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石瑶是在一堆混杂的花草清香中醒来的,某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半夜梦游跑去睡草地了——任谁一睁眼就被花草盖脸,怎么都不会认为自己睡在床上。
她的木床貌似变成超级肥沃的土壤,花花草草在上面生长得异常灿烂。
虽然这种童话的感觉很浪漫,可她只有这张床。
石瑶一边穿衣一边对外走:“小猫,你不许撒娇了,我要没床睡觉了。”
花神现身,仍旧是一脸无辜神情,她还没问出更多,就被丹丹臭着脸拉出房间,严肃又嫌弃地叮嘱她,让她去哪里都将花盆抱上。
石瑶蹲在太阳底下戳花盆,瞥了眼暴躁得不行的丹丹,小声问花神:“她怎么了?”
花神:“不知。”
石瑶支着下巴点了点:“这到底是什么?”
她不过在空白的地面上蹲了片刻,便冒出两三株草朝着她的方向生长,大概这里草籽少,也不是适合的土壤,没像草丛那般疯长,草尖还没碰到石瑶就被她移开。花神问她:“不喜欢?”
石瑶盯着他认真看,竟然从他平静的神色下觉出几丝紧张,想了想说:“有点麻烦,但挺喜欢的,好像有了超能力。”
她低眉看还在艰难往她这边歪的草尖,伸手戳了戳,细嫩的草尖突然害羞地蜷成一团,细长的身体却扭来扭去,emmmm,粉丝和喜欢的爱豆握手后害羞又激动地抱着手犯花痴的样子,大概也是这样吧?
福至心灵般,她试探问:“它们……喜欢我?”
花神又不说话了,依旧用那种温和的笑看着她,就像在说你猜啊,你再猜猜啊。
石瑶不猜了,抱着花盆在院子的空地上转来转去,花神站在一旁看她一会儿愁眉疯狂摇头,一会儿高兴得深呼吸。
“瑶瑶好奇怪,”小铃刚才外面回来,停在迎春花上盯着乱转的石瑶说,“不可能不可能,这不能代表什么,我不能多想,可是,它们都在说喜欢我啊,那是不是在说他肯定也——”
“啊啊啊啊!小铃闭你嘴!”石瑶抱着花盆朝小铃冲过来,脸上全是羞怒:“你没有仙草饼吃了!”
小铃:“怎么能这样?”
石瑶:“就没有!”
香香这会儿也回来了,十分有眼力劲儿地拉着小铃去工作,只留下石瑶尴尬站在原地,很快她连原地也不能站了,那些草又缠上来了。
石瑶忍不住在内心小声逼逼:你看!他绝对喜欢我!
把石瑶拉出尴尬的是阿芒。
阿芒不知怎么跟吉宝打架,将人脸挠得不能看,吉宝大哥拉着吉宝找到石瑶这里来,石瑶是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体验一把孩子揍人被班主任叫去学校的家长滋味。
阿芒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向她发射死亡视线的石瑶。
石瑶无奈吐出口气,她收留的人,惹出的祸只能自己认栽,便向吉宝大哥赔礼又道歉,好在吉宝也没有深究的样子,走前还问“我知道哪里有又肥又大的兔子,你什么时候再做火锅,很多羊肉的那种啊啊啊痛啊哥”,然后被他大哥拎着耳朵拉走了。
半刻钟后,石瑶和阿芒在林间小道来回慢走。
实际只是想暂时离花神远点避免尴尬的石瑶随口问:“说吧,怎么回事?”
阿芒一脚踩碎石子怒道:“他说我爬树爬不过他,我就说比试一场,但是他爬到树上才说开始,他作弊!”
石瑶:“……我是问你和我哥怎么回事。”
“哦,”阿芒的满腔愤怒突然就泄了,怏怏道,“就是阿洲不要我了,还能怎样?”
石瑶耐心问:“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问他喜不喜欢吃兔子,他说喜欢。”阿芒气得踢飞石子,“他竟然是真的喜欢吃兔子,不是喜欢兔子!”
石瑶:“……”我真傻,真的,我竟然会疑惑兔子有没有脑子。
“你……就没说你是兔子精?”
阿芒:“他都喜欢吃兔子了,怎么会喜欢兔子精!”
石瑶:“昨天的肉干好吃吗?”
阿芒狂点头:“好吃好吃,还有没有?”
石瑶:“那是兔子肉。”
阿芒凝滞两秒:“兔子肉?”
“对。”石瑶谨慎观察她神情,余光瞥向小屋的方向,要是这只兔子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她得立即跑。
“啊,原来兔子肉这么好吃啊,”阿芒眼睛突然眨了下,高兴道,“难怪阿洲喜欢吃兔子,我也喜欢!”
