面前是一副温顺模样,可如果真的直接毁约,兔子急了都会咬人,祂说不定就真的直接和她翻脸了。
“道侣的事情,我们可以过会儿再谈。但现在我们在界灵的世界,师兄要听我的话,这一点师兄能做到吗?”
祂虽然蔫蔫的,却还是在她手心划了划。
“好了,师兄现在可以说话了。不过不许像刚刚一样,一下子发出那么多道声音。”
花盛妙深谙打一巴掌给一颗枣的道理,她轻轻摸了摸大师兄胸膛里还在跳动的“心脏”,柔声道。
“虽然我对师兄的喜欢,没有师兄对我那么多,但我可以向师兄保证——
我对师兄的喜欢,比我对任何人的喜欢,都更加多……”
一团团黑线组成的人形,突然用力抱住她,花盛妙能够听到,祂的胸膛中,传来格外强烈的一声声跳动心脏声音。
…………
祂还是,很想将花盛妙,融进祂身体中更隐秘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打扰祂们的地方。
可是,师妹不愿意。
所以,祂只能慢吞吞道。
“我知道。”
第146章 疯癫
◎“师妹……师妹……”◎
花盛妙有点哭笑不得,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祂知道什么?
然而祂慢慢道:“我知道,师妹,最喜欢我。”
“所以, 我都听师妹的。”
“如果, 师妹最喜欢的, 不是我了, 我再把那个人, 吞了。”
花盛妙能够听出,祂的话语中不带丝毫玩笑的意味。
“师兄是想威胁我吗?”
她忍不住捏了捏手中的“心脏”。
“师兄的心在我的手上,什么话都要先想好了再说哦。”
黑线组成的“人形”,慢慢抱着她。
“嗯,我已经想好了。”
“我永远都能代替,师妹最喜欢的人。”
配合大师兄现在这种形态, 祂说的简直无异于真实上演的恐怖故事。
然而花盛妙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种想笑的感觉,她仰头看着怪物,此时却难以找到最开始看到祂这幅非人模样的恐惧心情。
“想要让我的喜欢不变, 就要看师兄以后能不能乖乖听我的话了。”
孟春邈的心脏近得,仿佛带着她的心脏一起跳动着。
“我,很乖,最听话。”
在祂面前, 花盛妙发觉自己能当个再厚脸皮不过的伸手党。
“师兄之前给我的黑线没了。现在再给我一根。”
孟春邈握住她的手, 一根黑线从无数根杂乱的黑线中脱出, 自觉地缠绕回她的手上。
“它,还在, 我拼起来了。”
祂似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更多撒娇的手段。
“我, 也可以当师妹的法宝。”
花盛妙揉了一把组成人形的乱糟糟黑线, 她玩笑般道。
“可我还是喜欢师兄之前的样子。现在,我都分不清师兄的脸和后脑勺了。”
最主要的是她看不清怪物的神色,也很难从大部分时间都乱糟糟的刺耳心音中听出祂真正的心情。
祂温顺地变出她熟悉的孟春邈面容。
而看着大师兄那张赏心悦目的脸,花盛妙突然觉得自己给祂加的大部分好感,说不定都是得益于祂的这张面孔。
当然,这一点她还是不直接说出来了,免得祂万一真的能和她的大师兄遇见了,祂或许真的会对大师兄动手。
然而花盛妙此时又有些难以抑制住一个古怪的猜想。
如果她通过诡域之门来到的是修真界过去的历史,那么她现在的“师兄们”,到底是她原本的师兄,还是与她原本的师兄有什么联系?
尤其是大师兄身上那股从始到终都让人头皮发麻的的非人气息,现在想来都格外的相同。
只是她第一次见到师门中的师兄,似乎没有人表露出认识她这张脸与对过往的记忆。
或许,师兄之间外貌的相似,只是一种巧合。
又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是智鬼搞的鬼。一切都不过是他装疯卖傻,诱导她往修真界旧史想象。
花盛妙越想越觉得后一种可能性的概率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