石瑶松口气:“所以?”
阿芒奇怪的知识无师自通:“我是兔子精不是兔子,阿洲又没说喜欢吃兔子精。”
石瑶:“对了!”没脑子也是有好处的,好忽悠。
阿芒情绪来得快去得快,知道石洲不是不要她又开心起来,跳着往外跑,朝她道:“吉宝知道又大又肥的兔子在哪里,我去问他!”
你是不是忘了你刚把人挠得满脸血印还被人家长找上门算账来着?还有啊,你是不是该回去了?这一副要留在这里玩耍的模样是怎么肥事?
石瑶又抱着花盆绕了好几个圈,眼看这片石子小路都要冒绿芽了才转道回家,花神在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石瑶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过去,将怀里的花盆给他看。
“是不是长大了点?”
突然有种怀孕妻子让丈夫看肚子是不是又大了的感觉,石瑶被自己的想法雷得外焦里嫩。好在花神只是点点头,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仅这么对话的一会儿,石瑶垂下的手腕就被伸出篱笆的迎春花枝条缠住,她突然痛抽了声,抬手便见一条野生的藤混入其中,爬上她手指,上面的刺扎出一条细长的血痕。
“啊,看来被太喜欢了也不是很好。”石瑶感叹道。
忽然,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压力袭来,石瑶说不出这种感觉,就好像暴风雨来临之际的憋闷压抑,然后那些缠住她手指还想往上攀延的迎春花枝和刺藤齐刷刷退回去,又恢复成普通的花草。
石瑶去看花神,他眉心细微地蹙着,好像不怎么高兴。
啊,这也能不开心?
石瑶将花盆放他怀里,牵着人往里走:“教教我,你刚才怎么‘唰’一下放出这种杀人于无形的威压。”
花神单手抱花盆,另只手摸了摸她手上的那道血痕。伤口其实很浅,只有点血印子,连血都没流出来,但她被摸得有点痛也有点痒,挣了下,花神转而捏住她手腕,低眉说:“那不是威压。”
石瑶:“真的?那你教教我怎么让这些花花草草别缠过来,我站一会儿都不行,走得好累。”
花神突然被她这话取悦般,微蹙的眉头舒展,又是温柔的笑:“克制。”
“就这?克制什么?是要我克制吗?”石瑶满头问号,埋头思索片刻,忽然一脸“哎呀我懂了你这是不好意思”地看他,笑眯眯问,“你确定是我克制吗?”
重点强调“我”字。
她已经十分笃定,这些花花草草喜欢缠着她绝对是小猫授意。
花神看她这样子就忍不住笑出声:“嗯,你克制。”
石瑶被他的态度搞得自我怀疑:“克制什么?”
花神:“喜欢。”
“我喜欢花草是没错,但也不至于……”石瑶忽然可疑地停顿两秒,神情不太妙地抬眼看眼前人。
不是吧,哈哈哈,怎么会呢,总不会我一表露出喜欢花神的情绪,这些花草就自动缠上来了吧?不会吧不会吧,世上哪有这么荒唐的事哈哈哈。
花神看她逐渐转向惊恐的脸,少年脸上尽是温柔明亮的笑,还轻轻颔首肯定她的想法。
石瑶:“!!!”
那岂不是她走到哪里都在大声向所有人宣告“我超级超级超级喜欢花神的”?!!
再想起这两天她一副看穿小猫心思并表示“哎呀你太粘人了真是让人受不了”的表现……
石瑶露出安详死亡微笑脸,内心崩溃大喊,啊啊啊啊!杀了我吧我没脸活下去啦!
花神连带着怀里的花盆都在抖,石瑶余光瞥来,花神克制了下笑意,别开脸继续抖。
啊啊啊我不活了!
第49章 49
大声地将喜欢宣之于口, 和内心的喜欢情绪被动地袒露出来,这绝对不一样,那感觉就跟穿衣服和没穿衣服的区别, 特别是她睡一觉醒来, 木床简直要成花草培育基地了。
更可惜的是, 她真的不记得昨晚梦见什么了啊啊啊!
这种没穿衣服的羞耻感让石瑶一整天都在和花神拉开距离, 天天对着要缠上来的花草念清心咒,别说, 还真有点用处, 至少触发花草生长的次数少了许多。
恰逢这时候小铃出门, 石瑶记起她这段时间都在关注那个自杀的信徒,主动提出一起。
出门时察觉身后院门口注视的目光,石瑶快走几步,就怕一个念头控制不住又被花草留在原地。
小铃在石瑶头顶飞,奇怪看她:“心若冰清, 天塌不惊, 万变犹定……瑶瑶,这是什么啊?”
石瑶:“清心咒, 小铃, 今天的鲜花糕没了。”
小铃:“啊?为什么!”
她们来到镇上, 石瑶毕竟无法隐身,没法同小铃那样直接飞进别人家里,就在建筑群尽头停下来, 石瑶一眼就看到那户人家。
相较其他簇拥在一起的房子,这间仿佛是被独立起来的单户, 不过房子相较别处的要大,院子还栽了合欢树和橘子树, 现在不是开花结果期,只有新叶抽条。
屋门被推开,一个年轻妇人端着盆出来倒水,转身进了旁边的厨房准备做饭,瞥见不远处树下的石瑶便多看了眼。
小铃说:“我们选中的人是老屠夫何顺,她是何顺的儿媳妇,何顺的儿子何安继承他爹的手艺,在集市卖肉为生,还算过得不错。”
屠夫啊,这倒是出乎石瑶意外,听小铃说何顺因妻子去世自杀,还是个养花的,她还以为是哪个悠闲爱花的年轻男子。
石瑶:“何顺现在情况怎样?”
小铃:“差不多就是现在了。”
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就见屋门再次被打开,一个老人走了出来,他刚走出院子,方才倒水的妇人立马从厨房出来,赶紧道:“爹您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出来做什么?”
何顺大半辈子杀牛杀羊,便是身材矮胖,也带着股凶煞气息,叫人不愿靠近。这位要自杀的老屠夫没有石瑶想象中的颓败和虚弱,反而身体健朗得很,说话声音也很大。
“我出去走走。”
妇人为难道:“爹您在家待着吧,何安也快收摊了,爹等他回来陪您去。”
“我要他陪什么?”何顺不理妇人,径直走向合欢树端起什么,不听妇人的苦口劝说,说了句“菜糊了”,妇人急忙去厨房拯救锅里的菜,再出来人已经走了。
石瑶远远跟在何顺身后,小铃同她说:“他每天都要去两公里外的小河旁坐一下午,快日落才回家。”
屠夫在古代是个挺赚钱的职业,但是在这神鬼世界,却不怎么受人欢迎,常年杀牛杀羊让他们有着令人畏惧的杀戮气息,还有永远洗不掉的血腥气。
而何顺是屠夫中最不被人待见的,他生得矮,四肢粗壮,长相也不好,远远偏离姑娘们心中郎君的范畴,所以他到三十多还未娶妻。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打一辈子光棍,却不想,三十五那年他娶回一位如花似玉的妻子。
这件事在当时热闹过一阵,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叹鲜花插在牛粪上,但各种不看好的言论没有影响到他们。两人生活和睦平静,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夫妻,何顺不爱说话,崔莲就在一旁安静做事,崔莲每次外出遇到花丛总要驻足,何顺就往花铺子跑。
他们的院子里最开始是晾晒的刀具和满地血水,后来何顺另搭了个棚子,院子里就只有崔莲的各种花。
“我想在院子里种两棵树,树扎了根,人也就扎根了。”一日睡前,崔莲小声问他:“你喜欢什么树?”
何顺不会说话,偶尔迸出的几句也冷硬得很,听着跟生气赶人似的,他的小妻子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一句话能让她躲在房里闷好久,所以何顺向来是做事多过说话。
这会儿刚结婚的小妻子鼓足勇气问,他也就愁眉闭眼思考,他对花啊树啊的不懂,瞧着都是红的花绿的叶,去花铺子也是老板说什么好就买什么。
记起昨天小妻子吃了许多橘子,他说:“橘子树。”
“嗯。”崔莲侧身面对他,揪着被子小声说:“那就一棵橘子树,一棵……合欢树。”
何顺一句“睡吧”结束这个话题,第二天又得到一个生闷气的小妻子。
正要出门的何顺看着背过身不理人的小妻子,转回去屋里找来把锄头,在院子里挖了两个树坑才自认无事地离开。
后来两人夫妻多年,崔莲坐在院子里看开得正盛的合欢花,她终于有勇气说出那天的意思,正在磨刀的何顺怔了足足一刻钟,终于意识到小妻子到底有多内敛,又相继想起许多次小妻子生闷气的情形。
向来买花不买草的何顺下午带回一盆含羞草,瞬间就明白何意的崔莲红了脸。
生活也不是一直平静的。
崔莲是崔父欠债还不起要拿她拿抵押,何顺看到买回来的。他们成婚几年后,崔父崔母开始找崔莲要钱补家里,不给就闹,她为此哭了很多次。